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明了自己的江老一本满足地坐在桌前,端起自己那盏茶,才发觉只剩下了半盏,秦如轲面前那盏更是整杯倾翻。
“你们方才在做什么?掀桌子了?”
秦如轲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伸手夺过那半杯茶,起身取了柜台上的茶壶,新斟了一盏递到他面前:“不小心碰了桌子,您喝这杯就是。”
江老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低声咕哝:“主动给我老头子斟茶?做了亏心事吧。”
抬眼看到秦如轲濡湿的鬓发,愈发百思不得其解。
阮云禾也不自在,转移话题道:“牛车确实借出去了,不过仍不能说是阮小姐拿了你的鸡,她傍晚就会回来,到时再问她。”
阮云禾倒不担心什么,杜芸应该是误拿了,那鸡外貌不寻常,她也不会随便动客人的东西。
江老更是没什么多想的,点了点头道:“等她晚上回来,老夫先看看她的伤处,明日就能开始动刀。”
“这么快?”阮云禾有些惊讶。
江老嘬了口茶,又长叹一声指了秦如轲:“老夫急着来,自然要早点为她医治,老夫不先治好她,他可没那么好心帮老夫的忙。”
秦如轲已经端坐如常,食指轻叩桌面:“不着急,您好好准备,别出了什么岔子。您请我做什么,现在说就好。”
江老的目光往阮云禾的方向移,又是咳嗽又是清嗓子,示意掌柜的回避,然而两个人都坐得笔直,对他的暗示恍若未闻。
江老索性放摊:“掌柜的在这,老夫的私事不方便说。”
阮云禾扫了一眼秦如轲,那眼神很明显,她要知情,谁知道江老会不会提出什么无理要求?
“无妨,”秦如轲给了阮云禾一个安抚的眼神,“掌柜的不是外人,就这么说。”
秦如轲侧过脸,高挺笔直的鼻梁在淬玉般的面上投下一片阴影,是一副坚定又不容拒绝的架势。
江老一脸的褶子都皱到一处,第一回见面就不是外人了?亏得他曾经还感慨于秦如轲的痴情,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江老只好道:“老夫此行慌忙,皆是因为担心三师弟的安危。”
“南疆药老,想必在京都很出名吧?”江老沉默了许久才说了这么一句。
秦如轲点点头:“从二十年前起,南疆药老在京城就颇负盛名。”
江老闷闷地将茶杯磕在桌上:“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二十年前的南疆药老,和如今的药老并不是同一个人。”
当年三位青年拜于南疆同一师门下,跟着师父学习制药,江老是大师兄,却也是胆子最小最避世的一个。
师父赴贵人宴被权争牵连,遭刺客误杀。
此事过后,江老就不想再和这些达官贵人打交道,与两个师弟吵了一架后独自去了北疆,专救治平民奴隶,医术也越学越杂,又因为北疆靠近胡人住地,常见受刑的胡奴,他便逐渐精于外伤和祛疤。
二师弟在南疆继承了师门,还打出了一个南疆药老的名声。
二师弟看不起江老胆怯,三师弟却时常写信给江老,偶尔也劝劝他不要守着清苦日子。
可是事实证明,江老的避世或许真是保命之道。过了几年,二师弟不知道惹到了什么人,被一把火烧死在房里。
江老愈发觉得自己是对的,劝三师弟也躲来北疆,可二师弟没有徒弟,三师弟有诺于他,继承他的名号,继续做南疆药老。
江老越说越沉重,“三师弟为人低调,和二师弟不一样,这十几年都无事,我还以为真的太平了,可是……”
“前一阵子,京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大案?”
秦如轲神色一凛,便想起秦自年先前所说,陛下遣人去问过南疆药老。
“是,安平侯在倚翠馆被人毒害,用的药就是南疆药老那里的药。”
江老摆摆手:“京城里的事老夫不了解,这个安平侯老夫也不认识,老夫只知道,圣上亲托了人去问三师弟,问得很细,还隐约有问罪之势。”
“老夫的师弟老夫知道,如果不是真的怕了不会写上那么长的信,瞧着就像是交代后事一般。”
江老认真看向秦如轲:“老夫有心救师弟,但是不识得什么贵人,想来想去,只有世子主动找过老夫,只好腆着老脸来求世子。只要能救师弟的命,其他的什么都好说,以后若是用得上老夫,老夫绝对鞍前马后!”
秦如轲本来不觉得会是什么大事,毕竟江老只是个行医的老人。可是此事牵扯了陛下,他也有些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沾染。
阮云禾先横了他一眼,拍了桌子:“好算盘!若是阮小姐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靠你救命,你还能无耻着硬气些,这疤痕本就不影响什么,还要世子为了这个惹恼陛下?”
江老脸一红,一时有些底气不足:“所以老夫自知欠了世子,主动来此……”
他本来觉得以一换一没什么,眼下把话摊开,才发觉自己强人所难。
江老缓缓起身,垂着头朝着秦如轲一拱手:“是老夫的不是,老夫确实是走投无路,可惜不能为世子做什么。阮小姐的伤疤老夫会治,先前多有为难世子,老夫也深感抱歉。至于老夫所求,世子斟酌便是,若是为难不能相助,老夫也没有怨言。”
阮云禾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脑袋两侧乱糟糟的头发似乎都耷拉了下来,略起了恻隐之心,但很快又压了下去。秦如轲还要靠着陛下处置贤王,这个时候和陛下做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秦如轲抬眼道:“我确实不能痛快允诺你,但是我会让我的亲信去南疆,在不惊动陛下的情况下尽力保住你的师弟,至于到底能不能成,我不能保证。”
阮云禾一着急:“殿下!”
秦如轲冲她一笑:“你别急,我不会暴露自己,相信我好不好?”
他自然不会白冒险。既然陛下有意杀那个南疆药老,却暂且警示而非直接动手,要么是有顾忌要么是还要用到他。秦如轲更倾向于第二种。
他派人去南疆也是打探,若能知道皇帝要南疆药老做什么,也是收获。他直觉,会与秦自年有关。
——
傍晚时分,杜芸回来了。牛车在路口被从阮府回来的贺子安拦下,贺子安交代几句,便让杜芸遮面坐在牛车后,另外找了个丫头驾着牛车。
杜芸虽然接受良好,仍然免不了好奇地问那圆脸丫头:“你是哪位呀?”
“奴婢是阮小姐的贴身丫头荷霖,听说有神医要为阮小姐医治面上伤疤,奴婢来照顾小姐的。”
喜从天降,荷霖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也很为自家小姐高兴。
杜芸听了也很惊喜,那老头原来不是吹牛吗?还真的可以治?
还好,没听哥哥的把牛车上的野鸡炖了,不然惹了老头生气,哦不,该叫神医了。
当这两人喜气洋洋提着鸡笼子出现在大堂门前时,阮云禾几个人正坐在桌子上用晚饭,江老塞了满嘴的饭菜,伸着筷子指了鸡笼子:“老夫的鸡……没事吧?”
杜芸提着笼子就往后院走:“没事没事,怪你昨晚顺手放在牛车上了,我也没仔细看,不小心带走了。”
江老一口饭噎住,这“阮小姐”穿着朴素就罢了,怎么说话也这么奇怪?
“阮小姐怎么知道是我放在牛车上的?”
“啊,”杜芸这才反应过来,顺势笑一笑,“我胡说的啊,不知道谁顺手放的,不是我就是了。”
江老狐疑地看着她往后院走的背影,又转身看了看眼前的世子和掌柜的。
阮小姐也是挺活泼一个姑娘,可惜人傻了点,怪不得世子敢和别的姑娘搂搂抱抱。
江老叹了口气,继续噎他的饭。
阮云禾用了半碗就搁下,说是去给阮小姐安排住处。
杜芸把遮面的面纱裹到她脸上,领着她和荷霖上楼,寻了个最干净雅致的房间。
荷霖先进去整理了一番,扶着小姐在桌边坐下。主仆二人都是高兴,兴致勃勃地聊了许久,荷霖才像是想起什么来。
“对了,小姐,你昨天走的时候,堂小姐来过。”
阮玉瑛?阮云禾皱了眉头:“她来做什么?”
她知道以前阮玉瑛听她父亲的话跟踪过她好一段时间,不过她都是去浮光阁,借着买胭脂首饰的名头,阮玉瑛也看不出什么来。
后来她失了婚约,阮玉瑛就不再跟了,甚至从不找她,也不与她说一句话。怎么如今她搬走了,阮玉瑛却已经来找了她两次了?
“上次惠娘没见她,这回不好拒绝,便见了她一面。她别的没说,就是总提夫人的旧院,奴婢担心,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阮云禾心里一跳:“之前那个门房现在在哪?”
“按照小姐说的关起来了,没什么异动。”
阮云禾深吸一口气:“恐怕关晚了,母亲旧院的事早先就被他说给旁人了。”
荷霖想起那圣旨,面色一白:“小姐,上回世子派来了不少护院,应该没事的吧?”
阮云禾目光幽深,圣旨的事应该还没人知道,否则不会这么太平。只是,阮玉瑛知道母亲旧院有秘密,阮鸿一定也知道,不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什么来?
荷霖忍不住拉了阮云禾的衣袖:“小姐,咱们和世子说吧。那东西,真的不能在你这里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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