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连廊下找到奈川的,与奈川相向而立的除了谢秋阮,还有一位穿木槿色烟罗衫的女子。
“阿阮,快跟言小姐道谢。”
段湘叉腰而立,按着谢秋阮的后脖颈往下拜,可怜的谢秋阮快被她按得栽到地上,趁段湘跟奈川陪笑的功夫,使了巧劲挣脱桎梏,立马钻到奈川背后。
“我就是想去看看我姑姑,那是我的亲亲姑姑!”谢秋阮扒在奈川的裙边,只露出来个脑袋跟段湘打嘴仗。
“你想见你姑,行啊!有本事自己去求你爹要令牌,堂堂谢府长房嫡小姐去钻狗洞!你看看你自己想什么样子!”段湘身量不高,说话却声声震天响,就这么由她吼了一通,别说谢秋阮这个不足八岁的小丫头,就连被当成挡箭牌的奈川都被她吼懵了。
谢子规的这位夫人……嗓子是真的好。
段湘后知后觉自己的失礼,心虚地紧抿唇角,回奈川一个不尴不尬的假笑。
“那才不是狗洞……”许是看见段湘心虚,谢秋阮莫名找回了点儿底气,只是说话不比方才铿锵。
“你!”段湘被她气红了眼,再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奈川在她眼里直接变成了个透明人,只见她左右逡巡几圈没看见什么趁手的兵器,便攥着她的一只铁拳走了上来。
段家尚武,嫡系子嗣无论男女都是能打能战的一把好手,这些奈川从前也只是略有耳闻,如今有幸亲眼得见,只觉得实在屈才。
本该持铁刃坚兵的手,如今却只能用来教训这个小萝卜头。
再看她身后的小萝卜头好像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灵活的逡巡在奈川身后,一直跟段湘保持着一段你看得到我却干不掉我的距离,嘴上不停,一直跟段湘有来有回地念念叨叨。
一时间,本该是场母女间的碾压性战斗变成了三个人的老鹰捉小鸡,画面有些过分诡异。
诡异到当谢子规出现并开口喝止时,他的脸色是肉眼可见铁青,印堂甚至还有点发黑。
与奈川对视片刻,谢子规重新恢复了脸色,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
奈川这才发现,自己还夹在段湘和谢秋阮中间,左右是谢子规的家事,奈川自觉退后半步,将舞台交还给她们母女二人。
没成想谢秋阮破罐子破摔,拉着她的袖子一齐往后退了半步。
“谢秋阮。”谢子规板着脸沉声喝她,小萝卜头吞了吞口水,自觉站回了原位。
以看客观之,他这一家三口,虽然过分热闹了点,但也确实登对。
念头未落,只见谢秋阮跑上去扯住他爹的衣角,指着段湘嚎啕起来:“爹!后娘她欺负我!”
后娘?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奈川细细思索一番,明白了个大概。
九霄曾说过,段谢两家结亲是六年前的事,而谢秋阮已经八岁,时间上确实说不过去。
可即便段湘是续弦……谢秋阮这个丫头就这么大剌剌地叫出来?
奈川下意识看向段湘,她倒是脸色不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来已经对谢秋阮这番操作见怪不怪了。
“住嘴!”谢子规搁在身侧的手稍稍扬起,又忍了下来。
“呜呜,爹爹要打阿阮,爹爹不疼阿阮了,阿阮要成受气包了!阿阮要被后娘欺负死了!”谢秋阮可不会给她爹后悔是时间,捂着眼睛状作悲切地往奈川这边跑来,嘴里嘤咛着哭腔,但奈川却看得清楚,她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甚至嘴角还呷着点儿幸灾乐祸的笑意。
小小年纪,哪儿学来的这些污糟点子?
奈川已经给她当了好几次靠山,先前是看在她是个四六不通的娃娃,不想她受罚的心软,可眼下这个情况,她委实不想再顺了这个小霸王的意。
谢秋阮跑到奈川身后还没立稳脚跟,就被奈川使了个巧劲给推了出去,惯性使然,等她将将停住脚步时,人已经分外乖巧地站到了段湘跟前。
她大着眼睛呆愣地瞅了瞅身后面色如初的奈川,又瞅了瞅面前一脸戏谑的段湘,小脑袋反应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她方才明明是奔着奈川去的,怎么再一睁眼就跑到段湘面前了?
“谢秋阮,”这话是奈川说的,段湘还没听过她开口,听她声音清冽,新奇地看过去。
奈川对着段湘淡笑颔首,眼神又转回谢秋阮身上,正色道:“你母亲养你六年,只这一点,你就该为你方才说的话向你母亲道歉。”
“她不是我母亲!”谢秋阮红着小脸儿猛地一吼,而后便不管不顾地撞开段湘跑了出去。
几个小厮婢女跟着她一并离开,大约都是她的侍从。
段湘拧眉看着谢秋阮跑走的方向,末了只留出一声长叹,谢子规吩咐了身后的随从,缓步走到段湘身边。
“……抱歉,过会儿我让她来、”
“不用道歉,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我都习惯了,”段湘打断他,一派释然模样,手上却不大自如地把玩儿着腕上的玉镯,谢子规一时也不知道该再宽慰她什么,又听她续道,
“何况,她说的也没错,我不是她的母亲,再过多少年,我都不会是。”
说罢,段湘挥一挥衣袖,领着她的婢女走开了。
徒留满院消寂下来的风,与两位久别重逢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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