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事件后,陈晋之感觉陆凌枫似乎有了细微的变化,以前他总觉得陆凌枫像一个假人,每日就是堆着假笑应对这世间种种繁华,对所有人所有事看起来关心又不关心,仿佛没什么事能真正触动他的心。

    而从山下被救出来的那日,他竟然第一次向自己表示感谢,感谢自己来找他救他,并且告诉自己希望以后人前他们是主仆人后可以成为朋友,在当自己问他是否知晓是谁雇了杀手来害他时,也笑而不语,只是玩味的说了一声:

    “如此坐不住的人,还真是不足为惧呢。”

    他的眼神仿佛看到了猎物的猎人,充满了危险,让陈晋之生生的想到了陆昭,同样也是一副令人发毛的样子。

    皇家的人,真可怕。

    虽然如此,但是他心里对和陆凌枫做朋友这事很受用,陆凌枫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自己是尘埃污泥里的待价护卫,可他从第一天就知道两个人都是孤独的,都是无论遇到冰冷深渊或者极寒风暴时候都要靠自己去熬的人,如今陆凌枫不再端着皇子作派,自己也乐于交这世上第一个朋友。

    从山崖下出来后,叶熙几天都看着陆昭欲言又止,一副憋了好半天的神情,终于在路上陆昭忍不住了问她究竟怎么了。

    原来那天晚上陆凌枫无意间说了一句话,宫里有传言盛明帝之所以留着陆昭还第一个封他为亲王,是因为陆昭其实是陆景轩和凌洛尘的私生子,不然以萧太后和镇南王的滔天威势,怎能不懂斩草要除根的道理。

    坑坑巴巴问出这句话之后,叶熙看着陆昭的脸顿时变成了茄子一般的紫色,这个问题陆昭并不陌生,宫里人多耳杂,他自然也是听过的,只是他不敢问也不能问。

    陆景轩对凌洛尘有爱慕之心,这在谢玄笔的言辞中已有证实,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母亲会背叛自己的父亲,不曾想今日叶熙竟直面问起来,这可让陆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金陵,这座城池比戌阳要大,也更为热闹和富庶。但听说知府刘必温是于宰相的门生,看他对陆凌枫客气中带着疏离的模样,想来确是于家派系。在路上,陆凌枫和陆昭已经不约而同的猜到,戌城山上的那伙杀手应该是三皇子的手笔,赤羽山庄可不是一般人请得起的,于家还真是急躁。

    刘必温既和于家有明面上的关系,为了避嫌,于家怎么也不会选择金陵下手,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一行人反而更加轻松的进了城。

    金陵民风豪爽,百姓生活富足,他们来的时候刚好赶上了开集,索性四个人便微服上街去逛一逛这金陵的繁华。

    琳琅满目的摊贩,香气扑鼻的小吃,满大街的人声鼎沸让微服的四人气氛也逐渐不尴尬,本来是陆昭和叶熙在前面走,慢慢的陆凌枫也加入了其中,三人行左顾右盼的样子,倒是让后面跟着的陈晋之有点尴尬。

    他一直没有提陆昭当日对他的举动,却也暗暗对陆昭有了一丝畏惧,如今看着他笑眯眯应对叶熙的模样,心中只觉得这个阎王爷还真是两幅面孔。

    一阵悠扬的琴声吸引了四人的目光,和着女子的歌声,婉转悠扬、清脆悦耳,听的人忍不住沉醉其中。几人相视一眼,一起向着发声的方向走去。

    行至秦淮河畔,原是几个女子在摆台卖艺。她们的穿着都不甚名贵,朴素却干净,弹琴的女子身着青色衫裙,一只素玉簪子斜斜的插在发髻,脸上戴了面纱看不清容貌,一双凤眼却生的风流,抚弦的白皙玉指上下翻飞,琴声如高山流水般潺潺铮铮。

    唱歌的女子声音当真好听的紧,如百灵一般清脆,同样以薄纱覆面,杏眼黛眉身姿风流,还有一名女子端着盘子时不时的走到人群面前讨要打赏,围观的百姓众多,也有不少投递了钱串子。

    一帆画舫袅袅的停在了岸边,下来两个小厮打扮的人,挤到了三位姑娘的面前说道:“几位小娘子,我家公子听完你们的琴歌惊为天人,想请几位到画舫一坐。”

    说话间两人贼眉鼠眼一直上下打量几名女子,眼中透出的猥琐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三名女子互相对视一眼,唱歌的女子服了一礼道:

    “这位公子的好意我们三人心领了,我等山野女子粗鄙不懂礼数,便不去画舫叨扰了。”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马上换了一副恶狠狠地嘴脸:“小娘子,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公子可是刘宇皓刘衙内!你惹得起吗?老老实实跟我上去,免得待会我们两个粗汉子用强,让你们这娇娇弱弱的美人受伤。”

    围观群众中本来有意欲上前替小娘子说话的,一听这刘宇皓之名便开始退后。陆昭眉头一皱,问向一旁的大爷:“老爷子,这刘宇皓什么来头,怎么我看这金陵民众都对他避之不及。”

    大爷转头看向他们四个,摇摇头道:“几位定是外地来的吧,这刘宇皓乃是金陵知府刘大人的侄子,这萧家三代就得了这么一个男丁,平时算得上是我们金陵一霸,作威作福惯了。靠着刘知府当了个衙内,更是嚣张跋扈,今天这几位姑娘遇到他可算是倒霉了。”

    眼见两边对峙不下,画舫上摇摇晃晃又出来两个人。为首的年轻男子倒是长得一副好面貌,想来是刚刚没少喝酒,面色泛红脚步虚浮,满脸的好色,一上岸便一双眼睛滴流滴流的打量着三位卖艺女子。

    先前的两个小厮点头哈腰的向男子行礼:“公子,您怎么还亲自下来了,我们正在拉这三位小娘子上画舫呢。”

    原来这男子便是那刘宇皓,围观的群众有见过他的,又向后退了一些,刚刚还拥堵不堪的人群,现在只剩陆昭四人还站在原地未动。

    刘宇皓反手两个巴掌将小厮打倒在地,恶狠狠的说:“两个狗奴才!我让你们将这弹琴唱歌的姑娘请上来,你们竟然如此蛮力,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刘衙内仗势欺民呢!”他转过头换上一副色眯眯的嘴脸,盯着方才唱歌的女子说:“小娘子的歌艺当真是人间哪得几回闻呐,如此天籁之音怎么是这些俗民贱夫能懂的。我那里有不少名家曲谱,几位小娘子不如跟我上画舫一起研究一下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搭上唱歌女子的肩膀,对方急忙向后一躲,方才弹琴的女子已经看得出在颤抖,躲在唱歌女子的身后,满眼都是惊惧。

    唱歌的女子不动声色的将另外两位女子挡在身后,强压住声音中的颤抖道:“刘公子谬赞了,小女子不懂礼数,上了船怕是污了刘公子的画舫。我们家中还有病重的老父在等待,今日就此别过吧。”

    那刘宇皓脸上的笑容消失,一把抓住那女子的胳膊,女子吃痛的叫出了声,身后抚琴的女子更是吓得将琴掉在了地上。刘宇皓盯着那女子恶狠狠的说:“你这娘们儿好生不识抬举,本公子好生跟你讲是听不懂话吗?我告诉你,今天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来人呐,把她们三个给我抓到画舫上去!”

    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涌过来,恶狠狠的上来拖拽三个女子。一时间尖叫声四起,周边的围观群众眼中虽然有不忍,竟也无人敢上前,撕扯间那唱歌的女子的外衫被撕破,大片雪白的肌肤露出来,抚琴的女子被拖的摔倒在地,素玉簪子跌落一头乌发如瀑布般散在身侧,三人哭喊着救命,那刘宇皓站在一旁得意洋洋的看着,眼看这几个女子渐渐衣不蔽体,便要被拉上画舫,他的眼中更是疯狂。

    叶熙气的牙痒痒,握紧了拳头便准备出手,一旁的陆凌枫拽住她道:“莫要生事,这人是刘知府的侄子,便是老三那边的人。我们毕竟是客,与他起了争执怕是不好收场。”

    叶熙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愤恨和不满,她一把推开了陆凌枫冷笑的说道:“您是高贵的七皇子,遇事自然有您的考量,我只是个升斗小民,虽说无权无势却也见不得这种欺行霸市之举。”

    说完便飞身向前,一脚踹开了拖拽唱歌女子的小厮,手腕一翻射出一枚石头将拉扯抚琴女子的小厮弹开,两手一边一个将两位女子抱到刚刚四人站立的地方,又是一个飞身如龙踢翻了另一个小厮,将那位执盘子的女子救了回来。

    微风四起,叶熙长身而立站在几个女子身前,一身利落短打消瘦利落,眼神如刀眉如剑,仅仅几招便显露了不俗的身手,吓得围观群众纷纷避让。身后的陆昭和陆凌枫暗自摇头,把这三个女子放在自己面前,这趟浑水便是不想蹚也不行了。陆昭率先上前,解开自己的披风盖在衣衫撕破的女子身上,转头向陆凌枫伸手,示意他将披风也解下来,陆凌枫无奈只好解了披风递给他,拿出怀中腰牌递给陈晋之,低头吩咐了他几句。

    叶熙出手很快,但是极狠,几个小厮在地上捂着身体哎哟哎哟的叫,端的是站不起来。刚刚还有些醉态的刘宇皓,瞬间也清醒了,他盯着叶熙上下打量,原来是个小丫头,武功竟如此高强,眉目清冷长得倒是不错,但出手也太狠了些。

    “哪里来的毛丫头,竟敢打我的人?你可知我是谁!不要命了吗?”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等泼皮在这欺辱良家女子,我管你是谁,你都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你!小爷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骂小爷。”刘宇皓气的直哆嗦,指着那几个女子说道:“这几个骚娘们儿穿这么轻薄在此卖艺,能是什么正经人家,八成是勾栏里的下贱货,小爷我看上她们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果伺候小爷高兴,娶回家做个小妾不是抬举她们了。”

    叶熙眯了眯眼,拳头不禁握得更紧了,还未等开口。身后的唱歌女子颤抖着用手拽了拽她的衣角,她回身看去,那女子或是以为她怕了对方的身份,带着颤音说道:“我……我们三个都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并非勾栏女子。家……家中老父重病缠身,我们这才卖艺挣一些药费,那刘……刘衙内已经娶了七房小妾了,听说好几个都被他生生打死了……姑娘!我求求你好人做到底……救救我们。”

    她的面纱已然在拖拽中掉落,原本白皙的面容沾上了些许土渍,此刻更是因为惊吓苍白不已,大大的杏眼蓄满泪水满载着惊恐与祈求,她看着叶熙仿佛看到了黑暗中唯一的一束光,仿佛溺水之人最后握住的一根稻草。

    叶熙蹲了下来,拉了拉女子身上的披风,扯开嘴角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笑容。刘宇皓已经叫了剩下所有的小厮出来,挡在自己面前,双拳难敌四手,他就不信一个女人能打的过这么多老爷们儿,到时候把这个女子也抓回去,好好□□一番再打断手脚丢出门去。

    “你没听见吗?她们并非勾栏女子,再者说即便是勾栏女子,也有勾栏的规矩,刘公子上来便抓人,难道不是强抢民女吗?还有你们这些走狗,难道家中没有妻儿母亲吗,若是你们的家人受如此□□,竟也能眼睁睁的看着吗?还是说,这金陵竟是无法无天之地了,任由你这狂徒放肆。”

    叶熙这一番言辞铿锵有力,几个小厮面面相觑抬不起头,他们并非生来无情愿意做这趋炎附势的勾当,却也畏惧自家衙内的权势,这小丫头武功高强可以一跑了之,自己都是有家有口的,哪里逃得过刘家的魔爪。

    “北梁建国起便有祖训,老幼妇孺本就是该被保护的对象,你们这些七尺男儿却用体能的优势去肆意欺辱她们,欺辱完了还要找个理由说她们本就活该被欺辱,真是笑话,她们没有错,最大的错就是这金陵没人来治你这条疯狗。”

    那刘宇皓听完叶熙这一波慷慨陈词之后,反而笑了,他猖狂的指着叶熙笑的直不起腰:“哪来的山野村妇,本公子就喜欢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大道理我听得多了,在这金陵城你也不打听打听,谁敢不给我刘宇皓面子?本公子想带走谁就带走谁,谁又能奈我何!”

    “北梁律例,当街闹事打架者当处以杖刑,强迫妇女者当着以流放之刑。”陆昭悠悠的开口,声音不大但是在场人却是听了个清楚。

    “哈哈哈哈哈,又来了一个不怕死的乡巴佬,跟我讲律法?在这金陵,我就是法,我就是律!”

    “是吗?”陆凌枫听闻此言冷了脸,向前走了两步道:“刘必温十年寒窗从乡试到会试到殿试,拿下探花之名后任职金陵知府,怎么当了知府之后反而不懂朝廷法度国家律例了?既然他的亲人对朝廷律例如此不懂,这知府我看就不用做了,回去重读圣贤书罢。”

    此言一出,在场人皆大惊。刘宇皓上下打量了一番陆凌枫:“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开口直呼我叔父名字,来人!把他给我扔到秦淮河里喂鱼。”

    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群打手般的人物,各个凶神恶煞带有兵器,围住了陆昭四人,不由分说的打了过来。四人将三名女子护在中间,游刃有余的对抗这些打手,眼见制不住这四人,刘宇皓取出自己的令牌递给小厮,命他速速调来守城军,今日一定要让这几人命丧当场!

    正在打斗的陆昭听见此话,不由面露怒色,这个纨绔子弟,是想在众人面前杀他们立威,以后更是无人敢反抗他强权。想到此处,他不禁高喊:“这混球私调守城军,我们不要恋战速战速决。”

    几人的武艺本就是人中龙凤,不到半柱香那群打手便通通摔倒在地哎哟哎呦的叫着,这边刘宇皓还在嘴里不干不净的叫骂,他高昂着头肆无忌惮的等守城军到来。

    “孽障!快给我住手!”一声高喊,众人回头,竟是知府刘必温从马车上踉跄而下,他脸色苍白,头上戴的官帽都有些许歪扭而不自知。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行至陆凌枫一行人身前,扑通一声跪下大呼:

    “下官的侄子不知天高地厚冲撞了七皇子和宁安王,请七皇子和宁安王宽恕他,他说的都是屁话,您二位可千万不能入耳当真了。”

    随行在他身后的人跪了一地。

    在场的百姓懵了,刘宇皓懵了,三位被救的女子也懵了。

    “叔……叔父……你说什么?这几个人是……是七皇子和宁安王?”刘宇皓此时酒已经彻底醒了,七皇子和宁安王来金陵他是知道的,此前他的祖母还跟刘必温提起,要带他在两人面前卖个脸,如今局势不明朗,不能只靠着一个于家,若能在陆凌枫这里讨个好,刘家也算是稳了。

    可如今,如今他竟然在陆凌枫面前口吐这些大逆不道之言,刘宇皓虽然纨绔但是不傻,他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坐在地,马上又像是反应过来一般跪了过来喊到: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二位贵人。小人刚刚的那些都是酒后糊涂话,可当不得真!小人不知道贵人也对三位小娘子有兴趣,小人若是知道借小人几个胆子也不敢的啊!小人知错了,贵人原谅小人吧。”

    “刘知府管教的好侄儿,竟是不把我北梁律法放入眼中了,要是你这知府再做几年,岂非整个北梁要跟了你姓刘?”陆凌枫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冷冷的话语从嘴边一出来,刘必温更是哆嗦如筛子,不停的解释头都不敢抬,而那刘宇皓也从方才的嚣张气焰一下变成了落水狗般摇尾乞怜,看在陆昭眼中只觉得可笑。

    看陆凌枫的架势,怕是要将此事大做文章一番,其中原委陆昭自是心下了然,这刘家攀附了于家,走的是陆凌彻的路子。两人一向不对付,而这金陵又是富饶大城,每年的盐运赋税中的油水,相当于于家一个大金库。

    一想到陆凌彻气得跳脚的模样,陆昭便觉得心情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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