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言迷迷糊糊之间,听见一阵雷鸣。
雷鸣轰然不断,即便是隔着重重云层与滔滔海浪,也顺着幽深曲折的水泽暗道传了进来。
一开始薄言并不想动,翻了身继续睡觉。
可没过一会,沉闷的雷声忽然炸裂,接连三道,震得整个潭穴里的环柱都在抖。
这下是想忽略都不行了。
薄言打个哈欠的功夫,神识已经飞跃了海面。
云雾缥缈的深海之上,青色的阴云正在暴躁翻腾,数丈粗的紫色雷电接二连三破云而下,最终在离海面数十丈的地方交汇炸裂。
那处的雷电已经汇成了一个光球,只隐约透出一个弯曲的灰色影子,随着雷电越聚越多,那影子变幻得也越来越快。
是有人在渡劫。
海上清净无人,经常有修士为了躲避仇家来这边渡劫,偶尔也会有化形的海中妖兽,并不稀奇。但稀奇的是,这两种无论哪个,都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如此大的动静,必然吸引了许多附近海域的妖兽。
它们或隐于礁石之后,或半潜在海面之下,里里外外注视着雷劫所在的方向,神色或享受或好奇。
此番若渡劫成功,带来的灵气和天机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它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妖兽历劫了,还是它们绝大多数终其一生也难触及的化龙劫。
没一会儿,雷劫渐渐缩小,海浪也渐渐平息,看起来似乎终于要结束。
但那云层之上,隐隐还有一阵紫电在积蓄聚拢。
“怎么还有一道?”一只玄龟悄悄露出头。
“化龙劫九九八十一道,这才八十,确实还有一道啊!”它背上坐着一只海蟹。
“可是……我看湫已经快撑不住了……”扇贝嘴一张一合。
另一边,礁石上盘踞着一群海蛇。
“最后一道才是最可怕的,她能活下来吗?”
“活下来自然更好,活不下来……对咱们来说,也不是件坏事。”
“对啊!她已经化了五爪,就差角和鳞,已经是半个真龙了!”
“若她活不了,不正好造福我们了吗?”
事态瞬间发生变化,越来越多的妖兽对湫失去信心。
眼看着暴虐的雷劫要落下,不知谁先发出了一声吼叫,兴奋与期待难以遏制,很快就成了山呼海啸之势。
潭底。
薄言半阖的眼睛睁开了八九分,“嗯?”
最后一道雷终于落下。
锋利的电光如同一把屠龙剑,一路擦出冷冽的锋芒,猛然击中正在海面翻腾的灰龙。
“呜吼——”
那灰龙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顿时挣扎起来。
妖兽们见状,越发肆无忌惮。
有些已经探出海面,目露凶光,就等着那灰龙陨落,第一个奔赴蚕食。
恰在此时,又一道龙吟响起。
“吼——”
不同于刚才,这一声仿佛是从深不见底的海渊里传出来的,震天虐海的威压,唤醒了所有妖兽骨髓深处的臣服与恐惧。
不过片刻,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妖兽们,就一个接一个落入水里,沉入海中……
直到,一个也不剩。
……
另一边。
一艘底盘印着“驭兽宗”字样的巨大宝船正在空中航行。
摄魂蚀骨的龙吟传遍整个船舱。
几乎所有舱门都在瞬间打开,船上的妖兽灵宠正在四散奔逃,有些已经倒地不起。
众修士全然顾不上,立刻聚头,“你们可听见了?那是龙吟?”
说话的是几个穿着华丽的修士。
“确实不假!”
“我就说这个方向没错!”
“咱们听见了,天剑门和丹阳宗必定也听见了……”
“快!咱们得快些!全速前进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
为首的一个长老沉思片刻,叫住一个转身的年轻人,“听竹,我记得临行前朝君仙长将青鸾暂借与你,快拿出来,去打探打探前路。”
听竹立刻称是,转头从芥子腰带中放出一只深青色的鸾鸟。
鸾鸟清鸣一声冲天而起,羽翅扇动眨眼消失在船舱,只留下一抹火焰似的尾影。
潭底。
薄言垂头再次躺回水里。
双目半阖,轻轻摇头,“可惜,只差了一点。”
正要收回神识,忽然察觉有灵力波动从四面八方涌来。
御剑的坐船的,有宗门弟子,亦有世家宗室。但无论是谁,想来都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抓住方才渡劫失败的那条灰龙。
一个头顶蓝冠身着白衣的青年修士,正御剑跟在一行人之后。
其中一个人道:“刚才那声龙叫我人都快聋了,简直比上次我看见的合体期老怪打架都可怕!”
另一人道:“它既然能在此渡飞升劫,必然已有了相当于渡劫大圆满的修为。”
“什么?渡劫期!我们几个才金丹,怎么打得过?”
“飞升天象久久未出,此劫必定没有渡过,它现在正是虚弱,不足为惧。”
“就算如此,那也是修真界最后一条龙啊!龙啊!海中之王万兽之主,它既然能不声不息地躲了一千多年,必然不会是你说的这么简单!”
“师父说了,谋而后动。打不过就用脑子,你真以为这是猴子下山,谁想拿就拿?等他们争得你死我活,咱们见机行事便可。”
“大师兄英明!”
“大师兄英明!”
“不过……大师兄,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虽说龙族在当年那场劫难中,被屠得只剩一条,可在那金鹏伏法之后,仅剩的那条龙不也被宰了吗?驭兽宗那位老祖事后当场飞升,那可是众目睽睽大家都看到的……”
“你怀疑,今天这条不是当初那条?”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其他妖兽转修的化龙之道?我听说化龙劫和飞升劫一样,也是八十一道。”
“绝无此种可能!”大师兄非常笃定,“化龙之道艰辛无比,还需得极大的机缘,想要化龙少说也得上万年,如果真有这么个妖,以前怎么没听过它的动静?如果一直待在海里,没等化龙早就被其他妖兽生吞活剥!”
“哦,好吧……那就是当年那条龙福大命大,没有死透,蛰伏千年又是一条好汉。”
大师兄收回话题,“好了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管它什么来头,只要体内的龙珠货真价实,那咱就没白来。”
青年离那群人很近,将他们的说话声听得清清楚楚。
而那行人却对他毫无所觉,要么是因为青年贴着高阶敛息符,要么就是青年的修为远在几人之上。
周围的海域变化,礁石渐渐增多,众人离方才历劫的地方也越来越近。
远远看见有宝船接近,那尾随的青年忽然放慢了速度。
他左右环伺了片刻,选中一处长了青蔓的礁石群,缓缓降落,而后屈身探出半头。
远处海面,隐约漂浮着一团焦黑的影子。
他看见,其他人自然也看见。
宝船上灵光乍现,已经有人飞了出来,人人都想占这个先机,一一场恶斗自然免不了。
天上的阴云还没有散去,灵光激烈交汇,映亮了附近的海面。
不乏有人想要浑水摸鱼,悄悄向海面上的龙身下手。
天上神仙斗法,海面上一条缚绳悄无声息朝着焦黑而去。
刚开始畅通无阻,但在离焦黑只剩半丈时,却丝毫不得寸进——
那焦龙周身,圈着禁制。
众人并不意外,毕竟是渡劫期妖兽,就算渡劫失败跑不了也不至于人事不省,不会叫人轻易接近。
可如果他们仔细看,那条焦黑的龙已然毫无动静,没有半点气息。
往水面来的人越来越多。
眼看又要有修士朝禁制下手,一条水柱忽然从海面直冲而上,将那修士当即冲飞,卷入水里。
接着便是第二条,第三条,那水柱像是长了眼睛,无论是空中打斗的、御宝的,还是暗处蛰伏的,都难逃它的冲击。
过后水柱并未消失,反而越来越粗,到最后形成一个个四处飘散的漩涡。
宝船被漩涡吸得四分五裂,幸存的修士也难逃一死。
一片惊变中,禁制里的龙悄然消失。
那青年修士察觉事情有变,收回视线,转身准备离开。
奈何刚转头就被脚下的青蔓缠住,不等他反应,就被扯入水中。
甫一入水,青年便催动法术,但他并未察觉到杀意,手中的剑出来须臾又收了回去。
这礁石下面似乎另有乾坤,他跟着脚上的青蔓一起下沉,过了片刻还没有沉到底,反而灵气越来越浓,甚至化作了青绿的荧光,在水里飞来飞去。
视野因此亮了不少。
带他下来的青蔓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那青年便自己游动起来。
这是个深潭。
越往下越宽敞,灵气充沛,但除了浮游和类似刚才青蔓的海草,并没有任何妖兽的气息。
一片荒滩,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处地方?
莫非是遗留的洞府,另一场机缘?
那青年越发好奇,继续往下,直到落在一片荧绿色的禁制旁边。
这是个阵法,还是个困阵。
轻轻晃动,阵法上显出数行符文,字里行间透露着高阶修士的威压,还有一丝莫名的熟悉。
掌心灵光乍起。
一面巴掌大的阵旗出现在青年手中,他在禁制上掐掐捏捏,最后找了个地方将棋子插了进去,而后手上掐了几个诀法,逐渐入定。
大约一盏茶时间后,青年睁开眼。
原本紧闭的禁制融开一个圆洞,他即刻钻入洞中,在他进去之后,禁制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与此同时,薄言从昏睡中惊醒。
他从冒着凉气的灵泉池里探出头,向着殿门的方向望了一眼。
那里空无一人。
薄言却散出威压传声道:“来者何人?”
殿内空旷,除了灵泉便是一堆残垣断壁。
这道声音绕了许久才消散。
过了一会儿,一个蓝冠白衣的年轻修士出现在殿门口。
那青年并未进门,拱手便行了一礼,“晚辈罗浮城修士谢灵均,见过前辈。”
……
某处海岛。
一阵海风吹过,瘴雾飘散些许,露出岸边的景象。
一个浑身焦黑的女子趴在岸上,一半浸在水中。
说是个女人,但一双手脚却不如常人,分明是妖兽爪的样子。每个利爪都有五根,深沉的灰,泛着冷冽的银光。
海浪起了又退,如此反复几次,女人的前爪微微动了动。
而后动静越来越大,整个上身都被牵动。但苦于身上焦炭一般的皮肤,动作稍微大点,就能听见撕裂的声音,潺潺鲜血从背部的裂隙中滚出。
“嘶……”
女人痛嘶了一声,不再挣扎,双目圆睁继续趴了回去,还算干净的脸上,点着一双染血的红目。
鳞爪骤然紧握,红目中满是愤恨:
“谢灵均,我要你偿命。”
作者有话说:
这次的故事稍稍和之前有点联系,不过因为是一句话带过,可能大家看不太出来。现在的情况是没有系统的状态,老薄在这里待了一千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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