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红笼罩着不大的天台。
私拉的晾衣绳上稀稀拉拉晒着床单和衣服,迎着晚风轻轻飘荡。
床单的背阳面,支着一张小桌子。
桌上放着两份盒饭,桌角堆满了被捏扁的易拉罐。
“嘭——”
易拉罐拉开,冰凉的水汽混着汗水一起从手臂上滑落。
“哈!”薄慎狠狠灌下一大口,发出满足的声音。
终于解渴了,他才放下罐子打开饭盒。看了看自己的,又看向已经被吃掉一半的对面,他嘟囔道:“你怎么比我多一个菜?”
薄言停下筷子,“哪个?”
薄慎指着他碗里的榨菜,一脸不忿,“这个。”
薄言挑了口饭,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塑料包,推给他,“给。”
薄慎顿了顿,撇嘴,“不要。”
薄言见他不要,便收回来顺手挤在自己碗里,自然无比。
薄言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也就一直埋着头。
但埋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对面的情况。在薄慎的眼神再一次飘过来的时候,他抬头,“我脸上哪儿长得不对吗?”
薄慎被他逮个正着,下意识岔开,“我这不有话想问你嘛……俩人一桌上吃饭,不说话你不觉得尴尬吗?”
薄言继续,“不会,比起说话,我妈更喜欢我多吃一碗。”
薄慎吃得心不在焉,“哦,那难怪了,我老头恰恰相反,就喜欢吃饭的时候废话……难怪离婚……”
薄言:“难怪什么?”
“没什么。”薄慎摇头,再开口已经镇定许多,“你为什么会来打工?”
薄言:“我说了只是巧合。”
薄慎:“我不是说这儿,我说你为什么会选择打工?又要学习又要训练,很忙才对。”
薄言:“你不也是?”
薄慎:“咱俩能一样吗?你职业运动员,分分钟日入百万,我……我缺钱。”
薄言停下筷子,慢条斯理抽出两张纸擦了擦嘴,目露疑惑,“谁告诉你我分分钟日入百万?”
薄慎下意识,“不你自己说的吗?”
薄言:“什么时候?”
薄慎:“那天披萨店洗手间!”
薄言神色古怪,“你当时也在?那录音也是你举报的?”
薄慎抠了抠额角,“我恰好路过,你别误会啊,跟你没关系,我就是看不惯那些人拿钱干脏事儿……”
薄言嘴角带着浅笑,“那也算是间接帮了我,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薄慎扒了口饭岔开话题,“你还没说你为什么缺钱呢?”
桌面不断飘动的影子吸引了薄言的视线。
他平静道:“国家队是没有工资的,虽然名义上是一个队伍,但其实都各为其主,本质上受雇于各家具乐部,只是在赛季集中期,或有重要比赛的前期会集中训练。”
薄慎:“难道就没有什么津贴吗?”
薄言:“有,每个月固定津贴2000,加上各种补贴,折合一下一天勉强二百。”
薄慎不可置信,“啊?我老头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薄言好奇,“他怎么说?”
薄慎饭都不吃了,“他说奖金丰厚来着,光荣退役直接财富自由,他果然是骗我的!为了骗我练箭真是什么谎话都编得出来!还什么前国家队世界冠军,真能吹啊!”
薄言收拾起了桌面,“也不见得。相比其他球类运动,射箭的观赏性虽然没有那么高,但竞争一点不少,重要赛事的奖金也比较可观,如果是世界冠军的水平,商业价值也可以带来不少进项,你爸这么说也没错。”
薄慎:“冠军当然不缺,那冠军之外的人呢?”
薄言指了指自己。
薄慎疑惑,“你不也是冠军?就前年,国际反曲弓青年锦标赛的冠军。”
“那个啊,荣誉居多。”薄言有些意外,“我都快忘了,你倒是记得?”
“我怎么也算是半个箭手,关注一下不过分吧?”薄慎还是很狐疑,“就算钱少,你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比赛参加的也不少,一场比赛几千块钱总有?为什么……还住在那种地方?”
薄言知道他说的是拆迁区,那天他跟着回去见过。
“你应该也看见了,我妈……她情绪控制有点困难,记性还不好。那些奖金是能拿来开支,但房租学费集训费用加起来并不少。虽然开着面馆,但那更多只是让她有个事做,不至于闲着胡思乱想。”
薄言神色平静。
但薄慎听着听着却凝重起来,“她,我是说阿姨,究竟是怎么了?如果觉得冒犯你当我没问。”
薄言没有隐瞒,“躁郁症。”
薄慎吸了口气。
薄言澄清道:“你别想过头了,多一些耐心和关心,按时用药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薄慎握着筷子的指节泛白,自言自语,“肯定是那个狗东西……”
薄言留意到他的情绪不对,继续道:“失败的婚姻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我那段时间因为练箭的事情也和她闹了不少矛盾,甚至一度离家出走,她找我找到情绪崩溃,之后就……也有我的过错。”
薄慎:“什么矛盾?她也逼着你练箭吗?”
薄言摇头,“相反,她不赞成,是我想要继续。”
薄慎彻底放下筷子,撩起一条腿,“为什么?到底射箭有什么好玩的?让你们一个两个都跟着了魔似的?我只觉得它麻烦!痛苦!狗老头要是有一天跟咱妈一样,我真是谢天谢地祖宗显灵我……”
自觉失言的薄慎下意识捂住嘴,一脸惊恐。
薄言枕着手微微后靠,仰头看着天上的红霞,似乎没有听见。
薄慎见状松了一口气。
他缓了缓继续吃饭,没有纠结答案。
霞光万丈,忽然起了一阵凉风。
头顶的床单和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沉迷干饭的薄慎于风声中听见一个声音——
“大概是因为光吧。”
薄慎含着饭顿时停下,“嗯?”
但很快反应过来,薄言这是在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
当即嘘了一声,不以为意,“你以为你是奥特曼光之子呢?还因为光相信光的……”
薄言闭着眼睛,没有再回答。
【这正是我想说的。】
【哈哈哈你信不信老薄真给你变个身?】
【老薄:你相信光吗?】
【慎哥:信个锤子信!】
【总觉得老薄这话还没说完呢?】
【无非是一些鸡汤之类的,可能是指望着慎哥听完能龙场悟道吧……】
【薄慎抬手:不可能,这辈子不可能喜欢上射箭。】
【他爹十多年棍棒教育没成功的事,老薄一句话能管用?】
【笑死,根本不可能。】
没一会儿,用餐结束。
薄慎起身收拾残局,薄言听见声响悠悠转醒,“我来吧。”
薄慎拦住他,“我来我来,你想睡继续睡,还有半个晚上呢。”
薄言也不坚持,转头折叠起了桌椅,然后搬去墙角。
薄慎装好垃圾袋也没急着下去,他指着青苔斑斑的水泥围栏,提议道:“那边临街,景色还行,要不要去看看?”
薄言看了眼天色,点头,“行。”
太阳已经完全沉落,天光却还很亮。
临街的路灯纷纷点亮,沿街的小推车烟火缭绕,行人或缓步慢行或来去匆匆。
薄言拿出手机拍摄,“是挺好看。”
薄慎扫了眼他的手,心思从街上收回来,“咱俩算熟人了吧?”
薄言:“嗯?”
薄慎抬了抬下巴,“你的手,怎么伤的?”
薄言:“打的。”
薄慎神色一肃,“被谁打的?”
薄言:“就不能是我打别人吗?”
薄慎:“少来,你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到底谁?”
见他这么严肃,薄言也没有玩笑,“没看清。”
薄慎:“怎么能没看清呢?难道还套了麻袋?”
薄言不说话。
薄慎一脸震惊,“还真是?”
他气笑了,“那巷子里那次呢?”
虽然薄言很不想承认,但……
“也没看清。”
薄慎正色,“明知道你是箭手,还专门断你手脚,对方这是想毁了你啊!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的?你得罪人了你知不知道?”
薄言:“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看我不顺眼。”
薄慎顿了顿,想起下午街上路过的那群人,“是不是你学校的?那群流里流气的看起来就不像好东西!”
薄言:“没有证据。”
是没有证据,不是没有怀疑。
薄慎听懂了,“那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回头再看见这群狗东西我一定不会放过,抓起来问个明白!再找你麻烦你告诉我,我替你撑门面。”
薄言没有拒绝,“好,记下了。”
沉默片刻。
薄慎:“我还有一个疑问。”
薄言:“嗯?你说。”
薄慎:“你手这样,应该有不少人觉得你不行了吧?就没想过放弃?”
薄言很快回答,“想过,但只有短暂的一下。”
薄慎转了个身,仰撑着,“哦?看来还是怕自己不行哦?”
薄言有些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那倒不是。”
薄慎追问:“那为什么不放弃?”
薄言这次停顿得久了一些。
他按下快门,按着屏幕查看了一会儿,才道:“有时候,往往是那些无人看好的人,最终达成了无人能及的成就。”
薄慎愣了愣,轻笑,“你这是,说你自己呢?”
薄言将拍下的照片给他看,“怎么样?”
薄慎闲闲扫了一眼,正要说话,留意到画面上的某一处,顿时神色惊变。
他接过薄言的手机,放大照片查看,“这个电动车……”
话没说完扭头往街上看去,囫囵扫了一圈,最后在街边一辆刻着经咒的电动车上停住视线。
“我靠!他怎么来了?”
薄慎神色慌张,将手机胡乱塞给薄言后,转头往楼下冲。
薄言佯装不知情,“你去哪儿?”
楼道里传来回声,“逃命!”
人一走,薄言终于忍不住到嘴的轻笑。
他没有下楼,而是继续撑在围栏上,看着楼下。
店里隐约传来一阵吵闹声。
没过一会儿就见一个作道士打扮的中年男人,拎着薄慎从店里出来,是薄知文。
薄慎一路挣扎,很是不配合,但奈何薄知文体型压制,揪住他的领口丝毫不放松,两人依然稳稳朝着电动车而去。
临到上车,薄慎一个金蝉脱壳,t恤都不要了撒腿就跑。
薄知文似乎早就料到,没有追赶,只是叫了一声,“薄慎!”
然后不紧不慢打开后备箱。
盖子打开,露出两只毛茸茸的喵咪。
一只黑色,一只白色。两只猫看见薄慎很是亲热,纷纷跳下地朝着他奔过来。
薄慎先是一惊,而后便抱着两只猫不撒手。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什么,朝着薄知文大喊:“小花呢?”
薄知文:“你跟我走,它就好好的。”
薄慎气鼓鼓:“你过分!”
尽管很是不甘,但命门被拿捏,薄慎还是乖乖走了。
薄言目送他们离开。
直到看不见,才打开手机,发了条消息给薄慎:
“好好训练,资格赛上见。”
薄慎走得如何狼狈,弹幕并不关心,而是讨论起刚刚的两只猫来:
【太可爱了吧!那两只小可爱!】
【我就说今天慎哥活灵活现的表演,肯定是养过猫的!】
【听起来似乎还有一只,叫小花?】
【肯定是只三花猫了……】
【打个赌,黑的那只叫小黑,白的那只叫小白!】
【都不是幼猫,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岁了。】
【应该是童年时期就陪伴着长大的,看起来感情很亲厚……】
……
晚上便利店打烊。
店长在清账,薄言清理完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我先走了,下周见。”
店长:“哦好的!下周一定要来啊!有空就来!给你加工资!”
薄言应下。
经过门口的自动贩卖机,薄言忽然停下。
贩卖机里不是饮品,而是一颗一颗的扭蛋,机身上贴着卡通字样的“喵星人”。
薄言回头,“店长,我想包下所有的扭蛋,需要多少钱?”
店长抬头,很是疑惑,“啊?看不出来你也喜欢这个?”
薄言没有否认,“想看看能不能开出隐藏版。”
店长过来数了数,最后起身拍手,“一共五百六十七个,这样吧,你今天也辛苦了,就不算你工资了,要的话都拿走。”
薄言推辞,“不合适,我记得一个蛋不便宜。”
店长摆摆手,“那都是用来割韭菜的,成本可低着呢,折算下来说不定我还有赚的,拿走吧拿走吧!”
店长很坚持,尽管薄言知道他夸张了,但盛情难却还是收下。
接下来,薄言又投入到忙碌的复健和训练。
这段时间下来,他右手的情况好转了一些,已经能打出连续的10分,只是不能稳定,离原本的水平还有很远。
但应付比较初级的资格赛,已经足够。
在枯燥重复的训练中又过了五天,终于到了资格赛的日子。
期间薄言收到薄慎的消息。
他果然被薄知文塞到了省队训练,还以猫为筹码,威胁他参加比赛。如此一来,两人将会在资格赛上见面。
这些都在薄言的意料之中。
但,并没有完全在意料之中。
作者有话说:
后续补充了一些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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