谢明舒坐进车里,许成熙也跟着坐在旁边,又关上了车门。

    两个人的距离陡然拉近,他的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谢明舒紧张得浑身都绷着,只盯着眼前的椅背,却不防司机忽然迟疑着叫了一声:“明舒?”

    原来司机仍是从前就给他开车的那位师傅。她点点头:“朱师傅,好久不见。”

    朱师傅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她好几眼,像是想要跟她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只说了句:“真是好久没见了啊……”

    车开出了酒店大门,她向朱师傅报上家里地址。许成熙拿起手机查了一下,对她说:“这个小区风评不错,绿化做得好,周围配套设施也全,你选的地方挺好。”

    她有些紧张地笑了笑:“是念念帮我选的。我回去谢谢她。”

    自从他们离婚后,林念明里暗里没少不待见他。他低头苦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车里一时安静下来,她便装作看风景的样子盯着窗外。晚上车少了很多,又连着赶上几个绿灯,他们开得畅通无阻,只见旁边各种店铺的灯箱一闪而过,那绚烂的颜色还没有看清,便远远地落在后面。

    车开得快了,谢明舒觉得刚才喝下去的酒都涌上了头顶,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额头。指尖是冰凉的,额头却发烫。她很久没喝过这么多酒了,越发觉得不舒服。

    他明明没有看她,却温声对前面说:“朱师傅,稍微开慢一点吧,尽量稳些。”

    车速果然慢了些,不那么颠簸,她觉得好受了点,勉强对他挤出个微笑:“多谢。”

    当着熟知内情的朱师傅,她也没必要像那天在医院时那样,一味地叫他哥哥。

    他们从小就知道彼此并无血缘关系,但谢明舒曾经很喜欢这样叫他。写作业的时候遇到什么难题,想到头疼也想不出一点线索,那时候她就会拿着作业本挪到他面前,可怜巴巴地叫一声“哥哥”,他总会腾出手来,拿过她的作业,不一会儿就能给出一个答案。

    后来跟着他一起来到了许家,谢明舒一个孤女,在这偌大的房子里对着一群陌生人不免有些怕生,变得前所未有地依赖他,但凡他在家,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在他身后。

    那时她还是习惯叫他“哥哥”,有一回让老爷子听见了,狠狠地斥责她没规矩,她头一次尝到寄人篱下的滋味,委屈得自己关起门来哭了一场。

    从此她才开始学着跟其他人一样,只叫他的新名字,渐渐也就习惯了。他没有说过什么,可是后来老爷子给她找高中的时候,他坚持劝说老爷子将她送到了一所重点学校的寄宿班。

    她有些舍不得他,但一想到不用在这个家里待着,却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一晃,也这么多年过去了。

    明舒,明舒。他在心里默默念着。转头看去,她因喝了酒,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脸色更显得格外莹白。他一次次在梦中描摹的秀气眉眼,玲珑的鼻子,小巧却饱满的嘴唇,此刻都近在咫尺。她微微偏过头,灯光在她的侧脸上投下片片幻梦般的阴影。

    他没来由地觉出几分燥热,只得转过头望着窗外,随手解开了衬衫领口的两粒扣子。

    又是一阵沉默,耳边只能听到汽车平稳运行的声音和呼呼的风声。许成熙忽然问:“容容的病好了吧?”

    听他关心起云馨,谢明舒莫名有些紧张:“早就好了。只是着凉才发起低烧,休息两天就好了。”

    “那就行。”他低声说。接着仿佛想起什么,又说:“张校长是个仗义的人,既然肯来,往后必定会看顾着容容。这学校里的老师都不错,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她想,或许她该说两句客套的玩笑话,像是“头一回当妈妈,哪有不瞎担心的”,可是她现在一句都说不出来。

    面对他这样细致的关怀,她沉默了半天,只说出一个“好”。

    他点点头,也不在意她这样敷衍的回答,又耐心道:“教委那边的负责人,就是吕世维的上司;那人是出了名的难缠,要是孩子学籍上出点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自己去跟他掰扯。”

    他的声音向来是干净而清冽的,像一坛珍藏的酒,揭开盖子便泛出醇厚的浓香。或许是因为年纪渐长的缘故,又添了几分低哑,却更显得温和而有磁性。

    谢明舒忍了半个晚上的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她连忙转过头擦掉了,也不敢看他,真诚地向他道谢。只是到底忍不住,话音里透出浓浓的鼻音。

    许成熙自然也听出来了,忙从后座搁板上拿了面巾纸盒递给她,一面心疼,一面却又自嘲地笑了笑:“明舒,你跟我又何必这样客气。”

    她转过头,两人的目光陡然相碰。

    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她的样子也跟记忆中有了些许的变化,可他忽然有一种错觉,只要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他的沉迷只有一瞬间,随即就醒悟过来,只得尴尬地看向窗外。

    等她擦干眼泪平复了情绪,再去看他时,他已经靠在车座上闭上了眼睛。不知是不是休息不好,他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眼周是难以掩饰的黑眼圈,眉头微微皱着。她看得有些心疼,几乎要碰到他,却突然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那一瞬间谢明舒才想起,她已经没有这样的资格了。今日他在饭局上帮她说话,又送她回家、关心她女儿,这些尚且都可以算对一位多年老友的关怀,既然如此,她就更加不能放任自己越过这条界限。

    许成熙……他大概,早就是别人的丈夫了。

    前几天打电话的时候,她故作不经意地向林念问起,他有没有孩子。

    当时林念愣了愣,才迟疑着说了句“不知道呢”。

    他家人向来低调,自从他大哥的那场风波后,比从前更是谨慎了十分,连当年他们离婚的事也是悄悄办的。这些年,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或许是喝了酒有些难受,一向注重仪表的他难得将衬衫领口敞开了些。幽暗的灯光下,谢明舒看见他脖子上闪过一丝微光。

    是一条细细的银链。从前,他从来不爱戴这样的东西。

    见他就要睁开眼睛,她连忙转过头不再看他,心里却漫上一点怅然,像水里的一滴墨,渐渐晕开。也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谁还能是一成不变的呢。

    车开到她家门口,谢明舒刚打开车门,扒着院子铁门的谢云馨已经迫不及待地推开门扑上来:“妈妈!!”

    谢明舒抱着女儿,心里软得像一汪春水。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听林念笑着说:“刚才在楼上看见了,我还说估计是个路过的,容容非说就是妈妈,一定要出来等着,果然还是母女连心……”

    她说到一半,才注意到站在车门边面色尴尬的许成熙,顿时换了一副脸色,将谢明舒母女护在身后,警惕地问:“你怎么在这儿?你要干什么?”

    谢明舒连忙扯了扯林念的风衣,低声说:“我在饭店碰到他了,后来叫的代驾司机临时来不了,他就送我回来。”说罢又弯下腰,对女儿说:“容容,叫舅舅。”

    谢云馨躲在妈妈身后,怯怯地看了他半天才叫了声舅舅,又抱着谢明舒,仰起小脸控诉她让自己等到现在:“妈妈还没亲我,没给我讲故事呢。”

    谢明舒在女儿脸上吻了吻,才温柔地讲道理:“妈妈今天有事,才这么晚回来。不过妈妈答应容容,以后一定早回来,容容也要听干妈的话,可不能再这么晚睡了。”

    见谢明舒顾着听女儿说话,林念愤愤地瞪了许成熙一眼,连话也懒得跟他说,转头拉起女孩的小手:“容容乖,咱们跟妈妈一起回家去好不好?”

    谢云馨盼了妈妈一晚上,自然兴奋地应了。谢明舒担心女儿吹了夜风又要着凉,便催她回去。她自己落在最后,对许成熙歉意道:“那我先回去,今天真是谢谢了。”

    他声音温和:“我说了,你不用这么客气。容容还叫我一声舅舅,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她看了眼前面,又迟疑着说:“念念……也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这样对你,实在对不起。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你别怨她。”

    他倒不觉得有什么,摇摇头正要说话,已经走到门口的谢云馨却发现妈妈还站在原地,顿时甩着手不干了,谢明舒只好匆匆对他道过谢,拉着女儿进了门。

    关上院门前,林念还对他甩了一个警告的眼色,许成熙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看着她们的身影一闪,随即关上了门。

    夜已经深了,道路两旁的路灯昏暗,有点点的亮光从窗子里映出来。许成熙默默伸出手,翻来覆去地不知在看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系好领口的扣子,手指顺着扣子滑下来,在胸口照例停了一停,才缓缓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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