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聪慧。”
谢子规心不在焉地奉承着,人已经悄然来到窗下,出于礼数他只在门外稍作停留,目之所及,一张散了三滴墨渍的洒金纸,两三根粗细不一的毫笔,再往左,是一只描银漏刻。
“聪慧当不上,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她没有刻意藏匿暗道,在十二楼有留白只是因为你手里那张图其实是个残缺的半成品而已。”
出自天上地下第一完人,水神朝露之手的堪舆图怎可能只是这么张残缺的草图,若只凭这张草图,又怎能建出如此巍峨坚固的阑珊楼。
奈川突然想起来,那张完整详尽的堪舆图好像还留在她这儿。
就在他面前屋里的高架上。
奈川只觉得这副画面有些好笑。
“原是子规运气好,让大人见笑了。”
谢子规一时恍然,脾气倒是很好,没有被人驳了面子的嗔怒,反倒是诚心诚意地向着窗阁的方向躬身作揖。
看着他的背影,奈川乐了,他就这么笃信她一定就在那间耳室吗?
“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别人过上元节纯粹是为了图一乐,爬爬树,听听曲儿,逗逗姑娘。你倒好,大半夜的在暗道里爬绳梯,也不怕摔死自己。”
声音突兀地调转了角度,从男人背后响起,谢子规嗡然回头,愣怔地看着身后这处空荡荡的庭院。
人定时分,漏刻刚好走完一个时辰,随着旋钮转动,漏刻伴着有节奏的叮当声缓缓调转方向,开启新的一轮走时。
这微弱的声响在静谧的气氛里异常清晰,像是沙砾一下下轻柔地打在他的背脊上,从头到脚尽是冷意。
“姑娘是……”
看着地下已然手脚僵直的男人,奈川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算了,还是不吓他了,她也想通了,做神嘛,应该言而有信。
况且,如果她猜得没错,起码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她免不了要跟谢家打交道,同样的,若是谢家有个人知情人给她出入便利,她也不算亏。
“谢公子,往树上看。”
带着笑意的声调让气氛骤然和缓,谢子规依言向院中的那棵丁香树上望去,在郁郁葱葱的亭盖交错之中,恍惚间绽着一朵丁香花。
不对,那丁香花好像在动。
他不自觉得走到树下,也终于看清了那朵丁香花。
云髻微堕,黛眉轻浅,杏眸玉鼻,一点樱唇,懒散有之,娇俏有之,她就那样惬意地倚在枝丫上,一身月白色百迭裙包裹在层层叠叠的淡紫色薄纱之中。
眼角眉梢的那一抹浅笑,直直撞进了他未曾设防的心坎上。
奈川施施然半躺在交叠掩映着的树枝上,任他打量。
「镜中貌,月下影,隔帘形,睡初醒。」
他看得不错,那确实是一朵丁香花。
待谢子规回神,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想他堂堂首富谢府长房长子,什么美人儿没见过,只是树上的女子实在太过惊艳,她并非他见过最美的人,却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人。
特别到只是盯着看上几眼,都觉得是对她的亵渎。
“是在下失礼,唐突姑娘了。”
谢子规抱拳作揖,嘴上说着失礼,眼睛却又不自觉地黏了上去。
不过……
坐拥阑珊十九楼,权势睥睨整个业都的阑珊楼主,就是这么一位窈窕美人?
扪心自问,谢子规是不大相信的。
“敢问,姑娘是……”
奈川看着他的眼底从惊异,到心虚,到疑惑,再到最后的轻松,就连称呼也大胆改成了姑娘二字。
看来,她这位鬼神好像被眼前的男人轻视了。
“如你所见,阑珊楼主,千灯。”
奈川敛下笑意,在谢子规微僵的神色里,漫不经心地展了展广袖,在树枝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这……姑娘还是先下来吧,小心别再摔着。”
谢子规不动声色地略过她是否确是楼主身这件事,只是温声地关照着她。
可被关照的奈川,面色却很是不悦,眼底泛着一层薄怒。
想要再前进几步的谢子规被唬得停在原地。
“不劳你费心,说吧,什么愿望?”
被奈川这么冷冷盯着,谢子规只觉着浑身不自在,至于她所说的愿望,在他敲门前他还没想清楚。
作为一个商人,谢子规深知,若是说的愿望太小,那就是个赔本买卖,可若是说的愿望太大,又怕她误会他太过贪心。
而这个度,又因为他对眼前之人知之甚少,实在难以拿捏。
“没想好吗?不急,离夜半子时还有一个时辰,你可以慢慢想。”
说罢,奈川也不再看他,素手一抬,丁香树好像有了生命一般,听话的合拢枝叶,将她整个身躯荫蔽在了自己的葱茏之中。
谢子规有点儿相信,面前这个神秘女子,就是传说中的阑珊楼主了。
若她当真是阑珊楼主,那这个愿望确实好许得多。
“姑娘,在下想好了。”
谢子规对着那株繁茂的丁香树,温笑着,
“在下想邀姑娘同游灯会,共赏业都盛世繁华之貌。”
盛世繁华?
确定不是阴森诡谲?
奈川沉吟须臾,素手拨开挡在面前的树叶,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这次,谢子规终于能坦荡地迎上她的目光。
“谢公子,你确定要这个愿望?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谢子规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方才只顾着想一个能让她顺耳地说辞,竟忘了时辰太晚,街上早就闭门歇户了,哪里还有什么灯会可赏,
想他人生二十载,从未犯过这么愚蠢的错误。
还是在这样动人的姑娘面前。
“还有,收起你那颗九窍玲珑心,我不喜欢。”
冰冷的言语砸在谢子规面前,他就这样被他眼里这位动人的美人儿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他这才全然相信,面前这位,就是货真价实的阑珊楼主。
这辈子,除了他谢家长辈,还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奈川不想跟他再多费口舌,在他愈加深沉的眼神中,将枝叶重新放了下来。
有谢皎皎那个明媚的姑娘在前,她原以为这位也是个清风朗月的人物,却不曾想他竟是个以貌取人,谄媚奉承的滑头。
她不喜欢跟滑头说话,累得慌。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