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堂的风透着清冷,吹过发了秋意的枝头,一片孤零零的黄叶在空中一旋一旋打转,画着丝丝缕缕看不清的线。
说来也怪,章府这丧事发的突然,阖府上下闹闹腾腾,主仆步履匆匆皆是面带急色,不曾见过哪个院里如这处一般寂静无声的。
屋内光线很暗,隔着纸窗,恍惚看见某灰衣小仆正形色可疑地戳了戳凳子,犹犹豫豫地打扫了一点后,又停了下来。
“这刀痕又是怎么回事儿”她皱着眉喃喃自语。
深吸一口气后,宋微言再次起身来回踱起步。
桦木地板上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散发着一股腥味儿。各处倒落的桌椅物件同钗环罗衫乱糟糟地躺了一屋子。
死者女,十八岁,名唤方蕴,大晟朝令州府人,乃这章家第三子之妻,是这落雪堂的主子和血迹的主人。
哦,对了,也是她的前身,一个前天半夜莫名被杀掉的倒霉蛋。
她穿越到这大晟朝已经有大半年了。作为章家三房的唯一女主人,这半年来她没事自己创创业开开肥皂铺子,本想着这协议夫妻,等章三回家就自请和离,再立个女户迈上人生新高度的,谁知却在昨夜被杀了。
案发现场她待着,死前加死后几乎算得上无缝衔接了。
而现在灰衣小厮冷静的挠了挠头——她还有意识,也不是阿飘。只是现在是隔壁院子的杂役小厮“柱子”。
一个女扮男装不明来路的妹子。
好吧,那晚原地重生到这具躯体里后,她开始不大纠结自己这半年来,到底是不是穿进宅斗文中了。
因为她是被刀剑虐杀的。
躯干、脸上、手脚各处,血痕斑斑难见面容,就像个破布娃娃。
尸体已经不在这儿了,宋微言是唯一一个被安排过来悄悄处理案发现场的人。前日五更天,二管家突然到隔壁关雎堂找仆从,彼时只她一人,刚刚醒来出门透气,就被慌里忙张地拉了过来。
那时天地尚笼着青黑的被絮,可落雪堂已经是一处空荡荡的院子了。
她与二管事合力将尸体拉走入棺后,就被留了下来。彼时屋里只见得如现在一般,满地残帛,处处都是大片的黑红血迹,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
可她屋里还没有收拾,毕竟这这几天来现场‘观摩’的‘陌生人’还真的不少。
宋微言将手里的扫把丢了出去,叹了口气走到院子里。
院墙上头的瓦片已经被踩碎了许多,她还在上面发现了一些残存不清印记。即便院门落了锁,可那墙头却容易被外面看出来,她先是将上面拾掇了。
眼见着这怕是又一天将过去了,那太阳有些想要西沉的意思,可自己距离查明死因还差了好远她叹了口气蹲下来,忧愁地薅起了地上的草。
忽的,院墙外似有一阵子窸窣的动静。
宋微言立马警惕了起来。
要说隔壁院子也大有人在,这样细碎悄然的声音夹杂在一众喧哗呜咽中并不明显,但她却背部僵硬,显得十分紧张——
不是吧?又来了!
宋微言的眼睛蓦然睁得很大,急忙逃窜到就近那院东边的石景丛里掩好了身子,动作熟练的让人有几分心疼。
晚照有几分橘红潋滟,打墙南边窜出来了一个贼眉鼠眼的黑衣人,轻巧的落在了她早晨泼过水的地方,踩了一脚泥。
只见那人嫌弃地刮了两下鞋板,蹑手蹑脚地跑进了她的寝房。
那脚印正和砖面上辰时留下的若隐若现的痕迹遥相呼应,踩满了一地,显得来人不是很聪明。
只听得那头屋子里传来砰咚一阵混乱后,这人又窃步移了出来。宋微言心里暗想,这人也太急切了些听声音,椅子大概是彻底废了。
这头的动静并没有引起外面宾主的注意。她只躲在缝隙里瞧到黑衣人闷气踢了脚柱子,那三角眼往上吊了又吊后在她寝房门口小声骂了句不干净的黑话,而后又准备往别的房间里翻找。
落雪堂只一间寝房和正堂处开着门,其余的屋子里都落着锁,那人在别的几处门口徘徊了半天,不知思索了什么,便转身贴着墙在院子里转。
等确定了整个院子里没人后,他又走到了压井边上压了一瓢水,边饮边左右看顾了起来。
一声,一声。
脚步近了。
宋微言赶紧把头缩了回来,躲在石头后头憋着气,不再有什么动静。
黑衣人不太专心。
他似是已经料想到东西被旁人劫了,只是打量着翻翻看看,似乎碰运气一般,最后一屁股坐在了石头前。
距离宋微言不到两米的地方。
她轻轻眨了下发涩的眼睛,拿的小刀却越握越紧以至咯了满手紫红的印子,半分不敢喘息。
“格老子的哪传的消息”黑衣人拍拍自己的衣角,又咕咚咕咚喝了口水,“白费力气跑这么远。”
他头上裹着黑巾,耳后还打了个铁环,尖声粗气的样子十分唬人。不知是恼火还是累的,那人将余水泼出去后大喘着气,拿瓢呼哧呼哧连扇了好几下风才停了下来。
“啪啦”一声,什么东西撞到了石头,滚落两三下之后复又躺在了原地。
那人往后头瞄了一眼,骂了声“不经用的破玩意儿”,转身就跳到墙头,跑了出去。
宋微言心脏跳个不停又看着腿边已经被摔裂的葫芦瓢,下意识咽了口水。
“呼”这黑衣人哪来的?
这厢宋微言却是等了一会儿才冒出来头。
只是深呼了口气后,她眉头轻蹙,哼了两声:“啧,比起昨天来的两拨人快太多了,指定没找到东西。”
可他们要找什么呢?
宋微言摇了摇头。要是知道的话,她指定早把东西扔出来了!哪儿留着还给自己找死呢?
她揉揉腰站直起身子,烦躁地踹了一脚面前巨石——
“嘭!”
地上,半米高的景观石轰然倒进了土里。
夕阳下,微风里,那一旁被糟蹋过的葱一般的小草露出自己那仅剩几根的半折的身子无力地摆了摆,似是在冤诉着眼前人的暴行。
她喉头一塞,抿着唇又想将东西拔起来,可是吃劲儿了半天,石头都再没动静。
“是不是玩不起!”面对又失灵的怪力,宋微言咬牙切齿地低骂了一句。
加之憋了半天悲从心中来,她终究是没忍住,捏起一颗石子,抬手就是朝院外奋力一掷。
这无甚道德的行为,也不知是将东西扔到了何处,只角落里一个倒霉蛋无声倒下了身子。
出了口气后,宋微言皱了皱眉,这身体忒怪了,这两天已经好几次不时地冒出怪力了。
那晚她在隔壁原地醒来时,漆黑的屋里还残留着迷烟似的味道,在一众睡倒的仆人里,只她这具躯体伏在床沿边,胸中钝痛、满口是血。
原先始走一两步都会有控制不住的力气。
她也不是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可照了半天镜子后发现这张简直就是毫无记忆点。
嗯,配着怪力,相当“安全”——如果那力气听使唤、如若这身份她知晓的话。
宋微言吹了吹额角的碎发,她有点后悔。
她不知道柱子是谁,也想不通,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怎么会经历一夜几乎“兵荒马乱”的残杀?
且当时到方蕴身体里时好得还有其记忆,知道方蕴已经死了。现在到了柱子这里,半点记忆没有不说,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平白占着人家的身体
愁人。
只短短二十几年就经历了三世对她而言多少是离谱的。享受过盛世的和乐,那些人生意义的迷惘,在这个无史料可循的千百年前大社会面前,真的不算什么。
可多思无益。她咬了咬嘴唇,心下一横——不管怎么说活着都是赚了,还是得想办法查明自己是怎么死的!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