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川慨叹一声,转身往九霄的方向走去,将他怀中的琴揽了过来,坐回树下。
“别收拾了,小九,过来坐,”奈川将旁边的泥土拍得紧实些,九霄瞧了片刻,放下手里的物什,从善如流地跪坐在她身侧。
奈川信手拨弦,琴音流水而过,像是暗渠复苏,一切仿佛又重回十九楼时的模样。
月夜无人,他听到她问:“小九,你听过《月出》吗?”
论乐器,九霄最擅长的其实不是琴,而是埙,他思索片刻,缓缓摇头:“不曾。”
奈川柳眉一扬,盈盈笑道:“那我弹给你听啊,不过,听这首歌的时候要闭着眼睛。”
九霄了然,道了句好,毫无犹疑地阖上眼睛。
“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睁眼啊。”
话落,和着琴音清越悠扬的曲调,九霄只觉得自己也跟着韵律一起飘了起来。
期间,还有泠泠女音夹在琴声中,依着曲调,轻声哼唱着什么。
九霄细细侧耳,终于听清了她的词。
“初月如弓未上弦,分明挂在碧霄边。时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团圆照满天。”
心底泛上一股不知名的情愫,只是九霄一门心思扑在琴音上,没来得及细品,这一丁点儿情愫就被无声无息地淹没下去。
琴音渐弱,待到最后一个尾音流逝,一切又重回静默他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她的指示,便稍稍侧头,试探着唤她:“姐姐?”
回他的是一片寂静。
不、还有愈加聒噪的蝉鸣声。
他在这处住了十年,从未听过这样嘈杂的蝉鸣。
九霄猛地睁开眼,侧头往奈川的方向看去。
月色之下,伊人静坐,她长睫微垂,像是睡着了一般。
“姐姐?”
对于一声接一声的呼唤,奈川仍没有半分回应,他想伸手想去她,碰到的却只是一道看不见的气墙。
“别喊啦,她听不见。”话落,红衣男子自黑暗而出,不同于九霄的心急如焚,他走得缓慢,手里还捏着柄白扇展在胸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顾不上言和那不寻常的出场方式,九霄急忙起身追问:“言兄,她怎么了?”
“怎么了?啧,”言和磨了磨后槽牙,转头往丁香树的方向瞅了眼,阴阳怪气地开口,“为了这些死物件,不想要命了呗。”
母神降下的法术禁令她不会感受不到,冒着被反噬的风险也要把这处大院子一起腾挪到城北,这不是活腻味了还能是什么?
九霄没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正身处何方。
他也并不在意这些。
他眼睁睁看着言和凌空比划两下,一道火光倏尔出现在半空,而后划出一道弧线击在奈川背上。
噗——
鲜血自她口鼻喷涌而出,厌诃紧急后退两步,袍角还是沾上了些许暗红色。
“好了,暂时是死不了。”
来不及震惊于言和的本事,霎时间飓风骤起,三千青丝狂舞着飞在身后,九霄的眼神被奈川耳后的那处紫色神祇腾纹吸引,他盯着那处看了许久,回过神时,才惊觉自己已经被一簇簇蓝火包围。
他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是……”
对于九霄的反应,厌诃只是动了动鼻子,一派悠然,甚至还勾来一簇搁在指尖把玩:
“十年前她心跳呼吸脉搏全无,埋在土里三天三夜后又被你偷出来,我以为当你发现她的尸身没有腐烂甚至连丁点臭味都没有的时候,就应该已经猜到她不是人了。”
他确实知道她向来与旁人不同,可知道和亲眼详见,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他失神嗫嚅着:“那她是……”
“等她醒了你自个儿问她呗。”厌诃扬了声调,止住话头,俯身像扛麻袋似地把奈川扛在肩上,“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带她回我那儿治了。”
九霄想去帮忙,可摸索半天也没找到这道气墙的尽头。
“言兄,你轻些。”
隔着气墙,九霄的一双眼睛像是黏在她身上似的,厌诃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将奈川打了个转,扛到另一侧的肩头。
好在奈川没有触觉,也感受不到疼。
九霄却看得心头一紧。
“行了,别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明儿就能见上了。”
厌诃终于受不了他的腻味,摆手将气墙散了,他们也跟着那堵气墙一起消散在了夜色里。
星星点点的蓝光跃入他琥珀色的眼底,里面星河寥落,万籁俱寂。
翌日晨起
“诶?这儿咋平白多出个宅子?奇了怪了,昨儿还没瞅见哩。”
“有啥奇怪?咋的,难不成它还能是凭空变出来的?”
“诶,你看你看,有人出来了。”
九霄今日穿了一身墨绿短打,甫一踏出门槛,就被面前几个手提肩扛的庄稼汉喝住。
“小伙子,瞧你眼生,不像咱北地人啊。”
北地?
片刻怔忪间,落眼之处竟找不出丁点熟悉感。
这里是与芙蓉巷截然不同的地方。
未熟的麦田还保持着翠意,沿土路向两端望去还能看到零星几间房舍,再远处便是鳞次栉比的群山峻岭,它们被压在浓雾与黄土之间,像是一道道高墙,将整个业都城合围起来。
而他,正身处围城之中。
“小伙子?”
九霄被他唤回神思,心下已然有了答案。
“在下确实并非北地人,是昨日新搬过来的。”九霄面若春风,淡笑朝他们拱了拱手,“敢问这位老伯,可知道谢家如何走?”
说惯了粗话的庄稼汉一个两个的面面相觑,先是将他的话琢磨半晌,这才勉强理解了他的意思,一齐往西指去。
在目力可及的地方,一处不算大的宅邸正伫于这条小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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