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帐、囍烛、绮窗,八角桌、金玉扇、醉琼觞。
奈川与九霄的这场大婚虽然准备得仓促,但却异常热闹,甚至称得上是北地近十年来排场最大的宴席,饶是当年谢段两家的联姻,怕也要自愧弗如。
这样的热闹,并不在主事几人的计划里。
消息一出,北地百姓欢腾得像是秋收了一地金子一样,他们大多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朴实得不能再朴实,他们不懂什么战机,什么兵法,他们只看得到渠南那顶火红的喜轿,只看得到言姑娘那紧闭的家门。
言清,她不再只是画师之妹,而是北地所有姑娘的化身。
今日若弃了言家的丫头,那明日呢?后日呢?北地的女人们,难道都要因为那狗屁皇帝的一纸破书嫁进昭国吗?
好在,他们也看到了北阁的脊背,他没有跟昭国妥协,也没有同意联姻,言清依旧是北地的百姓,北地的姑娘也不会被北阁轻易放弃。
于是,他们索性将言清当成了自己的女儿,鸡鸭鱼肉成挑得往门口堆,孙屠户甚至直接抬了头活猪来助兴,在段湘的一通教训下,他这才乐意把猪扛下去。
除了这些肉食之外,百姓们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酒了。
桃花酿、桂花酿、菊花酿,桃子酒、梨子酒、青梅酒,光是装酒的坛子就占了小半个院子,甚至还有的农家直接将自家姑娘的女儿红挖了出来,送给这位素未谋面的言姑娘做嫁妆,最后还是谢子规好声好气儿得将几位老农给劝了回去。
奈川与九霄的这场婚事不只被百姓看重,对于北阁掌权层来说,这更是一桩大事。
既能向上表忠心,又能向下赢民心,顺便给昭王上点儿眼药,这样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他们自然挤破脑袋都要往前冲。
这是九霄第一次亲眼目睹,何为“踏破门槛”。
看着这满院子的人,他只好把后院儿也收拾出来,又在院外的庄稼地里多设了几张桌子,才将将安置下这将近半城的人。
等九霄终于有空坐在石凳上小歇一下时,他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好像已经有整一日没见过他的新娘了。
他穿过人群,在段湘玩味的目光里,红着脸敲响了奈川的房门。
按规矩,成婚前夫妇二人是不能见面的。
即便奈川不看重这些,但他身为儿郎,该做的还是要做。
笃笃笃——
“九霄,是你吗?”
门板那边,奈川轻唤出声。
九霄下意识攥紧了袖子,很诚挚地点了两下头,又在段湘忍俊不禁的笑声里回过味来,赶忙开口:“是我,你……”
“我好像有些不舒服,待会儿我就不出去了,你替我招呼一下。”
听闻,九霄皱了下眉头,却又没从她声音里听出什么虚弱感,这才稍稍安心,应道:“好,你好好休息,外面有我。”
段湘看他快把自己贴到门板上的滑稽样子,抿着嘴憋着笑,识趣儿得去了后院。
九霄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到动静,正要转身离开时,又被她突兀的一声给唤了回来。
“谢皎皎……她来了吗?”
原来是想她的朋友了。
“没有,谢兄说,谢皎皎染了风寒出不了门,这段时间一直都由她丈夫段胥照顾,所以今日他们夫妇怕是来不了了。”
门里应了声“好”,伴着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听声音,她应该是走回了里间。
九霄将他方才推开的一点缝隙悄悄合起,缓步离开。
不重的吱呀声将那最后一句轻喃掩了下去,唯一听清她声音的是一只小丹鸟,只可惜它年纪尚小,仍沉浸在同爹娘玩儿你追我赶的把戏里,只是抽空朝窗里瞥了一眼,就振翅飞了出去。
掠过前庭时,众人正高举酒盏,同饮这万民酒,共庆这注定不会平凡的一天。
谢子规站在高位,利落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随着清脆的摔杯声,在众人炽热的目光中,他挺直脊背,高声道:“今日,是言姑娘与九霄兄弟的婚宴,亦是我北阁给那百里氏族的战书,我北阁绝不屈从于南城的□□,若战,我谢韶景必定第一个披甲戴胄,身先士卒,还北地以安宁,还天下以安宁!”
众人跟着痛饮摔杯,齐声呼号道:“还北地以安宁!还天下以安宁!”
九霄站在他们之中,没有摔杯,没有呼号,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上首意气风发的谢子规。
他眸中有头顶的烈阳,还有比烈阳还要炙热的东西。
当真是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谢兄了。
谢子规的眼神在院中众人间环过一圈,最终落在这院儿里唯一的那一抹红。
对上他的眼神,九霄只是稍稍颔首,向他恭敬地做了个揖。
是师、是友、是兄、是长。
于九霄而言,天下对他并不好,他也并不在意这天下是否安宁。
可九霄知道,这天下,谢兄在意。
伴着觥筹交错的嘈杂声,他俯下身,向谢子规的方向深深拜了下去。
谢他提携之恩;
定不辱其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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