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黯得有些发灰的天光中, 沈淮景缓步朝他走来。
眉眼从模糊到清晰,直至眼前。
温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脚下一步一陷的松软沙地,将这种不真实无限放大。
耳边风声仍是鼓噪, 可却没能再鼓噪过他此时的心跳。
温年没说话, 只是定定看着他。
沈淮景先笑了, 想碰他的念头压过一切,“不理智”再度上线。
他抬手, 在温年脸侧很轻地蹭了一下:“冷不冷?”
沈淮景的手微凉,可温年却觉得被烫了下。
他摇头:“不冷。”
“脸都被吹得没什么温度了,还不冷。”
“毯子呢?”
温年:“帐篷里。”
沈淮景笑了下:“我去拿还是你去?”
温年:“……我去。”
温年像是被设定了什么程序的小机器人, 几乎只能顺着沈淮景的话动作。
帐篷里温度似乎比外头高了几分, 被风吹得冷透的脸回温, 隔着透光帘再次看到沈淮景的瞬间, 迟迟不落地的真实感跟着回温。
是真的沈淮景。
耳朵后知后觉有点红,也后知后觉有点怕。
温年抱着两条毯子和一小块防潮垫走出来,没说话, 拉着沈淮景走了小百来米,走到一块宽到足以将两人身形遮蔽的装饰岩,才开口:“那边可能有摄像头。”
“没有, 今天八点半开录。”
沈淮景看着温年通红的耳尖笑了下:“也只有你起这么早。”
温年抬头看他。
沈淮景微一挑眉,很不心虚地“嗯”了一声:“还有我。”
远处塔灯安安静静亮着灯, 冷光倒映在海面,翻涌的海浪将圆灯轮廓折成弯软的弧段。
沈淮景用毯子把男朋友裹得严严实实,整个过程中, 男朋友都很安静, 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只是睁着那双玻璃珠子似的眼睛望着他。
“别这么看我,”沈淮景先败下阵来,他笑了下,“这边没摄像头,但不一定没人。”
温年:“?”
“再这么看我,我会做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没看你。”温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下头。
“嗯,看塔灯。”沈淮景轻笑。
温年:“。”
“你怎么知道塔灯的事?”温年问道。
昨天他们讨论塔灯的时候,直播已经关闭,岛上信号又出了一点问题,导演组忙着调试设备,也没录到,因此知道的人不多。
如果不是直播和节目组,那就只能是沈寒说的。
温年问出了口,沈淮景把防潮垫铺在沙滩上,又将温年领口处的毯子拢了拢,随口应了一句“嗯”。
“他说你想看。”
“可昨天商量要起来看的也不止我,”温年说完,看到被沈淮景放在一侧的另一条毯子,“毯子,披好。”
沈淮景笑了下,披上毯子,说:“不影响。”
温年:“什么不影响?”
沈淮景:“别人不影响。”
他们过不过来,都不影响他陪他看塔灯。
海水卷着浪花晃悠悠冲上不远处的沙滩,温年撇过头,不知道该看塔灯还是看海浪。
可能是毯子裹得太厚,指尖都在冒着热气。
温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银白色的小方块。
一块压缩饼干。
因为在口袋里裹太久,沾了点温度。
知道他肯定没吃早餐,温年把压缩饼干递过去:“红枣味的,不难吃,味道有点像酥糖。”
“不过热量有点高。”
温年自己吃的时候都没在意,要给沈淮景了倒想起热量的事了,递到一半想收回来看看营养成分表,刚有动作,手被沈淮景拉住了。
“这里怎么了?”
温年:“?”
温年顺势一低头,虎口靠近手腕的位置有两个红色小鼓包。
“蚊子咬的?”沈淮景问。
温年“嗯”了一声,伸手想去抓,被沈淮景制住动作:“别碰,碰了会痒。”
“不痒。”温年说。
之前光线黯,沈淮景也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被蚊子叮咬的地方不少,脖颈间都有几个。
他皱了皱眉:“昨晚有没有睡好?”
“有,节目组在帐篷周围放了很多驱蚊设备,帐篷里没什么蚊子。”温年不太在意。
沈淮景轻笑:“那这些是什么咬的。”
温年:“。”
沈淮景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一盒蓝色铁皮小药膏:“手。”
温年乖乖伸手。
药膏味道挺好闻,还有点薄荷香。
替他擦药的时候,沈淮景才分出视线扫了那压缩饼干一眼:“他就让你们吃这个。”
温年听出了这个“他”指的应该是吴导,说:“不难吃。”
手上已经擦好,沈淮景转手去擦手腕。
“昨晚节目组不是准备了食材吗。”
温年默了下:“要完成任务才能吃。”
沈淮景:“所以没完成?”
温年:“……没开始。”
沈淮景:“?”
节目组准备得的确很充分,整整一个泡沫箱的海鲜,全是双城主打的特色品类,甚至斥巨资从海鲜市场订了一整只帝王蟹,很有排面。
“然后他布置了任务。”温年说。
沈淮景:“嗯,然后呢。”
温年摸了摸鼻子:“没然后了。”
帝王蟹忽然不香了,之后任吴导怎么利诱,把任务难度一降再降,一群人就是一口压缩饼干,一口水,吃得不亦乐乎。
沈淮景失笑。
曙色渐起,温年看着身边的沈淮景:“你昨天什么时候到双城的…怎么不跟我说?”
沈淮景擦好手腕,又拢好衣袖,顺口回:“很晚了,怕吵到你。”
温年:“?”
沈淮景:“。”
沈淮景很轻地啧了一声。
说快了。
果然,温年皱了眉。
他打开手机,因为临哥有记录行程的习惯,于是往下翻了翻朋友圈,果然看到了一条12点飞机落地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在凌晨三点半,配图是一张海面,说出海赶早潮。
右下角隐约能看见甲板,应该是在船上。
底下还自己给自己评论了一句:这一天天的,离英年早逝也不远了。
温年:“。”
“所以昨晚你没回我消息是因为要飞机了?”温年问。
沈淮景手轻抬,投降。
温年:“。”
飞机落地双城12点,坐车到壬寅码头又要一个多小时。
沈淮景不是起得早,是根本就没睡。
“今天还要录制,你是打算一晚上不睡吗?”温年嘴角抿着,绷成一条直线,声音都重了点。
“飞机和车上都在睡,”沈淮景顺毛哄,“录制八点半才开始,还有休息的时间。”
和原定计划其实没差多少,只不过一个在码头酒店休息,一个先上了岛。
真要说差什么,也就一个看塔灯的时间。
沈淮景扫了手机屏幕一眼。
半个小时还不到。
塔灯都没看半小时,可男朋友的气半个小时怕是消不了。
“你去哪里休息?”说完,温年就顿了下。
睡了一个晚上的帐篷,他都忘了后头还有个别墅。
也是,如果岛上没有休息的地方,临哥也不会跟过来。
“那现在去休息,”温年起身,防潮垫都不要了,“到房间了告诉我一声。”
沈淮景一侧身,温年颈间被叮咬的几个小鼓包又撞入视线。
“知道了,走吧。”沈淮景慢声说。
温年手腕被拉住。
温年下意识问:“去哪?”
沈淮景笑了下:“不是说去休息么。”
温年:“……我是说你。”
沈淮景带着人往里走:“这别墅地下室和顶层被屋主保留了,节目组没安装摄像头,从地下室电梯可以直达五楼,拍不到。”
温年:“。”
叮——
电梯到达顶层,沈淮景带着温年走到里间的位置,输入密码,门解锁。
玄关一进,就是一个开放式客厅,弧形全景落地窗,无主灯吊顶更显利落,宽敞到像是在一幢别墅上头又隔出了一两个套间。
“你好像对这边很熟悉。”温年有点疑惑。
昨天他们绕着这岛晃了一圈都没注意到这地下室,可他却很快找到了,还知道这边没有摄像头。
最主要的是…地下室和顶层不是被屋主保留了吗?那他是怎么知道密码的?
“开发这片的人是朋友。”沈淮景开了通风换气,把房间调整成睡眠模式。
本就不算亮的天光,被遮光窗帘拢得严严实实。
“房间定期清理,床单被套都很干净,”沈淮景轻声说,“先睡一会儿。”
“你呢?”
“去冲一下。”
“别等我,乖。”
温年原本没什么睡意,可不知是床头的香薰有助眠功效,还是知道沈淮景在这里,在床边坐着坐着,意识竟有些飘忽起来。
等沈淮景出来的时候,温年已经侧躺在床上。
半张脸陷在白色高枕里,额前乌发凌散,衬得皮肤越发白皙。
他没睡着,拿着手机,半阖着眼,正在调闹钟。
沈淮景走过去,把他的闹钟从7点调到了7点40。
“40太晚了,我7点起,你迟点,”温年说,“我不吵你。”
4点多他不用闹钟可以起,算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潜意识里知道那个时间点有事,自然而然就醒了,但回笼觉意识总是浑沌,他不确定能不能起得来。
“40起时间很够,”沈淮景把手机锁屏,放在床头,“好好睡。”
床头灯落下绵长细密的暖黄光线,随后慢慢熄灭。
黎明的海中岛屿听不到一点人声,海浪声也远了,唯一落耳的,只有渔船厚重悠扬的鸣笛,一两声之后,也随着海浪渐行渐远。
床边陷下去一块,温年感受到沈淮景的温度。
哪怕隔着一点距离,他还是觉得那温度贴着脊背的位置一点一点攀援上来。
贴在枕头上的手指轻蜷,温年浅浅吸了一口气,忽地转了个身。
两人面对着面。
他听见沈淮景轻笑了一声。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缠得很近。
“不给个晚安吻么。”
温年指尖在掌心一攥,片刻后,说:“现在已经早上了。”
沈淮景从善如流:“早安吻也行。”
“有么。”沈淮景莞尔。
“没……”温年张了张口,最终没说出来。
脑海中仿佛积了漫天的云,压得他心跳如鼓。
暧昧和沉默交缠并生。
沈淮景笑了下,忽地开口:“接过吻么。”
声音低如深夜呓语。
所有思绪顿住。
漫天雷云就在这一刻破了道口子。
于是电闪雷鸣,滂沱而来。
他记得沈淮景从出道到现在,接的都是主流向电影,好像…也没拍过吻戏。
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温年说:“……你也没有。”
一片漆黑中,温年感受到沈淮景呼吸很短促地滞了下,随即低笑,带着胸腔都有些微震:“是,我也没有。”
“不过现在有了。”
温年还有点懵,后颈已经被沈淮景用掌覆住,带着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的力度,往他的方向一带。
他被沈淮景圈在怀里,有些费劲地仰着头,鼻尖、唇齿间都是那人的气息。
吻得最凶的时候,覆在后颈的手掌却又忽地卸了力气,安抚似的摩挲着。
一片浑沌。
脑海中大雨依旧滂沱。
又烧得煌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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