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射箭馆。
临近傍晚,场内依然热火朝天。
“哎哎变形了变形了。”
陈教练在一个队员的背后敲了敲,继续巡视。
经过薄言身后,看了一眼他的屏幕,摇了摇头。
继续往下走时,忽然扫过薄言持箭的手,微微一窒,“你怎么换……”
话音未落,愉快的音乐声从广播里响起,传遍整个馆内。
隔壁的贺之洲第一个收弓,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叫道:“放饭了放饭了!干饭了啊!”
大家纷纷哀嚎着又是度日如年的一天。
这么一打岔,陈教练也没有继续搭话,他吹了一声哨子,向所有人道:“大家集合!”
薄言并不着急,等手中的箭放出去才收势。
关了语音提示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串数字,大大小小比狗啃的刘海还要起伏,只有最后一个10还能看。
【68975768,这个分数也太拉了。】
【可不是吗?换我我也行。】
【你行你上啊,说得容易,老薄这不是有伤在身吗?】
【哎,果然手伤还是太拖累了。】
【我还以为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不对啊,老薄伤的不是右手吗?】
【他刚刚是不是一直用的左手拉弦?】
【准确说是两只手交替。】
【哦,那没事了,可能是想缓解一下右边的压力。】
……
听见哨声,大家都纷纷聚拢。
不过一会儿,整整齐齐的两队就在陈教练面前站定。
“大家今天表现都很不错,没有因为是我最后一天就消极怠工,很好。”
熟悉的先扬后抑,“但是,提一个问题,还是老生常谈,后期疲累导致的姿势变形,有几个人,二力三愣!屡教不改!”
“说多少次了,状态不对练的是错误而不是技术,今天一定要射完五百箭六百箭,这种勉强追求目标是不对的,你难受,弓也难受,还不如去跑一跑换个状态。”
众人往被点名的二力三愣看了一眼,轻嘲笑骂。
陈教练黑脸,“干什么干什么?难道你们自己就没问题?贺之洲,今天早上没洗脸眼屎耽误你发挥?一百箭有二十个进了十没有?”
贺之洲:“我那是……”
陈教练:“还有刘奕,你这个腿啊,是有人给你绑气球吗一直飘啊飘的……”
他边说边手舞足蹈,几乎将所有人都骂了遍。
到了薄言这儿,他却突然卡壳了,忽然好说话了很多,“余言……你加油。”
薄言点头,“是。”
贺之洲几个对他挤眉弄眼。
陈教练吹了一声哨,“好了,今天的训练结束。”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神色一时间有些复杂。
“啪,啪啪……”
突兀的掌声忽然响起。
大家看了眼薄言的方向,反应过来,相继加入鼓掌的行列。
“谢谢陈教练!”
“陈教练辛苦了!”
“老陈以后常来啊……”
陈教练本来有些洇湿的眼眶忽然就干涩了。
“老头我只是退休,又不是入土,真当我不敢常来?”
在场的大都是年轻人,老陈性子也比较活泼,平时顾忌训练还能端着,都这会儿了自然抓紧机会调侃告白,大家由此打趣了好一阵,直说得老陈招架不住。
陈教练:“好了好了!这些鬼话也就现在说说,等明天你们新教练到了,哪儿还记得我这号人。”
正说着话,门口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
“咚咚咚。”
门是开着的,是门口的人为了引起注意。
“我还怕打扰你们训练,这么早就结束了?”
说话的是个穿着衬衫的中年男人,面骨深刻看起来有些严肃,这话是对着老陈说的。
老陈惊呼:“成冠?你怎么现在过来了?不是明天吗?”
成冠边说边进,“正好路过,提前认识一下。”
“也好,”老陈向大家介绍,“这是谁不用我多说吧?从明天开始,负责你们训练与赛事安排的就是这位成教练了,来,大家热烈欢迎一下。”
成冠和众人微微点头,“不用,我不太喜欢这些场面,有这个精力,不如放在训练场上。”
这话一出,老陈的笑微微有些僵硬,“你想哪儿去了,现在也不是训练时间,大家欢迎欢迎你这不挺正常吗?”
成冠:“你说按我的来我才来的。”
“……”沉默片刻,老陈道:“行行行,按你的按你的。”
成冠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仔细展开,“那就从认识开始吧,我带了名单。”
老陈:“不是路过吗?你这……准备还挺周全的啊。”
成冠暂停,“……”
老陈摆手退开,“你继续,继续。”
“贺之洲?”
“在!”
“我看过你的比赛视频,上限很高,最高连续两箭满环,但比较浮躁不能稳定,平均分数,我勉强能给个60。”
“啊,这……”贺之洲想说什么,但成冠已经叫了下一个名字。
“刘奕?”
“到。”
“你知道你的优势在哪儿吗?”
“应该是心态吧?”
“错,在于稳定,稳定上下肢不协调。”
“嗤……”有人当场忍不住。
老陈帮着解释,“久了确实有一点,一开始还是很不错的。”
“平均分数,不及格。”成冠并不接茬,扫了笑出声的那人一眼,念到他,“王晓力?”
“到!”
“你个商场门口充气迎客的无脊椎人偶,哪儿来的底气嬉皮笑脸?”
【这个新来的教练……不好惹的样子。】
【是不是天下所有的教练都有一张淬了毒的嘴?】
【哇!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不给面子?】
【虽然这人的确有点本事,但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脾气不好。】
【可能有本事的人,脾气都不好吧。】
【脾气再不好,也不至于这样吧,人身攻击?】
【已经能预感老薄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了。】
……
气氛越发焦灼,大家纷纷眼观鼻口观心,不敢有丝毫玩笑。
成冠将在场所有人的名字都念了一遍,顺带附上简短的一两句评价,除了最开始念到的贺之洲,其他人一律不及格。
老陈的脸都听绿了,几次想要插嘴都被成冠一个眼神看得不敢吭声。
到最后,终于轮到薄言。
“余言?”
“在。”
成冠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得稍微久一些。
所有人以为他这是蓄力中,准备憋个大的,没想到成冠却忽然移开视线,收好纸条,“废人一个,没什么好说的。”
薄言:“……”
大家瞳孔地震,但都不敢张望。
老陈忍不住,“成冠,你这话过分了,只是还在恢复期怎么能这么说?他的天赋是有目共睹的……”
“天赋?”成冠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嗤笑,“天赋的确可以让一个人站上领奖台,但没有汗水打下的基础,永远不可能站上最高点,就算侥幸站上去一次,也会在第二次被拉扯下来,最后摔得什么也不是。”
老陈似乎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成冠继续说:“天赋或许能决定你们走那条路,但能走多远,还得看你愿意在这条路上花多少时间。如果你们还有人拿天赋这两字,作为不如人的理由,我劝你早点放弃,读书也好做买卖也好,干什么都行,反正就别站在这儿相互恶心。”
人群中伸出一只手。
“那么我想问问,在成教练眼里,想要牢牢站上最高点,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众人闻声朝薄言看过来。
成冠很快回答,“时刻紧绷的状态。”
贺之洲也举手,“作何解释?”
成冠指了指薄言,“拿他来说,一个立志于成为职业箭手的运动员,居然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懈怠!简直是不可原谅的懈怠!”
言语之间,颇有些看不起。
薄言倒是没什么反应,刘奕忍不住帮着说话,“那是因为在学校的时候……”
成冠打断,“怎么,出了靶场就不知道自己是箭手了?别拿这一套来糊弄我,不管用。从你拿起弓箭的第一天开始,从你想成为一个职业箭手开始,你在场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和你场内的状态息息相关。”
“我说的时刻紧绷,除了场内的状态还包括场外。”成冠一脸正色,“如果你们侥幸拿了个把水货冠军,下了场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或者动了其他的歪心思,迟早会自食其果。”
“马上新一轮的积分赛段就要开始,资格赛你们所有人都有机会参加,但冠军只有一个。明年奥运会的名单还没有确定,但确定的是,这个名单会从我这儿出,三位正席一位替补,名额有限,你们要是有点上进心想占一席之位,接下来几个赛季的积分排名至关重要。”
有人提问:“教练,您是说这次参加奥运会的人选,会从积分赛中择优录取吗?”
成冠:“只是参考,毕竟参加的并不只有你们,如果其他省队或者俱乐部有比你们更优秀的,我很乐意让你们提前退役,尸位素餐在我这儿行不通,有本事你留下,没本事,早点滚!”
一番话说得很不客气。
见大家都不说话,成冠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大家一致回答:“没有。”
成冠点点头,“那好,我继续说了。”
“你们之前的训练计划我看过了,简直就是在养老!难怪打来打去还只是在国内打转,从明天开始,训练时长加倍,组数加倍,哪儿有这个点就结束的?一天至少射满300组才准走。”
【word吗,三百组?那得是九百支了吧?】
【太可怕了,寻常人一天练二三百已经体能极限了,九百?把人当牲口使呢?】
【这个成冠,这是要所有人卷起来啊?】
【卷王也没有这么卷的,他这是想养蛊呢吧!】
【这就是……大满贯的制胜法宝吗?】
【一味追求数量真的好吗?会不会造成负担啊?】
【那必然的,尤其是对于老薄这种有伤在身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这个成冠有点针对老薄。】
【+1】
【我寻思老薄也没什么地方得罪他了啊。】
【得罪不至于,我看他单纯是看所有人不顺眼。】
【与其说看大家不顺眼,不如说看天赋不顺眼吧。】
【想来他以前应该是个没什么天赋的,所以才选择做卷王。】
【话也不能这么说,万一人家又卷天赋又好呢?】
【???】
……
这话一出,大家哀嚎一片,薄言也忍不住微微惊愕。
老陈开口替他们说话,“之前集中训练的时间不短了,只是我给他们的选择比较灵活,总量限定得太死了也不太好,还是得因人而异。”
成冠:“因人而异也得基础水平上去了再说,小学生水平占了大学生文凭,国家队的饭有这么好吃?”
老陈:“可是超负荷训练对大家的体能要求太高了,贵精不贵多啊。”
成冠:“你提醒我了,还有体能训练也要加倍,哪块肌肉不够用就练哪块。此外,每天的第一个小时为特训时间,所有人在现行基础上升5磅。”
贺之洲绷不住了,“成教练!会死人的!”
成冠面色不改,“我陪着你们一起死。”
“具体的计划,明天早上我会张贴在门口,”成冠下了最后的总结,“还有什么问题吗?”
无人应答。
成冠转向角落,“薄言,你有什么问题吗?”
薄言眸色微动,面露疑惑。
刘奕出声,“教练,他叫余言……”
成冠微微舔了舔下唇,继续问道:“余言,你有什么问题吗?”
薄言:“没有。”
成冠很快收回视线,“你们看,他有伤在身都没问题,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场意料之外的见面,带给所有人意外的压力。
薄言落在成冠身上的视线,比一开始多了两分打量。
这个成冠,认识他。
……
第二天,射箭馆更衣室。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点。
几个头发湿漉漉的男人相继打开更衣室的门。
薄言取出干净的衣服,随手将擦过头发的毛巾丢回沙发,扯过领子就开始换衣服。
丢掉的毛巾正好落在贺之洲身上,他浑身瘫软,“要了老命了,我这双手已经没有知觉了……”
刘奕觑他一眼,“你是手,我是背,好几次我以为我要裂开了,物理意义上的裂开。”
两人吐槽了几句,看向唯一没事人似的薄言,“喂老余,你说句话啊。”
薄言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穿鞋,“还挺爽的。”
两人:“?”
薄言抬头,“不要误会,我是觉得专项训练还挺对我弱项的,克服弱点的感觉挺爽。”
贺之洲:“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弱点?”
薄言:“……”
刘奕:“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这个感觉。”
贺之洲:“……你们有病。”
刘奕长舒一口气,“不过明天周日,再怎么样至少也能好好休息一天。”
薄言系好鞋带起身:“我不行。”
贺之洲:“你有课?”
刘奕:“有课之前也没见他去,期末抽个时间复习就行了,应该是有考试。”
薄言关闭隔间的门,背起弓箭袋准备离开,“都不是,明天有打工,便利店店庆,应该会比较忙。”
贺之洲沉默良久,竖起大拇指,“佩服。”
刘奕知道他的情况,更关心他的身体,“你也别太累了,毕竟不是铁打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跟我说。”
“嗯,走了。”
……
扒开帘子,薄言进入更衣室。
现在已经是周日早上。
便利店九点营业,不到七点他就到了,为了准备今天的店庆事宜。
作为兼职,他来得比店长要早些,但有一个人比他来得还要早。
看见凳子上吸溜面条的薄慎,薄言有些怔愣。
薄慎听见声音抬头,当即呛出半口,“咳咳咳……”
薄言从包里取出纸巾,递给他,“慢点。”
薄慎胡乱擦干净嘴,端着纸碗离远一些,眼神很是警惕,“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薄言放下包,开始更换店里的衣服,“我不知道啊,我来打工的。”
薄慎下意识,“你也……”
说到一半,想起什么,“店长说最近来了个只知道干活的锯嘴葫芦,说的就是你啊?”
薄言:“我以为,拿钱干事天经地义。”
说是制服,其实就是个围裙。
薄言整理好衣服,又别上胸牌,很快收拾妥当,“你吃完记得过来仓库,需要准备促销的展品,主要是纸巾洗衣液酸奶这些,想想怎么摆放更好一点。”
薄慎小心翼翼喝了口汤,“这有什么好想的?往那儿一垒,活动物料摆出去,人知道你有活动就行了。”
薄言:“我想摆得好看一点,更吸引人。”
薄慎随口道:“那你不如参考超市阿姨们的手法,模特啊床单啊花团锦簇,那个吸引人。”
薄言居然认真想了想,“有道理,我去看看。”
说罢就走了。
“……”
更衣室里有片刻沉默。
而后是嗦面条的声音。
没嗦几口,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用怀疑的语气自言自语,“他没问我?他难道对我就没一点好奇吗?”
【?】
【哈哈哈哈哈!】
【慎哥:百思不得其解。】
【老薄:打工呢,勿cue。】
【我算是发现了,薄慎此人,你要顺着他来,他不一定鸟你,一定要让他觉得不正常,才会产生兴趣。】
【幼稚,不成熟。】
【毕竟是拥有一整柜猫猫扭蛋的人,你指望他成熟到哪儿去?】
【说白了就是欲擒故纵嘛!】
【其实……我觉得……老薄好像只是……单纯不关心哈哈哈。】
【我觉得,保不准吃完面他能主动出击了。】
弹幕对薄慎的心理揣测得很是到位。
面都没吃完,薄慎就起身出去了,鬼鬼祟祟张望。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粗(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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