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啊,念念,”谢明舒偷偷打量着她的神色,愧疚道,“当时我跟所有人都是那样说的,不是有意要瞒着你。”

    那时候她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是真的想让女儿把他当做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仅此而已。

    林念起初真的有些生气,可是转念一想,即便是再好的朋友也总归有个人隐私,她这气生得实在没有什么道理。更何况如果当时就知道了真相,以她的脾气,恐怕会立刻冲到许成熙的办公室将他痛骂一顿,将事情闹得愈发不可收拾。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林念平静下来问。

    “没了,你是第一个,”谢明舒叹气。杨繁大概怀疑过,还在她面前探过口风,后来许是从林念那里听说,他们自从九年前离婚后就再未见过,便也不再疑心。

    林念彻底没了脾气,想起谢明舒先前提过的那些经历,又有些心疼:“你一个人跑到美国去,人生地不熟的,你得受了多少罪呀。”

    “最苦的时候都过去了,”谢明舒容色淡然,“有了容容,我不后悔。”

    林念想了想,又试探着问,“那……许成熙他也不知道?”

    谢明舒笑得有些怅然若失,目光中亦有深切的哀伤一闪而过,终于还是平静地说:“他不知道,我没能告诉他。”

    那时她辗转漂泊后,终于在美国安定下来。整个国家都沉浸在圣诞节将至的欢乐气氛中,只有她一个人与那欢乐格格不入,白天总是画上一天的画,晚上则提着盏灯在偌大的房子里游荡。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株从故土里生生被□□的玫瑰花,筋疲力尽地倒在一片陌生土地上,暗红的花瓣散发出行将腐朽的气息,却执拗地用尖刺将每个想要捡起她的人都刺伤。她就这样拒绝着旁人的全部好意,活得像个幽灵。

    谢明舒至今都无法忘记,当她在万里之外的异国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一种全新的生命力正因那个小小的胚胎而注入进她的身体里。她本能地立刻给他打了电话,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她想,这时候他大概才开完年会,刚把每年最忙的日子熬过去。可能他就在办公室里看文件,或是闭上眼睛,将椅背放下去,忙里偷闲地补一补眠。她想象着这些熟悉的画面,连着打了许多遍电话,终于接通时,她的心紧张得砰砰直跳,一开口叫他的名字,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没想到,电话的那一头是他父亲。老爷子没让她再说一个字,便倨傲地表示,既然她痛快地答应离婚了,那就应该断得干净一点,不要在这里藕断丝连。他儿子已经给了她足够的补偿,现在预备要跟别人订婚了,请她以后别再来纠缠。

    谢明舒放下电话,静静地擦掉了眼泪。打那个电话前她所设想的一切都轰然倒塌,她看着窗外的阳光,在一片废墟中慢慢站起,平静却坚定地做出了选择。

    她何尝不知道做一个单身母亲的艰难,可她还是舍不得放弃。她决意生下女儿,不是为了给他生一个孩子,而是因为她爱他,所以希望能有一个凝结了他们两人血脉的孩子;同时她也爱这个孩子,更因为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甚至连自幼一起长大的他也失去了,这个幼小的孩子将来就是世上唯一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至亲。

    林念急了,看了眼紧闭的病房门,压着嗓子说:“可是他好歹是孩子的父亲,你总不能一直这样瞒着他吧!”她顿了顿,有些别扭地承认:“虽然我以前对他有意见,可是当年你们俩分开,确实不能算他的错……”

    谢明舒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原本我是不想用孩子来绑架他,毕竟这份责任他并不知情。尤其是……我以为他应该已经有家室了。”

    “他……”林念迟疑了一下,“我也是前几天问老杨才知道,他其实一直都没结婚。他爸暗地里没少催他,有一回听说都准备瞒着他先对媒体公开了,结果不知道怎么,被他硬是给压下去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事。”杨景辉虽然有几分书呆子气,人却不傻,知道林念讨厌许成熙,无事从不在她面前提起。

    “我知道,”谢明舒心里一动,抬起头认真地说,“现在我也想通了。如果成熙知道这件事,他一定会不顾一切要跟我在一起。那么,我也要做好准备,勇敢地去面对。”

    她转头看向林念,目光中充满坚定,“他父亲用当年的承诺和他的愧疚自责拴住他那么多年,他过得该有多不容易。这些我都明白,但如果他真的决定了要回到我身边,那我就希望他能够毫无顾虑地遵从本心,而不是因为要对容容负起责任,就去放弃他心里觉得自己应该负的另一份责任。念念,当年我跟他之间最大的阻碍是他父母的意思,可是现在,却是出在他自己身上。这些日子我早就想明白了,但凡他不是那么守信用,不是遇到什么事情就先怪罪自己,只要将这副担子推出去,他父亲又能把他怎么样?”

    谢明舒仰头笑了一下,在心里想,可惜他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她无法改变他的性格,更何况她所爱的,也正是这样富有责任心,对待每个人都温柔谦和,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他。

    林念是知道内情的,心里纵然百转千回,最后也只得说:“他就是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呗,成天跟自己较劲,他过得不顺,你也跟着不好受。唉,那你现在是怎么打算?”

    谢明舒低声说:“我心里有个怀疑,我正在求证它的答案。”

    林念听得云里雾里:“什么答案?对你能有什么帮助吗?”

    “我没有想过那么多,”谢明舒坦然地说,“我也不在乎这件事最后能走到哪一步,我只是希望,如果真的能如我猜想的那样,多少能解开他心里的一个死结。”这样他也就不用在每次想起来的时候,都被困在早已无法更改的旧日回忆中,如落进蛛网的昆虫那般浑身缠紧了蛛丝,永远不得脱身。

    许成熙本来请护工去食堂帮他打饭,谁知那护工一去不返,谢明舒又执意要留到那人回来才肯走,眼看着天色已经全黑,他只得给那护工打了个电话催他快些回来。

    等她出了病房,许成熙一问那护工才知道,原来是郑旭存临走的时候特意叮嘱那人,说他正在热恋的女朋友做好饭来看他了,叫那人多在外面待会儿,不要回去打搅了他。那护工是个实心眼的人,不敢上去,又不敢走远,只好在医院楼下一圈一圈地遛弯。

    许成熙听得哭笑不得,最后才舒了口气,无奈道:“旭存可真是……借他吉言吧。”

    第二天谢明舒仍旧来给他送了两次饭,许成熙过意不去,直说麻烦她了,她便笑道:“没关系,这医院离我家也不远,开车顶多二十分钟就到了。”

    “对了,大夫跟我说,今天晚上再观察一下,应该明天一早就可以出院了。明天周一,你得上班,就别过来了,”许成熙虽然有些舍不得,还是将大夫的话转达给她。

    “好,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别刚好起来立刻就忙着工作,”谢明舒轻声叮嘱。

    他忽然想起她女儿,问道:“容容是不是这两天也该回来了?”

    “明天晚上回来,我到时候去接她,”谢明舒想起林念昨日的话,忽然心念一动,拿出手机将带队老师发的照片给他看,一张一张地翻过去给他解释。谢云馨显而易见地晒黑了不少,对着老师的镜头常常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

    他低头对着一张谢云馨和小伙伴一起扮鬼脸的照片看了半天,最后才恋恋不舍地将手机还给她:“容容真是可爱。这回一走这么长时间,她想不想你啊?”

    “我每天都跟她通电话,感觉她还挺开心的,”谢明舒收了手机说,“孩子嘛,还是得让她多跟同龄人待在一起,学着怎么交朋友,也锻炼点集体意识。”

    “确实,教育还是得从小抓起,”许成熙点头,又开玩笑地问:“不过容容还这么小,你能放心吗?”

    “我有时候想想是挺不放心,不过也不能一直把她拴在我身边,孩子总归要长大,”谢明舒想起前些年在国外时的所见所闻,不由得说,“在这个事上,我还是更倾向于西方人的想法。做父母的在抚养孩子长大的同时,也应该学着一点点放手。”

    她说到这里猛地想起他父亲,便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可惜在咱们国家,传统的宗族血缘观念还是根深蒂固,恐怕有许多老人都接受不了那种想法。只会说,养儿防老是天经地义。”

    “我就最不喜欢这个说法,”谢明舒微微蹙眉,有些不赞同道:“我不是说应该一味奉献而不求回报,父母抚养孩子和孩子奉养父母都是义务。可是做父母的抱着养儿防老观念去抚养孩子,总让我觉得像是把孩子当成了一个存款机,现在付出些什么,都是为了存进去的这些将来能够保值,至少不亏本。”

    “这个说法倒是有点意思,”许成熙想了想,也觉得有趣,“我记得妈妈以前也说过,抚养孩子还的是父母的债。”

    “也不能全说是还债,”谢明舒见他看过来,便笑笑说,“我也是生了孩子之后才悟出这一点。就拿我女儿来说,生下她是我做出的决定,又不是她的选择。”

    他听到这里,目光却有些暗淡,只是低头抚平了床单上的褶皱,低声说:“是啊。”

    自从听过秦嘉娴的话,他总是想起这件事。她该是有多爱那个男人,才愿意在解除婚约分道扬镳之后,依然生下她和那个人的孩子。

    她猜到了他的想法,正想说什么,听见门外有人咳嗽了一声,接着便是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拎着东西走到床前,向他们盈盈一笑。谢明舒心里隐约猜到了她是谁,站起身礼貌地向她点头示意。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心若澄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歌斯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56章 第56章,心若澄明,笔趣阁并收藏心若澄明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