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得裹着一领光板皮袍,有些狼亢的在雪地中穿行,他的目的地是爬到眼前这座山的顶峰处。()

    今天雪已经停了,太阳难得的从层云中探出头来,照得四周冰雪一片闪亮耀眼,在没有5的时代,今天的能见度是空前的高,目力好的人,站在制高点,甚而能看见方圆十余里的动静。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的光芒太亮,杨得戴着一个马尾巴编的眼罩以防雪盲,喘着粗气只是朝上攀爬。

    作为一个云内土著从军,编入尖哨营的战士,他本来应该是在前头领路,可是因为某种原因,现在只能慢腾腾的跟在后面。

    这原因很简单,杨得个子足有接近两米,骨架粗大,手长脚长,伸出两个巴掌有如两只蒲扇一般。爬了大半截的山,前面的人已经累得拉风箱也似的喘粗气,杨得虽然拖在后面,却半点疲倦也没有,这点路途山径,对他惊人的体力而言,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只因为他一点也不想出气力。

    杨得一家本来是西京大同府一代的辽人治下汉民,上一代辽人皇帝耶律洪基治皮室军,其头下地一部分就在西京大同府一带。这些当时皇帝的皮室军除了尽情劫夺西京大同府一带的膏腴之地外,还将依附于土地的那些百姓都充作了头下人。从此杨得一家就为皮室军帐下半奴隶一般的存在。

    杨得出生以来虽然从来都是半饥半饱,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长了这么大的个子出来。他气力很大甚而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大,可是农活儿干起来七零八落。就是操弄不来这些精细活计。不过他们头下田庄耕畜短少。无意中发现这大个子居然能拉着犁抵两头牛用。

    有了这么个长处。头下管农庄的人对杨得另眼看待了些,还找了个脖子上有个瘤子的妇人当了他的媳妇儿。家里有人操持做饭浆洗,娘老子也都在还做得活计,虽然日子仍然辛苦得很,可总勉强算是一个家。对于一向沉默寡言,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杨得而言,已经算是难得的温暖了。在这头下田庄,做牛做马拉一辈子的耕犁对他来说也不直什么。

    可是时值末世。这点可怜的追求也不留给百姓。女真崛起,旋风一般击灭辽国。那些受汉人头下人奉养,一辈子作威作福的皮室军老爷们,在战场上对女真鞑子简直就是不堪一击。女真西路军杀入西京大同府一带,地方上也统治体系崩塌,乱军四起,四处劫掠屠杀。

    杨得的媳妇儿先死了,还有他才出世的儿子,大头大脸大巴掌大脚,生下来足有八斤。和杨得一模一样。女真鞑子一部突然经过,随手烧杀了一下。媳妇儿和儿子一起被烧死在屋子里。杨得老子拿起粪叉想保护儿媳妇和孙子,也被女真鞑子轻松杀死。

    杨得正在听庄头命令搬运粮食运到野外藏起来,见到火起发疯一般赶回去,只看到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家已经烧成白地,还有往日会说会笑的三个亲人的焦尸。

    杨得抱起村口的磨盘就追了出去,却只看到女真鞑子疾驰而去卷起的烟尘,隐隐约约看到几根丑陋的金钱鼠尾在烟尘中晃动。

    吓破胆的庄头让大家各自逃命,杨得一个人就拉着一辆得自庄头家的大车子,装上老娘和一点口粮,几件光板子皮袄之类的破衣烂衫,和着大队难民闷着头向南逃。

    路上老娘病饿死了,杨得在路旁堆了个坟头,却发现自己哭都哭不出来。心里面空了好大一块,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填满这空荡荡的一大块。

    他浑浑噩噩的跟着一路死亡的难民们继续难逃,结果为一个地方坞堡收容。也是那坞堡之主其实也就是原来地方一个聚族而居的小村子的族长看中了杨得大熊也似的体形,想留下他作为本处坞堡的好手,在防备盗匪马贼的时候派得上用场。

    却没想到,杨得吃饭抵得上三四条寻常大汉,几百斤的石磨都轻松摆弄得动。但是遇到要动手的时候,却是头一埋绕着走,几次小股马贼攻打他们的坞堡,杨得都是缩在墙头,抱着脑袋一声不吭。

    乱世里面粮食本来就紧张,如何能将养这么个废物?正准备将杨得打发走人,随便他饿死在哪儿的时候。复辽军杀入了云内,在各处能控制住的坞堡征募强壮精锐,那一家就正好将杨得打发了过来。

    杨得也没说什么,让他做什么便做。他那体形气力实在耀眼得很,复辽军负责征兵的小军官一眼就看中了,还没来得及怎么操练。云内战事又起,岳飞北上,王贵下令选募本地出身的精锐编入岳飞军中为向导,为尖哨。

    杨得个子大,气力大,听号令别人怎么说便怎么做,平日里一句话也不说。更是从西京大同府一路逃过来的,当然作为最合适的精锐给选入了岳飞军中。谁也不知道这大个子就是个样子货,谁找他麻烦就是抱着头朝地上一蹲,任人踢打。

    对于杨得而言,无非就是又换了个主人,跟着谁不管做什么都没感觉。或者说,他已经丧失了对这个世界的感觉,心里面除了那一片永远也填不满的空当,什么也没剩下了。

    他又慢腾腾的朝上走了一段,就听见头顶响动,一名只穿着皮甲的军士匆匆又退了下来。这军士是陕西诸路出身的,老家已经近横山了。虽然离开陕西老家好几年了,黑脸上那两团老陕才有的红晕到现在都还没消散。

    他岁数和杨得差不多,都是三十出头,也粗壮结实得很,平日里足可称为大汉。但是在杨得身量面前一比,简直都算得娇小了。

    他喘着粗气朝杨得道:“祖宗。你倒是快些!俺们是造了多大的孽才摊上你这么个活宝?平日里吃俺们四个人的口粮。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慢上不知道多少。本来以为是个好兵样子。真走这么一遭才知道是个稀泥软蛋!快跟上到高处看看,俺们在这乱山当中,到底离应州城塞还有多远!”

    杨得眼皮都不抬,还是保持他慢慢腾腾的动作,浑然无所谓的样子。

    那军士气得火都快冒出来把头发点着了,却也无可奈何。一路远探过来,带着这么个活宝,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对着大个子而言,骂他就面无表情的听着,气急了用刀背抽,平日里足够将一条壮汉打趴下的气力,落在他身上浑若无事。还震得自家手痛。他就抱着头蹲地上随你怎么打。

    而且给他兵刃甲胄也不要,只是穿着自己那件媳妇儿亲手硝制,亲手缝出来,掉光了毛的皮袄。如果说原来为王贵他们征募,没有甲胄这些军资将他武装起来,现在神武常胜军自家好货送上门都当没看见。没有兵刃甲胄还打个什么仗?

    吃饭的时候不招呼他。他就饿着,绝不乞食。直着眼睛朝北面呆呆的看。两顿三顿都是如此。实在不忍心让这么条大汉饿死招呼他过来,一顿又能抵别人四五个。军中都是大肚汉,看着他的食量都吓得跟雷打过的蛤蟆也似。

    不过他也不是傻子,走到哪儿了要是问他,他也慢腾腾的能告诉你,现在这条路通往何处,到什么地方还要走几天。要不是还有这点用场,这次真恨不得花点功夫认了责罚,掉头将他送回去。

    那军士跟杨得这夯货打交道久了,涵养不知不觉就好了许多。当下还能忍着气,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递了过去:“没气力了?还是冷了?冷了有酒先挡一下,要是饿了先忍着罢。找个隐蔽些的地方再生火烧口热汤,这天气啃冷干粮,就是受罪。”

    杨得也没推拒,接过酒葫芦一把就扯下来已经冻住的塞子,换了旁人还得折腾半天。咕咚一口就快半葫芦,心疼得那军士直咧嘴。

    那军士抢也似的将酒葫芦夺回去,朝怀里狠狠一塞,却将怀里某件珍藏的宝贝给牵扯出来了。

    是一个庙里求的小儿驱邪的符。

    辽人比宋人更信佛,佛寺之多远过宋人十倍。贵人叫什么菩萨奴观音奴之类的比比皆是。杨得他们那个乡下地方也有颇为气派的佛寺,小沙弥的起居享用都不比他们头下田庄的庄头差。

    杨得儿子出世,便在娘老子的带领下,奉上足足快一百文不知道积攒了多久的宋钱,才请来这么一道驱邪的符。这符需要寄在阳气旺的人身上,可保小儿驱邪破煞,平安长大。

    那军士看杨得目光死死的落在这符上面,忙不迭的将其塞回去。也许是想到自家儿子了,原来急切的神色也缓和下来许多,随口道:“俺家那个小讨债鬼的,出兵的时候还不足月,老是夜惊。没奈何俺们这些杀人如麻的汉子也得到佛祖面前走一遭钞不收,得纯铜,一省眼皮都不抬一下,足足将出两贯才换来这宝贝!说是寄养到那个阳气煞气都重的人身上,俺一想,直娘贼,谁有俺们出兵放马的汉子身上煞气重?睡死人堆里面呼噜都一个比一个扯得响,有什么妖邪尽管冲着俺来,别找俺儿子!那小胳膊小腿的,俺都不敢抱,就怕一用力就撅折了!”

    一说到自家儿子,这军士就有些厮停不住。杨得也傻傻的听着。倒是走在前面的一名都头实在忍不住了,回头破口大骂:“蒋碎嘴,直娘贼的快拖着这夯货上来!”

    花名蒋碎嘴的这军士应了一声,干脆就扯着杨得朝上攀爬。放在平日,杨得说什么也是他扯不动的,不过今日杨得却加快了步伐,跟上了他的速度。

    蒋碎嘴浑没觉得这夯货的变化,一边扯着他朝上走一边继续念叨,根本停不下来。作为老军精锐,每次出征就当自家已经死了,远哨尖探向来是伤亡率奇高的活计还要抢着来。不过这儿子却是从始至终,都想得厉害。

    “…………俺是个孤人,和西贼对峙的沿边军寨。谁家里没死过人?像俺这样兄弟死个精光。姐妹远嫁出去的不知道有多少。娘老子又死得早。换了几位将主,谁厮管你成家没有?能不折不扣将饷钱关下来,够你去个窑子就是有心了…………陕西那个地方,直娘贼的还什么都比其他地方贵!说个媳妇儿,俺这粮饷,死也凑不够。而且又如何给媳妇儿安个家?跟着一个个将主卖命厮杀也罢,哪里死了便哪里埋。反正俺们陕西汉子命不值钱,那些什么鸟安抚鸟大帅将上去送死洒血就跟泼水也似!俺跟你说。十几万陕西汉子几年前出兵,从江南打到燕京城下,什么鸟童大帅,随随便便就断送了一半还多,能返乡的有几个?

    …………倒是跟了现在这位萧显谟不,该叫燕王了。倒是念着俺们这些军汉。虽然仗打得更苦,但是燕王可是能顶在第一线,和俺们军汉一起厮杀的!而且你看看,这甲,这兵刃。这坐骑,这吃的用的。那个将主舍得给俺们军汉这般配齐?粮饷下来。自家倒弄上一半。反正还是那句话,俺们陕西穷军汉命不值钱!俺们辛辛苦苦给赵官家打下燕京,说是在汴梁转都门禁军,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赶到河东来!镇守边地,要安大营,要置家当,直娘贼的硬是一文没有,还得燕王在汴梁经营球市子给俺们凑!反正就那句话,除了燕王待俺们,在其他贵人眼中,俺们军汉就是脚底泥!

    …………没想到到了河东,还有好事。燕王真是活菩萨,除了辛辛苦苦养军设大营。还给俺们拨了一笔成家钱!比不得从涿州就跟着燕王的厮鸟,论到俺,也有三十贯。加上在蔚州大营内盖的房舍一间!凭着这个,说了个别人家里放出来的婢女,粗手大脚的也不是黄花闺女,不过俺们穷军汉还能图什么?更别说俺媳妇儿自家还带着几十贯的家当!做起活儿来也麻利。俺在雁门大营戍守,将主给假回蔚州成亲,从前到后不过十来天,俺是夜夜深耕勤犁,要说俺真是端的好枪法,媳妇儿就带上了!正好赶在出兵前不久生,来得及回去厮看一眼,真是俺儿子,这眉眼活脱脱的就是俺!俺倒是松了一口大气,你不知道营中那些厮鸟,对俺羡妒,说得那些夹七夹八的话,倒是让俺好生心慌了一阵…………

    …………儿子才有,就得出征。还有什么话说?俺一家一当都是燕王给的。这命也卖给燕王又怎的了?俺们军汉,倒比那些贵人有良心。真回不去也罢,反正媳妇儿怀着俺儿子的时候,蔚州大营管饭管照应,生的时候还用公中钱请稳婆。不用俺媳妇儿操半点心,回去一瞧,胖得跟球也似,虽然才有了娃弄不得,抱着肉肉的也爽利。不过俺有良心,媳妇儿给俺留了后,俺再火大也不去窑子!身上积攒的饷钱,一文不剩,全给媳妇儿留下。还交代了,要是俺回不去了,神武常胜军还在,每月能到军中司马处领两贯文五斗粮,儿子长成了,照补军中吃饷!我那媳妇儿,抱着俺哭得跟什么也似,老爷们儿见不得这个,撒手就走了。

    …………要说没个家的时候,俺经历的战事多了,也没觉得什么。将主有令,上去厮杀就是。只关心每月粮饷打几个扣头。见着战乱死人一堆堆的浑没觉得有什么相干。现下托燕王的福,有家有儿子,才想得多些…………西贼和俺们陕西汉子打了几十年,家家一代代的死人。将主平日盘剥,战时毫不顾惜俺们性命,更不说那些鸟文臣了,就是做到都头虞侯指挥使也是要打便打要杀便杀,可俺们陕西汉子还不是咬着牙死了几十年的人?不就是怕西贼杀进来毁了俺们的家,抢了俺们媳妇儿,杀了俺们儿子?

    …………现下西贼不大折腾得动了,更厉害的女真鞑子又直娘贼的起来了。那次南下才千把人,就把好大一块地方弄成一片白地,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俺能瞧着让女真鞑子就这么冲进来,将俺的家毁了?其他将主没鸟用,打个已经不成了的辽人都败得不可收拾。天幸俺们大宋还有个燕王!又对俺们有恩义,又是有本事的好汉子。只要不死,就跟着燕王打一辈子的仗!”

    不长的一段路程。这蒋碎嘴说得又急又快。噼里啪啦就是一大堆。杨得懂得汉话。不过蒋碎嘴乡音重,杨得倒有一大半没怎么听懂。

    不过蒋碎嘴话语当中,对才出世的儿子的挂念,对身后那个家的眷顾,却是汉人天性中相通的。杨得完全感受得到。

    作为一个民族,汉人勤劳朴实,念家顾家,敬畏先祖。孝顺长辈。在数千年文明发展的劫难中,多少民族烟消云散。而汉人就凭着这样的民族性,艰难的生存下来,延续下来。

    由家而国,由国而天下。这就是汉家文明的根本。危难之际,层出不穷的仁人志士,就是因为这民族性中的根而挺身而出,守护一个个的家,守护又一个个家汇聚而成的国,守护这样一个个家一代代延续下来而形成的文明!

    纵然有失败。有崖山日落,十万人蹈海。有南明南京陷落。那跪满一地,向异族征服者乞降的所谓贵人们。

    但是失败之后,这文明精神仍然薪尽火传。君子报仇,百世犹可,何论三世?不管百年还是数百年,总再有英雄禀此文明精魂出现。有淮右布衣崛起草莽,有从一八四零以来,所有英魂在那一声站起来了的话语中泪落如雨!

    辽人头下人半奴隶出身的杨得,自然想不到那么多。他只是在蒋碎嘴话语中感受到他能感受到的。

    原来只觉得空荡荡的心,终于一动。

    俺……俺也曾经有儿子啊…………

    俺……俺没守住他们…………

    俺要做些什么,俺到底要做些什么?

    正在蒋碎嘴说得意犹未尽,杨得终于从槁木死灰一般的心境中稍稍醒来的时候,就听见头顶高处一声暴喝:“女真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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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山之间,一处山峰之上。神武常胜军远哨从南面攀爬而上。而女真巡哨从北面攀爬而上。此处山峰正临一条蜿蜒曲折的山道,站在此处,就可将此通路十余里范围都一览无遗。所以两支巡哨都将坐骑留在山下攀援而上侦查。结果就正正撞在一处!

    蒋碎嘴和杨得抬头,正看见十几名女真鞑子从山棱线上冒出来,和宋军士卒面对面。两方军士都是喘着粗气,脸上给寒风扯出一道道血口。都是结实矫健精锐敢战之士。双方目瞪口呆了一瞬,结果同时怒吼,互相挥舞兵刃狠狠迎上!

    厮杀顿时就在这山头爆发,双方能为尖哨,都是军中精锐。哪怕此次遭遇猝不及防,几乎都同时反应过来。一时间,有两三对军士,同时将兵刃捅进对方身体,然后就连在一起倒了下来!

    蒋碎嘴也顿时怒吼一声,丢下杨得拔出兵刃就扑了上去。一个女真鞑子越过山棱,居高临下直扑下来。他手中一柄长刀,借着冲势直刺蒋碎嘴的胸口。

    蒋碎嘴是打老了仗的老卒,一闪身就让得干干净净。他手中一柄利剑早已拔出,胳膊向后撤,剑只在身侧露出一半。一寸短一寸险,合身迎上的同时,一剑就刺向了那女真鞑子胸腹之处!

    这选择的位置就看出老卒的本事,胸腹之间没有肋骨保护,一剑进去搅动一下,就是一时不得死也绝对丧失了战斗力。蒋碎嘴甚而已经做出了弃剑的准备,防止这女真鞑子垂死纠缠。反正他还挎着一柄铁骨朵,也够再厮杀一气了。

    那女真鞑子反应也极快,撒手就把长刀丢了,反正圈不回来还占着手,有什么用?劈手就拍蒋碎嘴刺来长剑。嚓的一声轻响,这女真鞑子就丢了两根手指。但剑也拍得一沉,只是在那女真鞑子大腿上滑过。接着两人就狠狠撞在一起,借着冲力的女真鞑子将蒋碎嘴撞到。两人翻滚两下撞在一处大石上停住,这女真鞑子正正翻在了上面,头顶戴着的皮帽也掉了,露出了长出点发茬的头皮。还有那根怎么看怎么恶心的金钱鼠尾。手指剧痛之下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伸手在地上乱摸。抓到一块带尖的石头,举起就要朝蒋碎嘴的脑袋狠狠砸下来!

    蒋碎嘴拼力挣扎,可是这女真鞑子也是条壮汉,身上几层皮袍加上各种零碎还有一身皮甲一百七八十斤的分量,一时间哪里能将他推开?而这队神武常胜军巡哨,不足二十人,涌上来的女真巡哨比他们还多出七八人。本来就居于劣势,哪里还有人分得出手来援护蒋碎嘴?

    他们之间的扭打挣扎。就在杨得身边近处。而杨得从一开始,就一动不动,呆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直到看见掉落了皮帽露出来的那根金钱鼠尾。

    一如那日在烟尘中隐约远远看见的几根一样。

    在大火中以跪着的姿势,尽着母亲最后保护责任的媳妇儿。衰朽却抄起粪叉抵抗而被砍死的老父亲。逃难途中病饿而死的老母亲。

    还有那个寄托了这个辽人头下人半奴隶家庭全部希望和幸福的孩子。

    俺的…………儿子。

    这个虽然身高力大,却一直懦弱无能的壮汉,终于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空荡荡的胸口处爆发开来。

    报仇!

    没守护住,那么就要报仇!满身是血的爬起来,向着自己的仇人扑过去。击败他们,杀死他们。夺回自己失去的。然后再重新顶天立地的站着!

    这个民族的根,就是守护。就是延续。也许会有失败,但失败之后,就是复仇!君子报仇,百世犹可,何论三世?

    这复仇并不是反过来的屠杀破坏,而是再一次堂堂正正的站起来,从敌人手里,夺回自己所失去的一切!

    这血性一直在汉民族血脉中流淌,十世百世,永不断绝!哪怕在某些时候,有些贵人们忘了这民族血脉中的血性,丧失了自信,让民族气运走到最低微之处。可总有人会站起来,继续守护,继续复仇!

    两宋之交,当执掌这个强大富庶帝国的贵人们忘记了这血性,这责任的时候。这个时空,有了萧言,有了这些汇聚于他的麾下,愿意为守护自己的家国而战,愿意拼死复仇的一条条好汉子!

    对于此时此刻的杨得而言,只是这条壮汉,终于知道了他要单纯的报仇而已。

    这条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一迈步就到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身边,一手就将那女真鞑子扯了起来。那女真鞑子本来用尽全身气力死死压着蒋碎嘴,顿时就觉得背后仿佛有巨灵神在扯他一样,轻轻松松就被拉到几尺高,手脚乱舞却怎么也挣扎不开,提着他那条巨汉,摆弄他就跟摆弄婴儿一样!

    杨得另一只手又上,将那女真鞑子旋了个头下脚上的倒栽葱姿势,毫不停顿的狠狠将他脑袋撞在旁边那块大石上,扑的一声闷响,脑浆顿时涂满石块。这个凶狠而战技娴熟,蒋碎嘴差点就命丧在他手里的女真鞑子精锐,一下就死得不能再死。

    杨得随手抛下死尸,也不看死里逃生又被眼前一幕震惊得一时反应不得的蒋碎嘴,扫视左右,目光顿时落在了一颗掉光了树叶的小树上。大步走到那足有碗口粗细的小树前,先用力一折,这小树发出咯吱咯吱的树木纤维断裂的声音却一时没有断开。杨得用力抱住,又狠狠踹了一脚。冬季树木干而脆,加上这一脚的气力啪的断裂开来。杨得操着这后世大狼筅也似的兵器,大步就朝山顶冲去,这速度比起此前那慢腾腾的样子,一下就快了数倍,加上他那巨大的体形,简直就像是一头战象在冲锋一样!

    蒋碎嘴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好容易才反应过来,支撑着起身,身嘶力竭的大喊:“都头,让弟兄们闪开!”

    伴随着蒋碎嘴的大叫,杨得也终于怒吼起来,轰隆隆的仿佛整座山都在这复仇的吼声中颤动!

    带这队巡哨的都头正和两个女真鞑子厮杀在一处,打得已经带了好几处伤,正在竭力支撑。听到背后那骇人的大吼,百忙中回头瞟了一眼。顿时手中长剑竭力一荡,接着飞也似的趴下来。然后就觉得头顶风声爆响。正是杨得赶至,碗口粗细四五米长的树干狠狠扫过来。两名女真鞑子在这么大的攻击范围内根本退不开去。只能拼死挥舞兵刃迎上。一撞之下。木屑满天乱飞,两把长刀深深砍进树干当中,还没来得急砍断,这树干就将刀势压回,重重撞在他们身上。

    两名女真鞑子哼也不哼一声的横飞出去,然后重重摔落。只觉得五脏六腑已经移了位,鲜血不要钱也似的狂喷。一时间哪里还挣扎得起来?

    那带队都头反应极快,一个翻身就窜了起来。挥剑就直劈那两个翻倒在地的女真鞑子,一剑一个转眼了账。这时才喘着粗气回头看去,杨得已经脚步踩得山摇地动又奔向了其他女真鞑子。自家儿郎纷纷让开让杨得发挥,那一根树干被他舞得虎虎生风,转眼间就放倒了四五个女真鞑子。

    突然间遇上这么个巨灵神也似的壮汉加入战团,女真鞑子顿时就乱了阵脚。两方是仓促遭遇,不得结阵而战,杨得这种个人勇力超凡的家伙杀伤力就能发挥到最大。一瞬间就扭转了占据,神武常胜军这些巡哨都是精锐战士,如何不知道便宜。跟着杨得冲势配合而战。一时间山顶惨叫声连连,女真鞑子死伤一地。剩下的也知道不能硬抗。连滚带爬的就朝山下退。带着弩机的神武常胜军士卒摘弩上弦,跟着追射,又留下了几条性命。

    蓬的一声巨响,却是杨得那根树干终于在一个女真鞑子身上敲断。那都头情不自禁的就想:“直娘贼的这夯货怎么就是不要兵刃?就是营中现赶一根铁棍给他也来得及。用上这个,别的重甲之士了不得三层甲,这夯货五层甲都扛得住,两军对阵,岂不是什么阵都冲得开?”

    接着他又反应了过来,直娘贼的还在厮杀呢!顿时扯开破锣嗓子,招呼着还在收拾最后几个逃不掉女真鞑子厮杀的儿郎们:“留两个活口!”

    杨得终于丢下了树干,转头又朝山下走,都头想招呼他一时不知道开口说什么。一路上没少被这夯货气着,武夫没那么多讲究,打他骂他都好几次,饿饭也有几回。看着杨得刚才威猛,饶是这都头身经百战都觉得脊背发凉。

    直娘贼这厮鸟不会打回来吧?俺手中西贼辽狗鞑子性命都不少,大军厮杀只若等闲。可对上这夯货当真有点背上发凉…………

    杨得却是走下一段距离,一把将现在还头晕眼花的蒋碎嘴扛在了肩膀上。蒋碎嘴吓了一跳:“夯…………你这厮鸟做甚?”

    杨得瓮声瓮气的就说了一句:“你有儿子,死不得。受了伤好生养养,俺扛你走。”

    蒋碎嘴当着这么多弟兄被人扛在肩膀上挣扎不下来,只觉得丢了面皮,想破口大骂几句忍不住又是心头一热,叹口气干脆老老实实的趴在杨得肩膀上。

    山头战场短暂厮杀已经结束,两个被杨得扫倒还在吐血的女真鞑子被几个军士死死按住,正翻绳子捆上。其他人或者在照料自家弟兄死伤或者在给其他女真鞑子补刀。有人跌坐在地上重重喘息。每一次和女真鞑子对上,饶是以神武常胜军如此强军,都是极大的负担!

    还有几个命大的女真鞑子现在已经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半山腰,只剩下几个小点了。

    都头喘了几口气,刻意绕开了还扛着蒋碎嘴的杨得几步,走到被按住左一道右一道正捆着的两个女真鞑子那里,犹豫一下环顾左右:“谁会说鞑子话?问问他们是哪一部?”

    一名军士默不作声的拍了拍都头肩膀,指向北面。

    山脚之下,正是那条蜿蜒曲折的山道,一支军马,向北而行。足有数百骑的规模,加上随军苍头弹压等辅军,黑压压的将这狭窄山道挤满。

    马上骑士粗壮结实,远远就能感觉到军中的剽悍凶猛之气。

    正是女真大军。

    应州的女真军已经南下。甚或更是远从西京大同府而来的女真大军主力!

    都头转身咬牙切齿的下令:“直娘贼的怎么也要保住这两鞑子性命!尽速回返大营,向将主禀报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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