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不适用于刚在城西开导完意欲自尽面店老板,不巧被困在归途的某个房檐下的奈川。
她从前很讨厌暴雨,因为那会让她头痛欲裂,但现在,她甚至有点儿自虐般地期待它。
毕竟暴雨成灾,也坚持不过一两炷香的时辰,之后就是漂亮的艳阳天。可如今在这秋末冬初的节骨眼上,细雨连绵不断地下上一旬也是有的。
她伸手探出房檐,待手心汲满一汪清水,又翻手扬了它。
反复十几次,百无聊赖,把身后一门心思赏美人儿的蜜饯坊老板都给看困了。
然后,百无聊赖却难得认真得有些可爱的美人儿,就被老板邀进门,顺带还送了她一盘梅干。
老板姓刘,四五十岁的年纪,说话时习惯带着笑,看上去憨态可掬,是个善面人,他手里的生意不大,也没雇小厮,全凭他一人张罗,奈川和他随便对了两句话,他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似地,从柜台后坐到她跟前,热络地跟她唠嗑。
是那种单方面,他说,她听的唠嗑。
刘老板说,他原本不是城西人,老刘家祖祖辈辈都住在城北郊外的坪里镇上,务农为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几代人积攒下的家业虽然不算丰厚,但仗着多盖了几间房,已经算是镇上的富户、大户,到他这代,本也应该就这样安安生生的继续延续下去。
说到这儿,刘老板抬头想在奈川这儿得个眼神,可奈川只是敛着眸子,把一颗梅子在唇齿间抿了又抿,努力想从里面品出些许味道。
刘老板抹了把发髻,干咳两声,继续说下去,他有个脾气古怪地儿子,或是因为独子的缘故,长辈宠得太过,他那时又忒年轻气盛,一门心思想要教训他,就把棍棒奉为圭臬,打了几次后,就把他给打跑了。
奈川回过神来,从善如流地给刘老板递了一个“然后呢?”的眼神。
刘老板也适时叹了口气,继续说着,起初他只是和妻子在庄子里等着,以为他气儿消了就会回来,可没想到他心气儿高,是真不想认他这个爹,后来有熟人托信儿说在城里见过他儿子,就只能挑上担子带着妻子进城来寻,再后来盘缠花完了,人还是没找到,倒是她妻子不幸染上时疫,就这么没了。
说到这儿,刘老板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算不上好看地笑。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奈川拿着不知道第几块梅干,终于开了尊口:“那后来呢,找到你儿子了吗?”
刘老板没搭话,只是看了好一会儿外面渐歇的雨势,挪动他有些肥胖的身躯,收了外面挡雨的苇帘。
“不重要,”他背对着她,说得依旧轻松,“如今就算他肯回来,我也不会认他。”
也就是说,他知道他儿子还活着,而且,很有可能就在城西附近。
奈川磨了磨唇角,把盘子里最后一颗梅子放进嘴里,等他的下文。
“不过……如果你哪天看见他,可以来跟我说一声,”他说话的声音弱了许多,依旧背对着她,弯腰把苇帘卷好,走回来的时候深一脚浅一脚,奈川辗转把视线落在他缠着棉护膝的左腿上,“他叫刘大风,后来行走江湖好像改了名字,也叫什么风。”
也难为他磨了这么久的嘴皮子,原来是为了引出这事儿。
奈川歪头思索片刻,一个名字脱口而出:“乘风?”
刘老板的眼睛亮了一个度。
“你认识他?”
奈川在点头和摇头之间纠结须臾,还是默默摇了摇头。
就说了几句话,应该算不上认识。
“略有耳闻,他功夫很好,在业都城算是拔尖,”在刘老板殷切的眼神中,她点点额角,记忆归拢,继续添补道,“七月半在松香山,我曾见过他一面,他好像就住那儿。”
她于乘风而言可能只是某个不重要的过路人,而乘风之于她,倒算得上是半个得力助手。
松香山地处偏僻,多猛兽,蛇虫鼠蚁更是猖獗,一年到头在那松香山上出事儿的人两个手都数不过来,这时就要多亏乘风这位侠肝义胆的壮士,只要给他送个信儿,他必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算是个难得的免费劳动力。
刘老板许久没搭话,也没动弹,外面云销雨霁,暖融融的阳光越过层层叠叠的飞檐,散碎地铺落在门前地上,被一方破落槛子挡在外面,门里两三步,就是刘老板驻足地位置。
奈川眼神从他开线地鞋底掠过,停在他面上时,人已经走进了光里。
她停下步子,问道:“需要我帮你给他带话吗?”
见奈川转头,刘老板急忙折身,只向后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
明明是丰腴甚至略微有些肥硕的身形,不知为何,她却品出了一点萧瑟。
有人在门口收伞,奈川瞟了一眼,当是客人,也不再多留,离开时踌躇片刻,还是道了句像样的别话:“那……多谢你的梅干。”
月上柳梢头,忙碌完一天的刘老板终于能安稳地躺到床上,入睡前,他突然想起了今早那个绰约的姑娘。
“现在的小丫头吃完梅子不吐核的吗?”
他换了个方向侧躺着,摇了摇头,一息间便起了鼾声。
揣着一肚子梅核的奈川却是没睡着,她大着眼睛盯紧房梁,深深叹了口气。
谁能来告诉她,为什么,神还需要睡觉?睡觉就睡觉吧,那又为什么,神还能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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