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舒在工作室里待了一个月,跟同事们也越混越熟。她一来就赶上了一个公司的外包项目,忙活了许久才算做出能让对方满意的成果,她们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天吃饭时,芳姐忽然问:“小孟,你那男朋友呢,怎么好些天都没见了?”

    孟琳还是笑嘻嘻的:“就算是分手了吧。”

    郑旭存什么德行,谢明舒是知道的,便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分就分了吧。”

    孟琳顺势把头往她肩上一靠,仰着脸对她笑了笑。

    芳姐却不知情,忍不住追问:“让你说的,什么叫就算分手啊?”

    孟琳正拿着筷子挑出肥肉,听了这话只耸耸肩:“他不来找我了嘛,听说是身边有别人了。那我又何必追着他呢。”

    谢明舒一向不评价他人的私事,只笑着安慰她:“那就算了嘛,咱们小孟将来找个更好的。”

    孟琳吃了两口饭,听她这话又嘻嘻一笑:“嗨,反正我也是玩玩而已。他图我年轻,我图他有钱,那阵子兴头过去了,就一拍两散,将来再见面,就当是年轻时候犯的浑。”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嘴上说得越潇洒,到底做不出那么圆融的样子,反倒让人觉出几分不甘。芳姐意味深长打量着小姑娘,看了好几眼才说了句:“你倒是看得开。”

    谢明舒见孟琳脸色多少有几分低落,赶忙岔开话题问:“芳姐,咱们接下来是要办一个作品展览吗?”

    他们这工作室人虽不多,每年却还要找个地方办一场作品展。今年因为扩大规模,新招来几个人,领导对他们颇为重视,一早就特意嘱咐他们把近几年的优秀作品都展示出来。

    芳姐但凡说起工作,就是个最一丝不苟的人。闻言点了点头,再不管孟琳的感情纠葛,细细跟谢明舒讲起展览主题和作品要求,又问她:“你这么些年在国外的工作室,有没有什么比较拿得出手的作品?”

    谢明舒正要答话,忽然前台值班的小姑娘来找她,说是外头有个人要见她。她跟着小姑娘来到会客室,那人正坐在桌边,手里捏着一次性纸杯,眼睛看向窗外。

    转过头,居然是周蕙兰。

    谢明舒愣了一下,便笑着走上去:“周阿姨,中午好。”

    周蕙兰扶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依旧是满眼慈爱,几乎要落下泪来:“明舒,你好啊,阿姨好些年没见着你了。”

    许成熙的亲生父母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她,相安无事的那几年里,待她虽然虽然还算亲切,却总是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反而是周阿姨对她这个外来人向来不错。

    连当初她走的时候,也是周阿姨忍不住为她说了几句公道话,还招来老爷子一顿训斥。她虽然做不了什么,心里总是念着这份好。

    周蕙兰又问起她这些年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谢明舒一一回答了,又问起她。周蕙兰却没说自己,先说了一句:“老太太……头些年没了。”

    谢明舒着实吃了一惊。她在国外时没怎么关注过这边的消息,加上许家处事低调,竟是一点都没听说。她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走后的第二年,”周蕙兰犹豫了一下,才说:“老太太爬山的时候摔了一跤,回来就不太好了,没熬几个月,人就没了。”

    许老太太笃信佛教,自大儿子出事后更是访遍了附近的佛寺。人走了这么多年,谢明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轻轻说了句:“节哀。”

    周蕙兰点点头,忽然有几分不好意思,两手抻着衣服下摆,犹豫着说:“后来我就跟老爷子……都这么大岁数了,凑合着过日子,也没领证,就摆了顿酒。”

    其实周蕙兰今年也不过五十出头,只是多年来的操劳和生活的艰辛难免让她显得满面沧桑。她的丈夫多年前就去世了,一个人背井离乡到北京来当保姆,连还在上学的女儿也只能放在公婆家里。

    谢明舒还记得,周蕙兰曾趁学校放暑假,将女儿带到许家来过两次,老太太还叫她和许安南拿了几件没怎么穿过的衣服送给小姑娘。倒是老爷子十分不屑,拦不住老伴盛情邀请,便把气都撒在别人头上,觉得周蕙兰没有做保姆的规矩,连带着将她女儿也当做小保姆使唤,渐渐地周蕙兰就不再带女儿过来了。

    见她面色尴尬,谢明舒也没有再问下去,便善意地转了个话题:“倩倩怎么样了?”

    周蕙兰说起女儿,笑得十分舒心:“好,好着呢。读了好些年书,今年该毕业了,也是大姑娘了。”又说了几件女儿的趣事,笑得脸上都挤出了皱纹。

    笑过之后,便是一瞬间空虚得几近可怕的沉默。刚才的笑语仿佛还在屋子里回荡,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脸上又渐渐挂上了平时那张淡漠麻木的面具。

    谢明舒顿了一顿,神色平静地问:“周阿姨,您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她还不至于相信周蕙兰中午找到她这里,就是为了跟她叙旧。

    周蕙兰听她这样一问,神色反而松弛了些,试探着说:“是老爷子让我过来的,老爷子……想见你一面。”

    谢明舒欣然点头,大方地问:“什么时间?”

    这也难怪了,他们这间工作室在业内也算小有名声,老爷子想找到她并非什么难事。她没想过要躲着,既然回来了,那早晚要来这么一遭。

    周蕙兰知道她是答应的意思,面上却仍为难着:“就今天晚上,老爷子说他左右也没事,等你什么时候下了班,就让司机送你过去。”

    这话多少有些霸道,全然不顾谢明舒当晚有没有其他事。她也提醒过,但老爷子独断专行了一辈子,自然不会考虑别人的安排。

    谢明舒不由得冷笑,这老爷子的个性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周蕙兰见她变了脸色,心里也有些替她不平,便探着头凑到她身边,低声说:“阿姨心疼你,也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老爷子都那么大岁数了,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你就稍微顺着他一点,没有坏处的。他要是说出什么不好听的,你当没听见也就完了。”

    谢明舒知道她的好意,笑着说:“我知道,谢谢周阿姨。”略想了想,又说:“我今天下班后有点急事,必须得回家一趟。不如您把地方告诉我,我从家里直接开车过去。”

    周蕙兰见她全盘答应下来,这才大大松了口气,起身笑着说:“行,那我跟老爷子说一声。”说着,又道不耽误她的工作,便起身离去了。

    谢明舒去学校接了女儿回家,恰好家里的阿姨也刚做好饭。她没什么食欲,草草吃了几口,哄好了女儿,便拿上包开车赶到老爷子说的地点。

    她进包厢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到了,看着她坐下,便端起茶杯冷冷地说:“年纪不大,架子倒不小。跟长辈见面也不知道提前出门,还让做长辈的在这等着你。”

    谢明舒淡淡一笑,神色平静:“您约的突然,我回了趟家就立刻过来了。没想到赶上晚高峰,让您久等。”

    老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算是回答。

    谢明舒见他不说话,便自己拿了一只茶杯,取了温在暖炉上的小茶壶慢慢倒上茶,将茶杯半捧在手上轻轻吹着。四月的天气已经转暖不少,她却发觉自己的手指尖已经冰冷。明明是做好了准备才坐在老爷子的面前,现下却仍感到心底压抑的恐惧一阵阵袭来。

    幸好那茶水逐渐透过茶杯泛出热来,她浅浅喝了一口,感觉到茶水的温热伴随着些令人清醒的痛觉从喉咙滑过,留下一阵熨帖的暖意,让她因恐惧而游离的心绪一点点安定下来。

    老爷子上下打量着她,刻薄地说了句:“这么些年没见,你显老了不少啊。”

    谢明舒不愿为这点事起口舌之争:“让您见笑了。既然长了这么多岁数,也难免比从前显老了。”

    老爷子点头:“可不是么。”又问她:“这老些年你都上哪儿去了?”

    谢明舒简短地说:“我在美国待了几年,又去了意大利。”

    “这些年都没回过国?”

    “没有。”

    老爷子仍旧打量着她,谢明舒仍将茶杯捧在手里,神色如常,听见老爷子颇带恶意地问:“既然这么些年都没回来过,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她礼貌地微笑:“我是去意大利读书,在那边留了几年,恰好在国内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能有幸进姜老师的工作室,这样的机会要是错过,未免就太可惜了。”

    老爷子撇撇嘴,轻蔑地一笑:“不就是个画画儿的地方,去哪儿画不是画。”

    这位老爷子从年轻时就看不起文艺工作者,将他们的工作都当成对社会没什么用的人聚在一起的无病呻吟。跟抱定这样观点的人辩论实在没什么意思,谢明舒只当做没听见,略加思索才说:“当然也不全是这个原因,还有我女儿……”

    老爷子却忽然打断她,重复道:“你女儿?”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一变,眼角余光往屋子四周一扫,又回过神来,紧紧盯着她,却不再说话。

    谢明舒自然知道老爷子想到了什么,她心里仿佛含了一种报复似的快意,却装作无知无觉,仍旧神色平常地说:“我女儿今年该上小学了,我就想着还是带她回来,在这边读书,能比在国外多学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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