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是一种相对比较稳定的物质,不会褪色,但是怕剐蹭。所以章咸轻易分辨出画中内容。
画上有两个人,一大一小,男人和男孩。
男人穿着蓝色的上衣,腹部一下盖着红色的被子。
男孩的方向和男人相差九十度,拿着一个红黑相间的玩具。
是唐长月吗?
——看起来很像是男人休息了,男孩在他旁边独自玩耍。
“不,没有那么简单。”章咸皱紧眉头。
小孩的画作都相当抽象,画面内容有些古怪,他在思考,是什么原因,让男人休息的时候,还睁着眼、穿着鞋呢?
章咸闭了闭眼,再次睁开。
这次他表情严肃了许多。
红色的被子,除了结婚喜被之外,几乎不会有人使用。但如果是喜被,上面会绣什么龙凤呈祥、鸳鸯戏水之类的花样。
而且这么浓烈的纯红色……
这不是被子,是血!
男人躺在地上,从他的腹部和两腿之间流出大量鲜血。
男孩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大大的剪刀,血液沿着剪刀一直流到他手上,沿着手肘滴下来。
小男孩杀了男人。
——这才是画的真相!
“唐长月不愿意我继续查下去,就是因为这个?”
章咸觉得全身发冷。
看小男孩的年纪,再联想这屋子的主人……细思恐极。
如果画画的人是唐长月,那么,在多年前,他曾经杀过一个人?
“嘎——”
外面突兀地响起一声鸦鸣。
“呷呷!”
胸前忽然响起稚嫩的回应。
鸭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冒出小脑袋。
鸭崽的体温,隔着衣袋传来。
这一点微弱的暖意,让章咸缓过神来。
他揉揉衣袋里的鸭崽:
“这些只是间接证据,没有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就不能下结论。”
谁都知道,成年人和小孩有着显著的体力差,硬碰硬打斗的情况下,一定是小孩输。
小孩没输,可以推测出先前必定发生了一些事情。
按照画里的描述,如果小孩是凶手,并且在事后还能画画纪念。小孩身上没有伤口,显然是他伤害男人后没有遭到什么伤害。
一个正常人被刺伤,反击是必然的。如果不反击,那么很可能是无力反击或者无法反击。
为什么不反击?
很简单,章咸看着画作泡水的部分。
那里很可能画着让男人不能反击的人或者物。
那就是个线索。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男人根本不想反击,他在自寻死路。
这就要考虑:
这个男人是谁,和小男孩有什么关系,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
以及第三种容易被忽视的可能。
拿着剪刀的不一定就是凶手,流着血的也不一定就是受害人。
如果男人是自己捅的肚子,或者被别人捅了肚子,小孩事后发现呢?
男人可能在那以前就已经昏迷或死亡了。但小孩为了救人,会不会把剪刀□□?
剪刀拔出后,血液缺少堵塞,流淌而出。
正确的急救方式当然不是拔剪刀,但别说小孩,很多成年人也没有急救常识。
在惊慌之下,又没有急救常识,小孩很可能是好心做坏事。
章咸的心脏稳定跳动,他拿手机把画作、把房间都拍了下来,准备找唐长月问问。
之所以不发唯信或者打电话,是因为面对面时交流的不仅仅是语言信息,还有情绪和微表情,他能更好地解读唐长月,也能更好地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对方。
谁知刚照了两张,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赵铭抓狂的惊叫:“救命!”
声音都变调了,简直声嘶力竭:
“救命啊!救——”
章咸立即放下画,转身冲出西屋。
说也奇怪,一离开西屋,那股寒冷之感再次包围了他全身,鼻端捕捉到一丝血气。
定睛一看,赵铭并不在屋里,而在屋外,背贴半边门框。
赵铭背对着他,身体扭动,在跟什么人搏斗。但是他的脚渐渐离地而起,地上似乎也溅了血。
救人要紧,章咸二话不说,咬着手电,腾出手抓起窗台上厚重的木盒,就往赵铭身前冲。
这叫做“以攻代守”,章咸不信对方能在自己的攻击下,还锲而不舍地杀害赵铭。
不管是谁动的手,二打一,总是对方吃亏。
可是章咸的手电筒照过去了,木盒也挥过去了,却是一空。
赵铭身前空无一人。
咽喉处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紧紧扼住,生生拽离了地面。他的脖子上已经破了几道口子,流着血。
咽喉处还有一把看得见的、生锈的剪刀,悬在空中。
凌空而起,手抓咽喉,刺喉……
这太像主播临死前的景象了!
窒息。
喘不过来气。
疼。
疼死了。
赵铭整张脸已经憋得通红,他凭借本能,忙着和勒住自己的邪物作斗争,丝毫不敢放松。
只要一松手,那邪物就能一下子扭断他的脖子。
可是顾此失彼,他顾了自己脖子,就顾不上剪刀。
剪刀张开,两个刃尖正对赵铭,剪尾微微上提,马上就要刺下去!
赵铭两眼瞪得滚圆,如果还能叫,他绝对叫破音。如果时间能够回流,他绝对不会来这个鬼地方!
他恨不得把先前做决定的自己打死。
可惜的是世上没有后悔药,时间也是不可逆的。
现在唯一的救星就只有……
“笃——”
木盒拦在赵铭和剪刀之间。
剪刀显然也没料到有人见到灵异现象不绕着走,反而冲上来硬杠,好像愣了一愣。
但随后它便用力抽身……晚了一步。
章咸是一招完事的人吗?
他看剪刀钉在木盒上了,立即往墙上用力一拍!
剪刀尾被墙壁撞击,剪刀头从盒底部戳出一大截!
此时,剪刀想要抽身,可就没先前那么容易了。
用过剪刀,或者学过力学的都知道,剪刀是个杠杆原理的产物。
动力和阻力的大小与力臂成反比。也就是剪刀剪东西时,想省力,距离就长;想距离短,就费力。
现在章咸把两块木板磕进剪刀,都快卡到剪刀中间那颗螺丝了,力臂奇短,想要剪断木板脱身而出,可不得拼命使劲儿么。
再说,章咸只有两招吗?不存在的。
章咸抓住剪刀的把手,往地上的碎石处一掼。
通常很锋利的东西都不太坚硬,比如拿菜刀割肉没问题,拿菜刀砍石头,一定会卷刃。
剪刀刃就面临了同样的命运。
章咸拿着剪刀,尽往石头上砍。
非但如此,他放下手杖,抄起一块石头,对着剪刀“啪啪啪啪”一顿乱砸。
这一通不讲武德的组合拳打下来,剪刀尖端折断,刃身崩了好几个口子,也卷了边,眼看着连卖废品都得按废铁块论斤称重了。
它如果有人形,一定气哭。
从没有它这么憋屈的鬼了。
还是放弃这把剪刀吧……
人在关键时刻确实会爆发,但爆发并不能持续输出。
赵铭看见章咸引走了剪刀,生命危机解决了百分之五十,稍稍有了喘息之机。
但就算剩下百分之一,邪物还在坚持要他死。
眼前要是有个人,他可以踢对方,可以抓伤对方,但眼前是一团空气,让他什么办法都使不出来。
脖子上的邪物冰寒刺骨,那森森寒意,随着皮肤破损之处浸入体内,赵铭看不见,他脖子上的血管渐渐发黑,黑色逐渐蔓延到头部及全身。
“你怎么敢……怎么敢……暴露我的秘密,你怎么敢……”
“杀掉!杀掉!”
“忘记……忘记一切才安全……”
“去死吧……”
赵铭忽然两眼一翻,黑眼珠翻进了眼皮里,眼窝被眼白完全占据。
眼白上的细小血管也渐渐变成黑色。
眨眼之间,他的眼白被全部涂黑。
那种黑,是用劣质墨水往粗糙白墙上涂出来的黑,死气沉沉,呆板僵硬。
悬空的赵铭被放了下来,但只有足尖着地。
他晃晃悠悠地走向章咸,动作机械,就好像他是台上被操纵的提线木偶。
一步、两步、三步……
走到章咸背后,双手向前伸出,对着章咸的脖子,狠狠掐了下去!
——梆!
胸口中了一石。
与此同时章咸一个翻滚,躲开了赵铭的进攻。
并顺手一抄,拿起另一块石头,继续折磨剪刀。
剪刀都快哭了,这个人,能不能别那么分秒必争,见缝插针啊。
章咸在剪刀这里占尽上风,虽然剪刀后来没有再反抗,他也不敢怠慢,一口气不带停的。
谁知他这边化身大铁锤咣咣努力,身后赵铭忽然消无声息,必然是出了问题。
章咸早就有所察觉,防着呢。
赵铭挨了石头的砸,却似毫无痛感,瞪着黑沉沉的眼睛,脖子扭成奇怪的角度,张大了嘴巴:
“为什么帮他……”
虽然嘴巴没有动,但是声音已经传到章咸耳中。
章咸疑惑:“我不帮活人,难道还帮邪神吗?”
“坏人……都该死……”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不清楚你到底算什么,但你们也总得讲规矩吧。”章咸回答得理直气壮,“你的活动,也得有限制吧。咱们商量商量,按规矩来,对你我都有好处。”
“没有……没有……没有!”
“赵铭”忽然激动起来:“你不懂!你不懂!你不懂!”
章咸连忙安抚:“好的,好的,你知道我不懂,你给我讲讲,这个人——”他指着赵铭,“他怎么害你了?”
章咸拿出耐心,准备了解情况。
邪物又怎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邪物也能讲述自己的故事。
再说,要是没有个执念、仇恨、怨憎之类的,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邪物呢。
“坏人……坏人……”
“他干了什么坏事?”章咸追问。
“坏人……该死……”
“赵铭”却不肯继续交流,也可能是他神智不清,根本无法表达真正的意思。
“……好吧。”章咸只好放弃语言交流,用石头压住那把曾经的剪刀,“那就只好让你清醒一下了。”
他拿起手杖,活动了下手腕。
没有形体,他无从下手,既然有形体,还能怎样。
就,上手揍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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