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在春节后收到了谢明舒亲自送来的请柬,他们的婚礼最终定在了三月末,地点选在京郊一座僻静的度假酒店。

    事前杜平越隐晦地向许成熙提过一次,说老爷子十分后悔从前对他们的态度,托他前来问一问,如果他们不反对的话,还是希望能出席他们这次的婚礼。就算不说有老人帮着做个见证,至少也能在面子上平息一下外面的流言揣测。

    许成熙只是说:“外人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这些年我听得还少吗?至于……”他顿了顿,才无奈道:“平越,我猜这话你也听过不少回了。再漂亮的花瓶,一旦摔碎,那就是碎了,不说能不能严丝合缝地拼上,就算是拼得上,裂纹也会永远都留在那里。既然这样,何必硬要互相委屈着凑到一起呢。”

    杜平越听他语气悲观,不由得辩解:“哥,大舅这次真不是为了骗你回来弄出的缓兵之策,他前阵子病了一场,鬼门关上走过一趟,我看大舅这回是大彻大悟了,真心想要弥补从前给你和明舒姐造成的伤害。”

    许成熙仍旧面色淡然,却还是拒绝了:“钉在篱笆上的钉子就算能□□,也会永远都有个空洞留下,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平时怎样他都可以不计较,可是一旦越过了他的底线,不管是谁,在他这里都可以直接判死刑了。他摇摇头不再去想:“平越,我知道你现在是两头为难,但有些话我还是提前跟你说了吧。我把你当做弟弟,真心实意地邀请你来参加我和明舒的婚礼;可是我不希望他到时候也跟二叔似的,跑到我婚礼上闹着要进去。”

    许成熙想起当时那情景,眼神渐渐冰冷:“去年老罗是怎么对付二叔的,要是他非得把事情做到这一步,那我也不怕提前去跟老罗请教一番。”

    杜平越虽然因事未曾出席表姐的婚礼,却也对其中的风波有所耳闻。他心说,大舅现在进出都得坐着轮椅,就算是有那个心,也真没那份力了。

    不过听他态度这样坚决,杜平越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而说到母亲让他带句话来,只要许安南学校那边没什么事,她们一定请假过来。

    过了几天,许成熙又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起初他看见陌生的来电号码就按了拒接,谁知道对方锲而不舍给他打了许多电话,他终于接了起来,没想到竟是个熟人。

    电话那头的周蕙兰叫了一声“成熙”,声音略带犹豫。

    “周阿姨?”许成熙断然没想到竟会是她,连连说:“对不住,我没认出您的号码。您现在在哪里呢?倩倩怎么样了?”

    周蕙兰已经有几个月没什么音讯,他暗地里给周倩所在的单位打过一次电话,得知周倩在试用期表现良好、转正应该没什么问题,也就放心了不少。

    “好,我们都挺好的。先前怕给你们找事儿,都不敢跟你们联系,”周蕙兰絮絮地说了她们母女的近况。周倩在单位旁边租了个房子,条件跟许家自然是比不了,但她们娘儿俩总算能安安稳稳地待在一起,也就不嫌其他的了。“就是家里地方不大,倩倩还有合住的同事,要不然就请你和明舒有空的时候过来吃个饭了。”周蕙兰如是说。

    她劳碌了大半辈子,乍一闲下来还有些不适应,这两天正盘算着支个车,早晚去地铁口卖些小吃,挣多少钱都在其次,主要还是在家待久了心里发慌。

    “您跟倩倩都过得好就行,”许成熙宽慰她,照例又嘱咐了一句,“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您尽管跟我说。”

    “这怎么好意思呢,”周蕙兰连忙推拒。

    “阿姨,”许成熙打断她的客气话,“我跟明舒准备办婚礼了。”

    “我听说了,”周蕙兰笑道,“今天打电话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这些年你没少帮着阿姨,阿姨也没什么能给你们的,就是过年的时候在家闲着没事,腌了不少的腊肠,记得你和明舒都喜欢这个,等过两天就给你们送去。”

    许成熙谢过了她,又说:“之前一直没有您的消息,您要是有空的话,也带上倩倩一起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

    周蕙兰吓了一跳:“哟,你那些朋友都是什么样儿的人啊,我们过去太不合适了。”

    “没事的,”他还是坚持道。

    有时候他也忍不住想,自己的身世如此复杂,可是除了在他年幼时就过世的养母,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也只有周阿姨和姑姑给过他一些近乎于母亲的关怀。

    周蕙兰到底是没有答应,只说过几天得了空就把腊肠给他们送来。

    筹备婚礼的过程漫长而繁复,他们两个人倒都乐在其中,光是婚服的图册就看了不知道多少本,最后还是谢明舒突发奇想,拿出美院高材生的技术自己画了几幅图样,交给设计师去尝试着修改制作了。

    至于其他的流程安排,他们有时候灵机一动,又想出什么新点子,晚上回来交流过后就兴冲冲地给婚庆公司打电话。幸好他们的想法还不算太离经叛道,大多数也都能实现。

    唯有一件事是让负责人有些为难的:这一回他们行的是偏西式的礼节,照理说应当请新娘的父亲或兄弟挽着她走过红毯,将她交到新郎手里。只是谢明舒的父亲早已去世,她与那些血缘上的亲戚也早就断了联系,唯一一位曾经称作哥哥的人还是婚礼的新郎。

    “要不,我一路挽着你一起走红毯?”许成熙笑着问。

    “这……”负责人略显为难地启发他们,“走这一趟就是图个意头,或者有什么男性亲友来陪着,也是可以的。”

    吕世维先前打电话来恭贺的时候,还开玩笑说他也算他们的老乡,比别的同学朋友更亲近些,若是他们不嫌弃,他倒挺愿意作为娘家人的代表,承担一下这个光荣的任务。许成熙此时想起来,觉得并无不可,便转头询问妻子的意见。

    谢明舒笑着摇摇头,还是拒绝了:“我是个人,又不是个物件,不用像转手似的,从一个人手里交到另一个人手里。我和容容一块走过去就行了。”

    许成熙听了也很是赞同:“那就按照我太太说的来吧。”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谢明舒看着他,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笑。

    在国外待了许多年,她的观点也有所转变。她觉得婚姻应当是两个独立的人从各自生长的家庭中脱离出来,在一起组建一个新的家庭。这自然不是说要与原生家庭断绝关系,而是说就像长在不同花圃中的两株花,重新栽种到一片未知的土地上,从此并肩迎接阳光雨露。不再是传统定义上那样,将一个靠着血脉——通常还是男性血脉——维系的大家庭看做一棵紧密坚实的树,而婚姻就是将一棵树上的枝条砍下,硬生生嫁接到另一棵树上。

    一边是在陌生的地方挣扎着寻求认同和归属感,另一边确实完全熟稔的环境,正是这种在地位和心态上的完全不对等造就了许多矛盾与分歧。

    大约她生来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什么隐忍顺从、逆来顺受、无私奉献,她并不具有那些传统意义上通常用来歌颂女性的美德,许多时候也庆幸自己从来不曾有过。

    因为这些将她们的面庞妆点得如此流光溢彩的项链,又何尝不是套在脖子上的重重枷锁,一旦被人抓住了,便再无招架之力,只能被勒得喘不上气来。

    她所向往的婚姻和家庭,应当是团结而又独立的,谁也不该以自己的意愿去束缚谁,而是相互倾慕,相互尊重,相互照顾,相伴前行。

    就连年轻时的他们也没有完全做到,可是现在的她已经不再遗憾。因为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他们曾经错过九年,幸好还有大半生的时光等着他们去圆满。

    这一年北京的春天来得晚些,三月初还下了一场大雪。雪后他们又去婚礼现场踩点了一回,看到摆在客厅角落里的钢琴,许成熙惊讶道:“这是什么时候放过来的?”

    陪同着他们的一位负责人解释道,是前阵子酒店内部重新装修时加上的。

    许成熙看了眼那台价值不菲的钢琴,想起一件往事,停下来捏了捏妻子的手:“要不我回去问问老罗,能不能把他们婚礼上请的那个弹钢琴的小伙子再找来。”

    “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一个弹琴的人干嘛?”谢明舒一脸惊讶。

    他沉默片刻,有些别扭地开口:“你忘了?当时老罗和燕子婚礼上,你跟我说觉得那个弹钢琴的小伙子弹得很好。”

    她都已经不记得这个随口扯下的谎言,没想到他还记得这样清楚。谢明舒松开他的手,转身抱住了他。许成熙不解,慢慢回抱住她问:“怎么了?”

    谢明舒心里感动,轻声说:“其实我根本不记得那个人弹得怎么样,只是那时候跟你走在一起,忽然就想到了从前看你弹钢琴的样子。”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收了收手臂,将她搂得愈发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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