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算我多说一嘴,趁着谢可卿还在府里,仔细查查她,背后操纵她的人,才是你们谢府最该提防的人。”
奈川走进假山山洞,停下步子,转身看他。
谢子规听这话,只觉得额角一跳,自觉将“算我多说”划了个重点符号。
“我……在谢皎皎房中,是在下关心则乱,一时说错了话,千姑娘都是为了谢府着想,怎会是多事,是在下眼界太小,错怪姑娘了。”
如是说着,他依礼深拜下去许久,却没听见人回话。
夜晚风疾,敛动衣角猎猎作响,他抬起头,身旁空空荡荡,那还有什么姑娘。
白玉糕不知何时跑进了假山,正窝在角落里,用它硕大的尾巴圈定领地,瞧着原先奈川站的位置,瑟瑟发抖。
谢子规暗叹一声,只道她武功卓绝,连离开都没有声响,他这样想着,弯腰将猫抱进怀里,耐心地抚摸着它背上扎起来的毛。
只有可怜的白玉糕自己知道,它亲眼看着那紫衣女人凭空消失,欺负它不会说话,她甚至还在消失前专门冲它笑了笑。
脆弱的猫儿想起了那个笑,赶忙埋头往谢子规怀里钻,颤得更厉害了。
“有这么冷吗?”
谢子规抬手感受一下风速,抱着怀里这只可怜的小猫儿快步离开。
白玉糕不会说话,但白玉糕少吃了两条鱼,以示对奈川的不满。
只可惜这种事情,奈川是不会知道的。
知道的,只有谢皎皎。
“小糕糕,你是不是生病了啊,不怕,娘亲再带你去孔郎中那儿扎几针就好了啊。”
可怜的小白玉糕,已经在思考下辈子是做人还是做狗了。
不对,这俩好像本质上都是一个东西。
「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我心写兮,是以有誉处兮。
裳裳者华,芸其黄矣。我觏之子,维其有章矣。维其有章矣,是以有庆矣。
裳裳者华,或黄或白。我觏之子,乘其四骆。乘其四骆,六辔沃若。
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维其有之,是以似之。」
高台之上,灯光昏暗,偌大的阑珊楼只余悬在高台正中的那一点烛火,五位女子以绮纱遮面,姿态窈窕,腰身曼若,霞色水袖翻飞如云如雾,姑娘们置身其间,宛如仙子临世,又如拜月将归。歌声靡靡,绕梁不绝,整个十八层楼都能听着这悦耳声声。
一曲罢,仙人归,灯火骤然亮起,高台之上,唯余一位白衣少女,她蒙着白纱,露出一双秋水睑,静静地端详着台下诸人,恍若遗世独立的神祇,俯瞰众生。
当然,不必恍若,她就是那个神祇。
不知是谁先起的掌声,阑珊楼上下一时间山呼雷鸣,男女老少皆为之倾倒。
而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呼号声中,高台之下,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破衣烂衫的男孩儿怀揣着鼓鼓囊囊的一袋,正弯着腰蹑手蹑脚地走在阴影里。
“臭小子,快点儿,磨蹭什么呢。”
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说话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瘦小男人,他佝偻在不大的圆桌下面,头上还盖着素色桌布,样子很是滑稽。
男孩儿怀里是各色珠宝以及一些银票银锭,都是趁那些妇人聚精会神的看舞之际,摸黑顺出来的。
他做这种事已经做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正如乞丐头头卢老六所说,假以时日,他定能成为一代大盗。
他也确实在往这方面不断努力着。
路过被遗忘的角落,想要迈出大门,他还要经过一道人墙。
在一众锦衣公子哥儿的面前,怀抱着一袋物什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无疑是将“小偷”二个字刻在脑门上。
他考虑片刻,目光聚焦在了旁边桌上的一个空着的檀木托盘上。
心弦微动,他带着托盘隐回暗处,将怀里最是占地儿的珠宝倒出一部分,还悉心的替它们按颜色品类大致排了排,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儿了,这才捧起托盘,带着他的战利品们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桌下的男人在看到他的惊人之举后,暗骂了好几声娘,赶紧缩回了桌底。
他知道这小子胆儿肥的很,但没想到他竟然能大胆到如此地步。
纷繁的珠宝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五光十色地散落在贵客眼底,像是锦簇繁花,又像辰辰星河。
众人的目光跟随着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珠宝,暗自猜测究竟是哪家出手这样阔绰,竟要用这样多的珠宝赏赐一个舞女。
而就在这些人埋头龃龉之时,二楼雅阁,一双如鹰隼般的眸子,正一动不动地黏在那个举着托盘的男孩儿身上。
“去跟何掌事说一声。”
百里元珩不动声色地吩咐身旁的小厮,眼神又重新移到台上的白衣女子身上。
“奴家代阑珊恭祝诸位贵客,重午安康,万事皆宜。”
嗓音泠泠,如碎珠落玉盘,在台下一声高过一声的复合声中,少年转头瞥了眼高台上的女子。
只一眼,奈川蓦地僵住脊背。
她下意识向台下看去,可惜,少年已经埋头回到暗处,只给她留了个瘦削的背影。
“小贼!站住!”
奈川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随着一声高呵,几个手拿棍棒的侍卫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男孩儿怀抱托盘,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奈川下意识抬步就要往门口走去,手臂却被一只纤手拽住,回眸一瞧,却是她着人寻了一晚上的瑶琴。
隔着人海,她重新望向那个被团团围住的小身影。
“还是个孩子,让他把偷的东西都撂了,就好好放走吧,切记,不动棍棒。”
在台下把守的几个侍卫垂首领命,她最后又瞧了一眼,压下心头莫名的难耐,带着瑶琴往后面走去。
二楼雅阁,百里元珩看着那一白一黄两个身影慢慢远去,仰头饮尽手中最后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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