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斜斜的笼罩着整个洛阳,滴滴答答的洒落在红瓦的屋顶上,又顺着宽宽的房檐犹如珠串儿滴落在大理石的地砖上,溅起一片片的水花。
孙宛俞从半冷的床褥间醒来,思绪还未从梦境中走出来,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床榻的另一侧,冰凉的触感冻得她手指一缩,思绪也被凉的一激灵。
床褥是北方世阀最喜的繁复花纹,因着是用金线掐丝,摸着不似江南的顺滑。
孙宛俞将冰冷的手指收回来,目光怔怔的望着同样绣着金丝花纹的帐帏,许久未出声。
她不出声,整间屋子里就不会有任何的声响。
北方的房屋比之江南水榭要宽阔的多,更别提尊贵的东宫,宽阔的她一眼望不到头,但这里的一砖一瓦她从来都不是很习惯。
将横窗打开,一股冰凉的水汽扑面而来,让孙宛俞彻底的清醒过来。
她遥首朝着李渭川的寝殿望去,只见一连串儿宫女们呈着洗浴用品从走廊上走过。
东宫的主子只有一个,这些侍女们前往的地方理所当然也只有一个地方,李渭川的寝宫。
那原本是有些水润的眸光一颤,股子冰凉气顺着呼吸之间缓缓地流到了心腔子里。
她已经是半月未见到李渭川了。
自从随他到了北方,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连他身旁的婢女都不如。
但确实是不如的,他身旁的婢女哪一个不是长安官员家的嫡女进了皇宫后,被皇后身旁的女官□□半载才送到东宫太子的身旁侍奉的。
不似她,一个江南五品员外郎之女,在遍地勋贵的长安,蝼蚁都称不上。
北方的气候她总是不适应,在这里她连睡觉都是不踏实的,夜夜梦魇,明明是较之山谷之间的江南更为宽阔宏伟的洛阳,但孙宛俞总觉得这有股无形的窒息感。
但昨夜不同,许是昨天的午后她又去读了那本当初李渭川送给她的那本江南话本子,夜里间的时候她就梦见了李渭川骑着马带着她在宽阔汹涌的海水边追逐落日的时候。
她坐在他的身前,他又将她抱得是那样的紧,她根本不会感受到一丁点的寒冷,也从未觉得有窒息感。
一场旖旎的梦境,令她欢喜的不想醒来,甚至于在她伸手触摸到那块冰凉之地将她惊醒时,一时间竟有些悔恨。
悔恨随他来到了这她都快不能呼吸的北方,悔恨于在这北方她反而是连他的面都不能见着。
回了北方,他从来未瞧她一眼,就连她的住所都是东宫的一个女官将她带到了这里。
第一天的夜里,她兴致勃勃的在榻褥间半依着等了李渭川半宿,直到听见苑外传来声响,她猛地从半昏睡中惊醒,欢欢喜喜的打开横窗,才瞧见不是李渭川回来了,而是远处一群端仪的丫鬟们呈着洗浴物什走向另一个地方,这时她才惊觉李渭川早就回来了,只是不会来她这里罢了。
在江南时,她虽家室不显,但从小也是有丫鬟服侍,娇养着长大的。
如今到了这里,一物一食竟是要别人赏赐。
因为她见不得人。
孙宛俞坐在窗户边愣了一会儿神,心思不由得又想起了梦中的李渭川。
她还记得在马背上李渭川爽朗的笑声,还有那震动的胸膛。
还有那紧紧捁住自己腰身的手臂。
这么想来,他也应是喜欢自己的,不然依着他的脾性,哪里会允许她近身呢?
当初那淮扬总督也想将他嫡出的女儿送给李渭川,李渭川不是未曾允许?
那女子她是知道的,江南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样样都好。
旁的如她一般的女子不在少数,可李渭川偏偏就瞧上了她,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况且她一开始就知道李渭川是太子的。
太子替天子南巡,经过了爹爹任职的淮扬州府。
她还记得那日她本是要去参加淮扬知府嫡女组织的花宴,也就在那场花宴上,她有幸瞧得太子容颜,只这一眼,她便陷了进去。
当朝的太子,容貌如远山青松,又似山间霁月,但却浑身天威,矜贵而冷肃。
当初或许是她目光太过莽撞,李渭川如浓墨一般的眼眸瞧过来,未语,但嘴角带了三分笑意。
也因此知府夫人也未怪罪于她,但孙宛俞那里还顾得上旁的人呢。
心中一时间欢喜的不知道如何才好,她知她身份低微,也知太子妃按理应是北方门阀贵族之女。
但太子对着她笑了啊。
因着那笑,她便飞蛾扑了火一般的追随着他。
孙宛俞将那放置在茶几上的话本子放回匣子里,起身瞧着时间差不多了,那送饭的小子也该来了。
她居住的小院儿叫落梅苑,三间不大不小的房间,房屋后便是满园的梅花树,房屋的院子里有一处活泉,周围几处假山,倒是冬暖夏凉的好地方。
屋里的配置无一不显示华贵,甚至那瓷枕就是她素来用惯了款式。
这样私密的事情只有李渭川知晓,定是他安排的。
若是他太忙了,没时间来见自己,那自己就去找他好了。
一开始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只要李渭川让她接近,她就该心满意足了。
孙宛俞用完了膳,瞧着雨过天晴,换了件稍微薄一点的裙襦,就出了门。
这是她半月以来第一次出梅花苑的门,当日搬进来时太过慌张,尚未仔细瞧周围的环境。
如今身旁无人催促,心情又好了几分,倒是有几分好奇的目光四处乱瞧着。
一路上她碰见了许多整齐排列走过的丫鬟,也碰见了巡逻的士兵。
每个人都像是没瞧见她一般,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走过。
她走着走着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那里,方才还坚定地心随着越来越陌生的坏境,心里也越来越没有了底气。
直到走到一处没什么人的花园里,她心中的那股子茫然达到了顶峰,但又不甘心,明明半月前还是天天陪着李渭川的呀。
她站在一处假山后呆愣了一会儿,给自己鼓足了勇气要去寻个人问一问太子殿下此刻在何处。
谁知脚都还未来得及抬,就听见一对男子谈话的声音。
外男。
孙宛俞知晓虽李朝风气较为开放,但在皇室里还是以女子三从四德,女戒为闺阁行为准则。
不似南方,一般遇见个把子外男是没什么的。
孙宛俞此刻当然是以北方习俗为准,并且李渭川是太子,她得时刻谨记这些不同才好。
就在她打算等两位外男离开后再出来时,但听着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坐在了花园里的椅子上。
“听说清河崔氏收了殿下送的山河图?”一个声音略有些沧桑的男人开口说道。
“是呀,当朝也就是只有我们殿下有此本事了。”另一个男人回答道。
孙宛俞闻言,心中突的就像是被一颗小石子击中,扶着假山的手指一缩。
清河崔氏。
即便是她未曾读过史书,也知道当朝五大门阀贵族,即便是皇帝求娶,都需真心诚意才能试探一二。
而清河崔氏便是其中一门。
而崔氏这一辈待嫁的嫡出女儿,崔舒更是出了名的端仪高洁,世阀高门,当朝新贵,求娶者众。
一时间,孙宛俞心有如猫爪,犹如刀割,思绪混乱,不知不觉她竟是忘了要回避外男。
坐在椅子上的两个男人都是太子府邸的幕僚。
此处最是清静,方才又周边无人,于是说话声音变大了些许。
猛地瞧见假山背后出现一个女子,两人顿时色变。
一个男人怒道:“是哪里来的无知小女,竟偷听我们说话!”
孙宛俞心中不安,被男人吼了一声,这才察觉自己行为似是有些唐突,但那心中狂跳着的不甘的心却是推着她上前。
“奴家孙氏。”
女子声音娇俏,却不似北方女子的清脆,更多的是一把子软糯和甜腻。
一出声似乎就引人来到了烟雨朦胧的江南。
瞧清了女子的面容之后,两人一惊,这这是何处来的神女,竟是这般的漂亮。
孙宛俞头梳蝉鬓,偏梳髻,上着粉红衫子,下着绿裙,肩披折枝花缬(xie)纹赤黄帔(pei)子。
和这最喜华丽大气的北方来说,衣着装扮过于的简单、素雅了些。
但反而多了几丝清水出芙蓉之感,那未着粉黛的面容精致俏丽,走近了瞧,更是多了几分魅惑之感。
“你为何在此处偷听?”男人虽继续责问,但声音却不受控制的低了些。
孙宛俞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两个男子,但她心里实在是晃,她听见自己说出口的声线都有些颤抖。
“两位大人好,奴家方才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我恰巧路过,不慎听见两位大人说话。”
孙宛俞先是依着北方的规矩行了个胡礼,瞧着两位男子神色缓和之后,才又开口问道:“方才两位大人说的那位清河崔氏,我想问一下,殿下”
她话还没说完,就瞧见眼前的两位男子神色猛地一变,接着整齐行礼,尊敬的唤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闻言,孙宛俞的心猛地漏跳了一瞬,李渭川就在她的身后,竟在此刻就会瞧见他。
一时间一股欢喜的感觉自心腔四散开来,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只顾着欢喜的转头,连声音都高了几分。
“渭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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