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舒暗中擦掉了眼泪,对他说:“还有件事,我得现在就跟你说一下。”
许成熙点点头,她的语气严肃了些:“有了容容,往后我不准备再生孩子。”
谢云馨是美国籍,名义上又是谢明舒作为单身母亲生下的孩子。若是他们将来想再生育,也并没有违反政策。
他毫无异议:“好,那我去做手术。”
想好的原因全被他一句话堵回去,谢明舒无奈笑道:“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
许成熙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声音温柔:“为什么呀?”
尽管他不在意这个,她还是组织好语言,耐心地跟他解释:“容容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这些年我又是自己带着她。要是将来再有了别的孩子,从小有咱们两个人陪着,一方面我怕容容觉得心里不平衡,另一方面,我也怕我自己觉得对容容不公平,所以不自觉地格外偏宠她,疏忽了后面那个孩子。”
道理她都明白,可是人心本就不是仅凭道理就能控制的。如果从一开始就不能保证对孩子们一视同仁,她觉得这样对不受偏爱的孩子太不公平了。
许成熙很是赞同:“确实是这样。”他也害怕若是再有一个孩子,他难免会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更偏爱些。他本就亏欠了谢云馨八年的时光,将来若真如此,岂不是更让她觉得心里不舒服。
“况且,”谢明舒坦然地承认:“我生容容的时候不太顺利,很疼,熬了很久才把她生下来,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他浑身一震,伸手抚上她的小腹,眼中皆是震惊和疼惜:“你受了这么多苦。”
她笑着摇摇头。在生育的事上,女性一旦选择了,就必须付出更多。这代价之大,绝不是男人一句“辛苦了”或趾高气昂的“谁不是这样”就能轻飘飘带过的。谢明舒觉得,毕竟他没有见过她怀孕生育的全过程,这些事情他无从得知,那还是告诉他一下为好。
世上有很多人对配偶、子女甚至是朋友付出了许多,却没有让对方知道。这自然没有什么,但日后碰到别的事,对方因为不知前情,一时理解不了,而先头付出的人却难免以为自己的一番好意都白费了,心里便觉得更加委屈。
她见过生活不算宽裕的父母瞒着孩子,自己节衣缩食也要供孩子去读最好的学校,不知情的孩子找父母要钱买老师要求的课堂道具,父母却觉得供养孩子读书已是十分为难,孩子还不理解自己的难处,因而惹出双方的争吵。
她不是想让他为此感到愧疚,但也不想因为这件事,为将来的分歧和争吵埋下根源。
许成熙紧紧地抱着她,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往后我有的是时间,把从前没能陪在你和容容身边的那段日子都补回来。”
她点点头,调皮地说:“好,那我可就记住这句话了。”
他还将她搂在怀里,低低地嗯了一声,说不出别的话来。
气氛一时有些沉郁,谢明舒忽然从他怀里抽身出来:“我又想起一件事,你等等。”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快步走上了楼梯,很快就拿了一个盒子下来:“我差点就忘了,这个也给你,将来你穿西装的时候,看看能不能配上。”
他接过盒子问:“今年我这个生日过得真是划算,你怎么送我这么多份礼物?”
她笑着摇摇头:“这个不算生日礼物,只是正好今天想到了。”
许成熙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领带,无论材质还是配色,都是他喜欢的那种。他拿在手里比了比,有些惊喜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谢明舒看着他,轻声说:“很早以前了,刚回国的那阵子。”
原本她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送给他这么彰显亲密的东西了,没想到终于还有一天,他们能再度修成正果。
早高峰早已经过了,车开了一会儿就开到民政局。这个时间来办手续的大多是年轻人,成双成对地坐在长椅上,各自凑着头小声说话。他们也找了张没人的椅子坐下来,听见前面的一对小情侣讨论晚上叫朋友去哪里吃饭,谢明舒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我都忘了问你,晚上你要不要请几个朋友出来聚聚?”
许成熙想了想说:“要不,就咱们两个和容容一起吃顿饭吧,别叫其他人了。”
谢明舒笑道:“我们什么时候不能陪你,主要今天是你生日,咱们也是今天领证,好歹吃饭的时候跟你朋友们都说一声,省得他们担心。”
“还是你想得周到,”他深以为然,拿出手机给几个朋友发消息,边发边说:“他们住得离我那边近,要不晚上接了容容,去我那里吧?”
等了半天没听到声音,许成熙抬起头,看见她插着腰,佯装发怒道:“好啊,你骗我,那天不是说没有地方去了,才来找我求收留的吗?”
他知道她不是真生气,便配合地说:“唉,没装好,就骗了一次,还让你发现了。”
谢明舒忽然起了玩心,瞪了他一眼,继续佯装生气道:“真的就这一次?我才不信呢。快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许成熙仿佛认真地想了很久,终于举起双手说:“好吧,我又想起来一次。”
谢明舒没想到还真有,当即好奇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咱们刚到北京的时候,”他老老实实地说。
那是一九九四年,已经是十八年前了。他们一向坦诚相待,即便有什么分歧,也大多会在第一时间说清楚。她怎么也想不出来他能在哪里骗她,就问:“你骗我什么了?”
“你记不记得你刚到北京的时候,一直生病,我那时候有空就回家来守着你?”
谢明舒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许成熙说:“有一天你醒了,看见我就问我,你有没有说梦话。我当时跟你说没有,你睡得好好的。”
“所以我其实说了?”这也不算什么,难怪他想不起来。她心想。
“嗯,”他点头,“那天我看书的时候,听见你说,哥哥,我难受。我以为你醒了,走过去才发现你是说梦话。我那个时候没忍住,就……偷偷亲了你一下。”
她总算听明白了:“所以,这件事你也没告诉我?”
许成熙解释道:“我那时候想,等你答应做我女朋友的那天,我就告诉你。结果那天你一答应,我太高兴了,什么都给忘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都能忘?”谢明舒笑着嗔他,“后来呢?”
“后来也没想起来,一直到……”他忽然面露难色。
谢明舒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一直到什么?”
许成熙停顿了一下,如果说刚才那件事还只是记忆中的一桩趣闻,他现在要说的却远没有简单轻松。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凝重了许多:“一直到今年七月份,你生病的那天,我去你家给你送退烧药。”
事后他们在医院就说过这件事,当时他只是说,他去给她送药,顺便煲了粥。但她不想吃药,又烧得厉害,最后他只能请同事帮忙带着她去了医院。
“那天我到你家的时候,你好像烧糊涂了,以为咱们还没有离婚。我让你起来喝粥,你不喝,一定要睡觉。我拦着你,你就……亲了我一下,”他硬着头皮往下说,越说越没有底气,“我一时鬼迷心窍,就……在你床上亲了你半天,差点……”
最后几个字低得近乎不可闻,谢明舒坐在他身边,倒是听清楚了,一下红了脸。
许成熙双手交握,十分愧疚地低下头:“这件事是我不对,明舒,我真的很抱歉。当时你发着高烧,那种情况下你说什么都不能作数,是我一时错了念头。后来你在医院醒来,我看你不记得这件事了,也没敢再提起来让你尴尬。对不起。”
“我知道,”谢明舒并不意外他会提起这件事,平静地开口,“我当时以为是梦,后来都想起来了,我知道那不是梦。”
她伸手揽着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了,都过去了。”
许成熙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咬了咬牙说:“还有……”
谢明舒这回是真的惊讶了,问他:“还有什么?”
“我那位同事,不知道你认出她没有,”他有些探寻地看向她。
谢明舒仔细回想了一番,还是摇头:“我记得她说去过我们工作室的画展?那几天来了不少人,我可能没太注意。”
他低声叹了口气:“你记不记得有一家专卖南方点心的铺子,你觉得味道不错,当时还买了一盒送给我?她就在那里工作,那家店,其实是我开的。”
她不禁一惊,微微睁大了眼睛:“那我和念念还有小娴在店里遇见你那回,还有我约姚小姐见面的那一次,你其实都是故意的?”
许成熙有些为难,点点头:“我很想你,又怕你不愿意见我。那个小姑娘是店里的领班,我让她留意着,你什么时候去,就赶紧告诉我。”
谢明舒久久没有说话,心里慢慢地浮现出一个念头:难怪那家店从口味到装潢,全都是她喜欢的风格。她直到这时候才明白,原来她以为的那些巧合相遇,其实都是他的处心积虑。她清了清嗓子问:“那家店,你开了多久了?”
“你走之后第二年,”许成熙低头笑了笑。
“有这么久了,”她轻声说,“那时候,我都觉得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不是为了有一天你回来能看见,只是我每次过去的时候,看见里面的样子,心里就高兴,”他转过头,目光温和地看向她,“不过我也没有说过那家店不是我开的,所以,这一件就不算骗你了吧?”
“嗯,”她点头,声音里忽然有些压抑不住的哭腔,“我还说你,容容的事,我不也是骗了你这么久,一直要容容管你叫舅舅。”
“你那是没有办法,”他安慰道。
谢明舒靠在靠在他肩膀上,坚定地说,“往后我不会再骗你。”
他笑了笑:“我也是,”他有意活跃气氛,还举起一只手说:“我保证。”
正在这时,办手续的工作人员终于叫到了他们的号。许成熙站起来,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走过前面一排长椅的时候,听见那个年轻小伙子低声嘟囔了一句,他没有在意,两个人一直拉着手走到柜台前。
办手续的工作人员远远就注意到了,看着他们笑得慈祥。接过他们各自的证件对着本人检查了一番,大约是见多了中年夫妻复婚,也没有多说,只是脸上笑意更深,利落地引导着他们签字盖章。
办完手续就是拍照,一连串的快门声之后,他们的照片打印出来,喜庆的红色底,贴在结婚证上,角落里印了钢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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