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来这儿?”
薄慎的不理解来源于,这里是城里有名的拆迁区,上个世纪的古板风格,墙体漆黑斑驳,电线杂乱冗长。
陈旧,但烟火气很浓。
薄慎远远跟着薄言进入小巷,一路经过不少香气缭绕的快餐店。日暮逐渐西沉,相隔不远的楼体之间阳光并不充沛,穿堂的凉风沁人心脾。
“这不是阿言吗?好久没见你了啊!”
一个抱着被子的女人远远停下和薄言打招呼。
薄言也笑着点头,“啊,最近比较忙,您还没吃晚饭吗?”
“在做呢,你妈估计也早给你做好了。”离开后,对方半路回头,又看了眼薄言的背影,频频点头,“越发出息了……美心姐真是生了个好儿子,我怎么就没这种好命呢?”
薄慎跟她擦肩而过,听见这话忍不住停下,“那个姐,不好意思我打听一下,您刚刚说的美心……和前面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对方没有回答,警惕地打量着他。
薄慎有些不自在,连忙解释,“姐您别误会,我就是送外卖的,客户刚好叫美心,你们这儿太难找了,如果前面就是她儿子,正好给他带回去,我这赶时间……”
话没说完,对方便嗤笑道:“你哄鬼呢?他们家自己就是开面馆的,叫什么外卖叫?警告你小子少打歪心眼!”
薄慎招架不住,赶紧跑路,“啊好的好的,我自己再找找!”
离远之后,薄慎忍不住松了口气,想起刚才那阿姨话里的意思,眉心越发紧蹙,“在这儿开面馆?怎么可能?”
他抱着越发浓厚的好奇,跟着薄言又走了一段路。
最后,眼看着薄言在一栋楼前停下,径直走进了一楼的一家苍蝇馆子。
馆子没有招牌,只支了一张写着价目单的木板,板上写着各式各样的面食,基本都在几块钱左右。
“还真是面馆?”薄慎躲在墙角悄悄探头,“大老远跑到这儿就为了吃面?”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他还是不敢相信。
但很快薄言的一声“妈”,就彻底打破了薄慎的最后一丝侥幸。
薄言在店子里看了一圈,外面灶台和里面厨房都空无一人,于是放下包,回到门口朝楼上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二楼的一间小门应声而开,一个头发散乱的中年女人从围栏上探出头来,张嘴便是一顿骂,“你干什么去了你?半个月不见人影!给你班主任打电话说不在学校,你又逃课?是不是偷偷去练箭了?”
薄言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否认,话到嘴边终究只剩一个字,“嗯。”
女人气得不轻,一边下楼一边数落,“你之前怎么答应妈妈的?好好读完大学考个公务员,再也不想什么比赛的事,现在呢?你看看你干了些什么!竟然敢骗我,整整逃了半个多月的课!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气死我你就好过了是吗!”
女人身形枯瘦,骂起人来声音凄厉,听起来格外割耳。
薄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觉得门口垂头不语的薄言,比起平时的自己,有过之无不及。
“妈妈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至少两天回来一次,要不然店里的活要怎么做?你看看妈妈的手……啊,你看看丑不丑?都是为了谁才变成这样?为了你!”
女人越说越激动,拉着薄言在店里店外指指点点,“堆积如山的事,你看看家里都乱成什么样子?你这么不听话,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妈……”
薄言只是任她拉着,并不顶嘴。
【这个妈……好无理取闹啊。】
【虽然知道一个单亲妈妈养孩子不容易,但是这样绑架孩子是不是不合适了?】
【我上大学半年都不回家一次,我爸妈还不是该干嘛干嘛,这妈妈怎么像没了儿子就不能活了一样?】
【我的天,余言以前都过的什么日子?要学习要练箭还要帮着妈妈做事照顾妈妈情绪?】
【我单是知道这次家里条件不好,没想到会这么窒息……】
【老薄的脾气是真的好,要我早忍不住发飙了。】
……
弹幕越看越气,薄慎也看得眉心越皱越紧。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对方张口就是一句爆呵,“老子在外面做法事!干什么?”
薄慎该说什么说什么,“老头,你是不是骗我了?”
“老子骗你什么了?”
“你说当初她跟有钱人跑了,嫌我蠢不要我,是不是在骗我?”
“老子……无缘无故说什么蠢话?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等老子干完活儿回你电话。”
说罢,对面就挂了。
薄慎盯着碎裂的屏幕咬了咬牙,不过片刻愤懑着揣了回去,继续观望。
这么会儿功夫,那边的女人已经哭上了。
她抓着薄言的衣领,埋头在他胸口,絮絮叨叨,“呜呜呜对不起儿子,桌脚……又被耗子咬烂了,之前的荧光板也坏掉了,我只能用木板子支了一块,字还写得不好看……洗衣板都搓烂了桌布上的油污也洗不干净……”
“妈妈不是故意骂你,是实在忍不住,下个月房租就要到期……大家都搬走了,这个月都没几个人过来,店子妈妈保不住了,妈妈好没用……呜呜呜……”
薄言轻轻拍着她的背,没有丝毫不耐烦,“没事的妈,这些都是小事,坏了的东西我可以修,房租的事情我来解决,你这段时间辛苦了。”
余美心:“你哪儿来的钱?”
薄言:“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反正我来解决。”
余美心吸了吸鼻子,终于冷静不少,“你知不知道,你没在的时候妈妈有多担心你?下次不可以抛下妈妈一个人这么久,妈妈……害怕……”
薄言点头,“知道了,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余美心:“什么事?”
薄言拿出手机,指给她看,“这里有个短信看见了吗?”
“看见了,然后呢……”
“如果你看见上面有红色的气泡数字,记得每天点开,我有事不能回来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你如果没听到,我就会发消息给你,告诉你我在干什么。”
“可是我不记得……”
“没关系,我写在便条上,这样你就不会忘了。”
【这个余美心,好像也不是故意的啊?】
【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脑子还不好使?】
【没听说她精神出问题啊?】
【代入一下余言,做她儿子也太可怜了,家里学校赛场破事一大堆……】
【弟弟已经看得怀疑人生了。】
【可不是吗?本以为嫁入豪门的妈妈居然是这副样子,以为养尊处优的哥哥居然过得这么拮据,是我也怀疑。】
“妈,你先喝杯水,晚饭我来做。”
“那不行,妈妈给你做,你一定也累……”
薄言和余美心说了好一会儿话,终于将人安抚下来。
“轰隆!”
重物突然倒地的声音,打断了两人说话。
循声望去,对面斜角的巷子里,一个穿着黄马甲的人正手忙脚乱扶起倒在地上的小电驴,后备箱里的书籍四处飞散。
余美心:“那谁啊?外卖小哥吗?”
薄慎见自己被发现,稍显尴尬地敬了个礼,“路过……路过……”
“我去帮忙,妈你先备菜。”
当着余美心的面,薄言不好叫人,等走近了,帮着薄慎捡书,“你还帮人跑腿吗?”
薄慎微微避着他,“大哥不说二哥,谁比谁也没好哪儿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薄言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你吃晚饭了吗?上次多谢你,不着急的话进来吃了再走?”
薄慎拒绝,“不用不用,我还得送货呢。”
薄言:“那吃碗面?我妈做得又好又快,味道一流,给你打包。”
薄慎伸手,找薄言要回他捡的书本,“你也不是没给钱,不麻烦。”
薄言不再勉强,将书还给他。
另一头刚落进薄慎的手里,薄言忽然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痛色。
薄慎扫了一眼他捏在书角的右手,那儿在微微颤抖。
他警惕,“怎么了?”
薄言很快收回,左手下意识覆在右手腕上,“没事。”
嘴上这么说,暗地里已经叫出系统,问道:“你那‘跌打损不伤’还有时效限制?”
系统:“没有啊?这话怎么说?”
薄言:“我的手,没好。”
系统:“那药叫跌打损不伤,治的自然是皮肉之痛,你手上皮肉事小神经事大,没好全不是应该的吗?”
“……”
一辆送货的小三轮停在店门口。
余美心和车主说了两句话,招手让薄言过来,“儿子!快过来帮妈妈搬下来,新到的碗具!”
薄言很快回应,“来了!”
离开前不忘对薄慎道:“既然你有事,那就下次吧,你想吃的话随时过来。”
说完转身走了。
门口的三轮车放下箱子,很快离开。
余美心有些不好意思,“家里的碗被我摔得不剩几个,就重新买了一批……”
“正好用了很久,也该换了。”
薄言说着躬身去搬,但有另一双手抢在他之前。
是薄慎。
他搬起一箱,故意大声道:“手受伤了就好好养着,逞什么能?”
丢下这话就进了店里。
余美心闻言立刻紧张兮兮,“儿子你手受伤了吗?你怎没告诉妈妈?快给妈妈看看。”
薄言只能放弃搬运,和她周旋。
片刻功夫,薄慎就已经搬完了。
眼看余美心对着薄言嘘寒问暖,眼神颇有些游离,随口招呼道:“搬完了,算我谢你帮我捡书,两清。”
“哎……”
薄言想叫住他,却见他头也不回,便收了话。
【哇,我以为在陈年误会解开之后,薄慎能主动些呢,没想到还是这么生疏哦?】
【生疏?生疏能过来帮忙?】
【那不是他不愿意欠人吗?】
【捡书多大点事,口是心非罢了。】
【还说老薄嘴硬,我看他的嘴更硬哈哈哈笑死。】
……
从巷子里出来,天色已经变暗。
回去的路上,薄慎有些心不在焉,差点撞到人。
“怎么看路的!”
“哦对不起对不起……”
道完歉,薄慎没再继续,找了个地方停车。
拿出手机,翻出之前在洗手间外录下的音频,听了一遍,眼神晦涩不明。
想了想,搜到体育总局的网站,拉到投诉一栏,几番操作后,放回手机深吸了口气,再次启程离开。
……
得知手伤没有痊愈,之后几天薄言又开始了集中复健。
他并没有故意制造和薄慎之间的交集,因为经济压力的关系,除了上课和训练,其他大部分时候都在给人补课,做各种兼职。除此之外,还得坚持去健身房打卡体能训练,时间过得很紧。
健身房。
运动衫紧贴在汗湿的背后,一颗汗水从额角顺着脸侧滑落,滴在左手边的瑜伽垫上。
一阵急促的震动声响起。
薄言没有起身,维持着单手体侧撑的姿势,用闲置的右手接通电话,“喂?”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体育馆射箭场。
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正站在墙角,捂着手机说话,“是我,刘奕。”
他扫了眼场上,和对面的人解释,“不是资格赛的事,是……是有人来踢馆。”
薄言并不觉得奇怪,“这不是经常的事吗?”
刘奕:“是经常,但指名道姓找你的就不经常了。”
薄言有些意外,“找我?”
刘奕:“对,一个小孩儿,我估摸着才十六七岁,一来就问余言在不在?说你不在还不信,非说你是孬种,敢做不敢当,找你一决高下。你是不是哪儿得罪人了?”
薄言想了想,收了势,“你让人等着,我马上过来。”
毕竟他不得罪人也能有人找茬,还是去看看。
刘奕:“嗯哪,咱们先和他会会。”
场馆外。
一辆黄色小电驴潇洒停住。
薄慎打开后备箱,取出两个炸鸡盒快步往馆内走。
进来没多久,便拨通订单上的电话,只是他走了一圈,电话都迟迟无人接通。
没办法,他只能找了保安问路,“不好意思大哥,请问您知道这个刘某奕先生在哪个馆吗?电话没人接。”
保安大叔:“刘某奕?不知道,不过射箭馆有个刘奕,你可以去看看。”
薄慎立刻道谢,顺着他指的方向去了。
先是进入一个走廊。
走廊两侧的墙面做文化宣传墙使用,从射箭国队的发展历程,过往队员赛场上的高光场面,到现役队员的照片墙,应有尽有。
其中一面照片墙,被同一个人占满,覆盖时期跨越十多年,顶部栏贴着方方正正的四个字:神之一手。
薄慎对这些并没有太多好奇。
直到看见一张大头照,脚步才稍稍有些放缓。照片上的脸很熟悉,下面写着:国家队余言。
“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要是你连我们都打不过,有什么资格叫嚣?”
薄慎隐约听见有人在争吵。
“想领教小爷的雄风就直说,放什么狗屁?”
说这话的人薄慎不认识,但从他稍显稚嫩的音色不难听出,对方年纪必然不大。
他直觉里面有热闹可看,提着盒子进门。
刚进来,没看清有几个人,就被宽敞透亮的场馆设施吸引了注意。
在这里练箭,一定比山里舒服多了。
他想。
作者有话说:
补充了点细节
谢谢大家的陪伴,摸摸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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