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营中停留了数日,张岳的伤口已经恢复,两人就启程奔向张家庄,沿途都已被北兵占领,很多原本人口稠密、鸡犬相闻的村庄几乎都已荒无人烟。为少惹事端,两人尽挑小路往回赶。晚上,两人在一片树林里停了下来,准备休息一会儿,刚坐下,就听见后面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人躲到一边,只看到一个人影从后面走过来,张岳觉得走路的姿势和身形很是眼熟,徐坤仔细看了下,说很像郭攀,两人突然走出来拦住去路,来人被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大晚上在这荒山中还会有人,定时遇到歹人了。只见他“刷”地拔出刀,直接冲了过来,招式非常凌厉,只取两人要害,两人也立即拔刀迎战。过了几招,张岳确定了对方真地是郭攀,于是叫道:“你是郭攀吗?”
听到问话,来人立即停下,跳出了战团,“你可是张岳大哥?”
“正是。”张岳答道。
“大哥,我是郭攀,你们真地还活着?”来人话里满是惊喜。
“兄弟,我还活着,这是坤儿。”张岳也是惊喜万分。
三人纷纷收起武器,相拥而泣。张岳介绍了自己的经历,问道:“兄弟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郭攀稍微迟疑了下,答道:“当时北兵攻得非常猛,身边的兄弟纷纷倒下,我看这样下去,必死无疑,就想不能都战死了,否则回张家庄报信的人都没了,于是就想办法打出去。后来发现战场离汉水很近,就在岸边,我就想只要能到水里去,就有可能逃脱,于是我和其他兄弟们就往江边冲,最后跳到江里才逃出来。”郭攀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不过天太黑,张岳和徐坤都没有注意到。
多了一个人,就多了一份力量,休息了一晚,天刚亮三人就结伴回庄。离家越来越近了,三人的情绪却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凝重,因为他们看着沿路很多被毁的家园,心里都不由地担心、急迫起来,脚下也越发加快了。他们转过一个弯,以前就能看到庄中的房屋和庄前田地里劳作的庄户,但此时旗杆没了,房子没了、人也没了,三人冲下官道,跑近庄前,只见整个庄子已成一片烧焦的黑乎乎的废墟,没有一点活物。“娘!”“姐!”“爹!”三人哭喊着,发疯般地在废墟里寻找,但呈现在眼前的只有遍地烧焦的尸骸,每具尸骸上都有致命的伤口,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例外,说明这些人都是被杀死后再放火焚毁的。三人跪在废墟中,仰天恸哭。这时走过来几位附近的村民,告知他们北兵杀人、毁庄的经过,当得知当初出征的庄兵只剩下他们三人时,无不摇头叹息。
“大叔、大娘,庄中有没有人逃出去?”张岳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哪出得来呀,北兵一来就把整个庄子围了起来,杀人后把庄里的粮食、衣物、牲畜凡是能拿走的都拿走了,最后又放火,有几个人从大火里跑出来,又被赶回去,直到大火烧了几个多时辰,这些畜生才撤走,整个庄子没有一个人出来。哎,太惨了!”几个老人边说边抹泪。
由于尸体都被烧焦根本无法分辨,还有很多的残肢断腿,三人决定把大家伙葬在一起。于是从附近村民家中借来铁锹,靠着山脚挖了一个很大的坑,含泪把尸体一具具摆放进去,村民也纷纷过来帮忙,总算把遇难的庄户下葬完毕,三人一一拜谢这些热心的村民。
晚上,张岳仔细辨别出原来大厅的位置,三人一起搬开上面的废墟,找到一块石板,打开石板,露出一个地洞,他让郭攀、徐坤守在外面,自己下到了洞里。这个地道从张家庄建庄的时候就开始修建,后来又不断扩大、完善,经过数十年的经营,终于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地下庄园,这是庄中的最高机密,历代都只有庄主和少数的人知晓。原来,张震和张弛兄弟俩深知北兵的凶残和强大,对于此次出征,他们自己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在最初的计划中,张岳和张穆都留守,这样就算真的他们俩都战死疆场,年轻一代都还在,庄子有张岳、张穆等人镇守,也不是那么容易打进来的,只是后来张岳一再坚持随军出征。他们还想到,万一庄中遭到兵匪祸患,实在顶不住时,就撤进地道,因此,有必要把地道的秘密告诉留守的兄弟俩,也就是在在出征的两天前,张震特意带着张岳去了一趟,而张弛只是告诉了张穆议事大厅下有条地道,并没有带他进去过。
张岳下到地道,首先发现了银库门上的锁被撬,“糟了,有人进来了!”他心里一惊,赶紧查看铁箱,所有铁箱上的锁也都没了,难道被盗了?他打开铁箱,却发现箱子里的银锭都还在,他仔细清点,发现只有一个铁箱中少了几十两银子。“如果被盗,就应该都被盗走才是啊,怎么会这样?”他满腹狐疑,决定再到其他库室中查看,发现只是少了几件兵器和几套衣物,其他的物品都完好无损。他百思不得其解,担心郭攀和徐坤在外面等得太久,就挑了几样趁手的兵器、拿了一些银两爬出洞来。郭攀很是好奇,张岳没有隐瞒,把地道的情况告诉了他们,把银两和兵器分给了郭攀和徐坤,郑重地说这是张家庄的绝密,决不许外传,两人连忙点头。三人把洞口复原好,又搬来各种石头、墙土压实才离开。
对于接下来何去何从,三人进行了商议。
“这还用说,当然是去打北兵。”徐坤咬牙切齿,首先明确自己的想法,话音冷酷。
“那去哪呢?”张岳问道。
“去襄阳,或者去找李大帅!”徐坤不假思索。
“郭攀,你呢?”张岳见郭攀不说话,就问道。
郭攀低头沉默了片刻,抬头说道:“大哥,我们全庄一千多人,就剩下我们仨,我们张家庄已经为朝廷尽力了。你也看到了,襄阳城外,北兵那么多,而城里缺衣少粮,朝廷的援助就是派范虎那种人来,我看我看襄阳很快就会守不住了。”郭攀一口气把自己对战局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
“郭攀,你怎么这样?你什么意思?”徐坤指着郭攀,连珠炮般地质问,声音冰冷。
“坤儿!”张岳制止了令坤,转向郭攀道:“郭攀,你继续说。”
“我们就三个人,无论去哪,都起不了大作用,既然战局无可挽回,我们即使战死也没有价值。大哥,张家就剩你一根独苗”郭攀看到徐坤眼里的怒火,就停住不说了。张岳知道郭攀没有说完的话,郭家也只剩下他郭攀这一根独苗了。“那你认为该怎么做?”
“我,我”郭攀吞吞吐吐起来。
“没事,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张岳面无表情。
“大哥,你刚才说了,地道里有钱粮、武器、衣物,我们可以重建庄子,让庄子重新兴旺起来!”郭攀看着张岳,情绪有些激动。
张岳没有说话,低头沉思起来,徐坤见状,狠狠地瞪着郭攀,郭攀假装没看见,眼睛看向那堆废墟。
徐坤转头盯着张岳,张岳清楚这位妻弟虽然年纪不大,话语不多,但思虑非常冷静,甚至有些冷酷,行事果断。少顷,张岳抬起头,望着山脚下那个庞大的坟堆,语气坚定而冷静:“我们三人虽不同姓,但祖上都是跟随岳元帅抗击金兵的英雄,如今国家有难,我们当以岳元帅为楷模,精忠报国。如若我们就此苟且偷生,那将来到了地下,有何面目去见那些战死在襄阳、冤死在这里的亲人?就算不为国家大义,也应该为亲人复仇!就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他伸出手,徐坤的手马上紧紧握了上去,两人都看着郭攀,郭攀稍微犹疑了一下,也把手握了上去。
“好,我们三兄弟只要还有一人在,张家庄就在。现在襄阳是最危急的时候,我们就遵照李大帅的号令,去襄阳!”张岳发出了命令。三人立刻启程,抄近道奔向襄阳。
此时的襄阳,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守军经过近六年的鏖战,死伤甚多,本就严重不足,前次夹击北兵不成,反倒损失了很多人马,致使守城都捉襟见肘,士气更是低落;粮草耗尽,将士只能拆房烧火取暖、造饭,衣物破损,就找些纸片裹在身上;守城器械损毁严重,没有得到补充。北兵则得到了充分休整、补充,兵强马壮,北夏大汗木蒙还从波斯调来工匠打造威力巨大的回回炮,要求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占领襄阳。王磐松在城头看到北兵阵地上频繁调兵、部署新到的回回炮,知道北兵马上就要发起新一轮的攻击了,朝廷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如此下去,恐怕真的无法守住了,王磐松心急如焚,整日愁眉不展。
张岳三人躲过北兵的包围圈,从水里泅到了城下,这次守兵认出了他们,赶紧将他们放进城去。这种时候还能冒死回来,王磐松难得高兴了起来,对张震及张家庄子弟的大义由衷地钦佩,大加赞赏,加之亲眼见识了三人的能力,于是提升张岳为副将,郭攀和徐坤为准备将,去北兵攻击最猛烈的北门防守。
北兵的进攻开始了,回回炮发射出三四百斤重的巨石,砸向城楼,随着震天动地的巨响,坚固的城墙被砸开了一个缺口,然后将护城河与汉水挖通,用大船装载着云梯,直接开进了护城河,在船中架起云梯,靠上缺口就往上爬,城下北兵的强弓硬弩一齐发射,打得城楼上的守兵根本不敢抬头。张岳指挥守军匍匐爬向缺口,等北兵快到城上时,突然站起,搬起被回回炮震塌的残砖就往下猛砸,第一批登城的北兵暂时被打压下去,但守兵也被杀伤不少,张岳指挥军士抓紧修补坍塌的城墙,准备迎接下一轮的进攻。
北兵暂时停止了进攻,他们找到了对付城墙的办法,加紧制造更多的回回炮。守军心里都清楚,如果北兵准备更多的大炮,四面开花,他们赖以拒敌的城墙会很快崩塌,到时候就只能进行巷战了,一旦大量的北兵攻进城来,就凭现在这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残兵,坚持不了多久,等待他们的将是北兵的屠城。
晚上,王磐松正在将军府里来回踱步,一向沉稳的大将军此时也已变得焦躁和不安起来。突然,亲兵过来报告,说城外进来一个人,说有关乎全城安危的重要情报,当面向王大将军禀报。这个时候会是谁呢?难道是朝廷派来的?王磐松示意把人带进来,来人一副杭人百姓装扮,施礼后却不说话,王磐松屏退左右,屋中只剩下两人。
“你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是什么人?”王磐松盯着对方问道。
“大将军,小人是北军阿术大将军的副将,受大将军委派,前来给王大将军送一封信。”来者不慌不忙,态度倒是恭敬。
“什么?这个时候,你竟敢到我军中来。”王磐松惊怒,就要叫人进来。
“大将军,末将冒着如此巨大的危险进得城来,自然是身负重大使命,这不仅关系到将军本人,更关系到全城守军和百姓,请将军先看下阿术将军的信,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王磐松的震怒似乎在来者的意料之中,显得胸有成竹。
听来人如此说道,王磐松基本能猜到信里的内容,稍微犹豫后,他还是打开了信件,来信不长,但字体行间甚是流畅,写信人显然是先经过深思熟虑后,一气呵成写就的:“王大将军钧鉴:将军率部独守孤城已六年有余,本将十分钦佩将军的智谋和忠勇。然贵国朝廷臣不思治、将不谋战,如将军忠勇者,能有几人?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我大夏大汗已亲率大军南征,所向披靡。贵国的援军已系数撤离,统帅李知廷将军因前次兵败被撤职,襄阳不会再得到任何援助,孤城再坚,终有城破之日。与其城破后军民被戮,不如就此罢手,将军已完全尽到了为将者的本分,若说有罪,也是罪在朝廷,与将军无关。相信将军今日已看到我军大炮的威力,不日将有更多的大炮部署到位,届时即是城破之时。本将本可坐等城破,却无意看到两国有更多的将士战死,将军必定亦明白其中利害。若就此罢战,我军进城后,本将可以保证全城军民无恙。我大汗对将军的忠义赞赏有加,望能与将军共图大业!请将军三思!”
信里所言,虽读来不甚舒服,但却俱是事实,没有任何的恐吓,反倒是惺惺相惜。王磐松收起信件,沉思良久后抬头问道:“阿术将军信里所言,若我方放下武器,可以保证全城军民性命无忧,我如何相信?”
来者小心地从贴身衣物里取出一块制作精致的铁券,双手呈送给王磐松,说道:“阿术将军为打消王将军的疑虑,特命末将送与将军这块铁券,我军将士见此铁券如见阿术将军,请尽可放心。”
王磐松接过铁券端详起来,看来这阿术是诚心想议和。他思虑片刻,说道:“将军先请回,此事本将须细细思量,再回阿术将军。”
“那是自然,静候将军的佳音!”来者恭谨地答道。
王磐松一夜无眠,虽然援军撤退、李知廷被撤职一事不知真假,但自被围至今,几年了,襄阳又真正得到了朝廷多少援助?几乎没有!即便所言为虚,就凭城外北兵的强盛和大杭官军的战力,也难有实质性的帮助。一旦北兵破城,按照他们的习惯,对敢于抵抗的城池,攻克后将进行屠城,何况六年来,战死在襄阳城下的北兵不计其数,北兵对襄阳军民的恨可想而知。想起破城后的襄阳将会是如何的惨状,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是不寒而栗。
第二天,城外阵地上增加了很多的回回炮,汉水江面上停满了北兵的战船。城头上的将领大声呼喊,指挥着将士们做好迎敌准备,大家伙心里清楚,这是最后一搏了。可北兵却迟迟没有发起进攻,其中缘由只有王磐松明白,北兵这是在等他的答复。王磐松站在城头,朝城外北兵的阵势看了很久,回头再看着城里残破的房舍和城头已如乞丐般的守军,长叹一声,在心里说:哎,罢了,为了保全城中守军和百姓的性命,就降了。
下午,全城准备将以上的将领全部聚集将军府,与以往不同的是,将军府的亲兵收了所有人的武器。王磐松双眼通红,静静端坐着。会议一开始,王磐松就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打算,厅中的很多人以为听错了,确认大将军是准备投降北兵后,整个大厅像炸开了锅。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几年的坚守,等来的却是最终的投降,怎么能接受?张岳和徐坤一脸震惊,而郭攀的表情却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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