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谢皎皎坐在转阁小憩,正午的日头最是毒辣,她捧着自己的半张脸,像要被烧焦了似的。
“我说,这事儿闻人于宵知道吗?”
何远抱剑立在门外太阳最充足的地方,像个门神。
“已经派人去报了,不过路途遥远,信送到时,姑娘应该也就没事了。”
温离的到来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看见他,何远已经默认,初月一定会被救回来。
谢皎皎对于世人这种把温离当神仙的认知很是不满,她忍不住去想,这是他医术精明,从未有过一场“败仗”,可万一有那么一天他失误了呢?
登得越高,跌得越重,这种三岁娃娃都明白的道理,五十多的人了怎么还是不让人省心。
“你说,你主子会为她回来一趟吗?还是先把那堆杀千刀的解决掉替她报仇,再回来?”
何远犹疑了一会儿,舒展出一个颇为精明的笑容。
“主子的意思,我这做奴才的,不敢胡乱揣度。”
谢皎皎对这种滑头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便不再看他,好在温离也并没有让她等太久,日落西山之时,他终于走了出来。
他穿着素衣,臂上搭着染血的外袍,衣领上还落着星星点点的暗红色痕记。
“药方我留下了,七日后再来看诊。”
谢皎皎久久提着的一颗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她殷勤地跑去要帮他拿衣服,却被他转身避开。
“脏,别碰。”
温离皱起眉头,有些不悦。
“时辰不早,请两位在前庭用过饭再走吧。”
说话的是何远,主子不在,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暗卫竟也充了回闻人一族的脸面。
“不了,近来谢家也不太平,虚礼就免了,先顾好自家再说吧。”
谢皎皎说话一向没什么分寸,句句大实话,何远将他们送到门口,也没再多说什么。
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施恩了。
七日之后,温离没能按约登门,何远跑去打听,却吃了谢家的闭门羹。
好在初月是个听话的,汤药顿顿遵医嘱,除了温离曾提过的副作用之外,她确实在按部就班地康复着。
而这个副作用,就是暂时失明。
初月本就昏暗的人生如今完全失去了光亮,勺与碗之间发出的碰撞声,窗外风吹落叶的沙沙声,甚至是一点微弱的脚步声都能将她惊醒。
置身于长久的惊惧中,她睡得越来越少,精神也越来越差,腿脚明明已经大好却不愿下地走动,只是一天又一天的耗在床上,不动不语。
油尽灯枯,不过如此。
双结总会在她附近小声啜泣,初月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安慰什么。
我很好?我不疼?别哭了?
既然都活成了一个废人,就别自己骗自己了吧。
想到这儿,她只能自嘲地笑一笑,继续去听周遭的一切动静。
黄莺越发疲懒了,明明是盛夏,却已经有好些天没听见它叫过一声。
“双结,你最近有没有给黄莺喂食?”
话音刚落,盘子碎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双结没有回她,初月的心也跟着滞了一下。
“它……”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大约是终于有一个正当理由得以宣泄,双结一边磕头,一边大哭出声,她哭得肆意,把这几天憋下的泪水尽数哭了出来。
初月失焦的眼睛呆滞地望向门口所在的方向,眼神干涩空洞,良久,她才垂下头来。
“鸟儿的寿命本就不长久,在它这个年纪离开,也算是喜丧,把它埋到……就埋到大足院里的那株丁香树下吧。”
希望你下辈子能长成一棵树,或者树上的叶子也好,在最热烈的日子随风飞舞,在最安静的日子做尘化泥。
活得短些,活得开心些,活得自由些。
一只小鸟的离去并不能带走什么,但空出来的那只金笼子却还能再装些什么。
这日晨起,初月听着屋里熟悉又陌生的鸟叫声,花了好长时间才得以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刚想出声叫人,耳朵却捕捉到被掩盖在吵嚷的鸟鸣下,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双结?”
她试探着问道,来人停下脚步,但并没有开口回答她。
她下意识从枕头底下抽出短刀架到身前,同时竖起耳朵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声音,她看不见,只能靠声音辨认方位。
但好在近来耳朵被她用的异常灵敏,她阖着眼睛,沉于黑暗之中。
脚步声停顿了一会儿又再次响起,他向着她的方向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还疼吗?”
低沉的男音在头顶响起,而后,她被拦腰抱起,猝不及防地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脊背隔着衣物紧紧贴在男人炙热的胸膛上,从身后传来的有力心跳同自己的混杂在一起,冰凉的四肢也在规律而紧密的跳动中逐渐回暖。
怀抱是浓郁的檀香味,而檀香之下,似乎还隐藏着几不可察的奇怪味道。
不好的记忆再次涌来,初月就那样架着刀僵在原处。
是血腥味。
初月的十个指头都被剌过口子放毒血,如今它们被纱布包裹得很严实,隔着厚重的纱布,她依稀能感受到他的触碰。
是闻人于宵吗?他怎么回来了?
初月手里的刀被抽走,心上的那根绷紧的弦也跟着松了下来,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拥着她的人好像也跟着她的瑟缩停顿了一瞬,而后将她箍得更紧了。
“放心,郦州这边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了,这种事情,以后绝不会发生了。”
他握着她的手,不敢用力,只是用粗粝的大手裹住她圆滚滚的小手,隔着纱布在她的指头上来回磨刹着。
“这事……这事不怪双结,是我想吃核桃包,她才去买的。”
这些日子她已经把这件事想得很明白,如果说是下毒,那就只有下在核桃包里这一种可能。
双结曾说过,那是拾记铺子最后两颗核桃包,是她运气好才抢到的。
现在想来也是可笑,关于运气的事,她哪里好过,可她当初还真就信了。
“所以,请爷不要罚她……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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