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柳月方才觉着自己说错了话,怕惹得明八子不快,现下又听人语气如常,并无什么特别的反应,想来应该也不曾怪罪自己,刚才皱起的眉头才缓缓的舒展开了,慢慢的有了笑容,“姐姐,你真是吓坏妹妹了,妹妹还以为自个儿做错了事,惹恼了姐姐。”

    她话锋一转,是突然想起来的,“漪房,你来。”

    窦漪房几步走至人前,微微作了一礼,纳闷不解,后又听王柳月吩咐道,“你去那边花房取几支新花,拿到花渡苑来,送与明姐姐作乐。”

    明八子忙要阻拦,“倒是不用白跑一遭的,也难为这丫头总是尽心尽力的为你想着。”

    窦漪房对王柳月到很是忠诚,王柳月落魄之际她也不曾离去。

    穿过九曲回廊,窦漪房的神思游走在雕梁画栋之间,各种迷离的思绪皆在此刻飘荡了出来。

    这天边的云霞极其美艳,秋色染就了半边天,好似她刚入宫那日的风景。

    走过花房,她意向之中是直接进去,取上几支秋花,然后回到花渡苑,交给王柳月,自己便又可以悄悄地站在一旁听着她们二人说话,分析着宫中的大局,为自己主子出上一份力。

    窦漪房抬头看了一眼花房屋子上的匾额,还没踏进去就能感觉到一阵花香扑面而来。

    刚要踏进花房的门儿,那身后不知是谁,一个极其刺耳的声音入耳。

    “我以为是谁,原来是窦宫人。窦宫人可是安好,如今主子得了脸了,越性连奴才都蹬鼻子上脸了,往日里哪儿配到这花房里头来取东西,下三滥的东西,我呸!”那人尖酸着张脸,声色刻薄。窦漪房回过头去看,是那张脸,那张让人厌弃作呕的女人的脸。

    镇定自若的站在一处,眼波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静如水,安然如常。

    如今的窦漪房可不比得从前,主子没脸,她也跟着没脸。

    相反,她如今可以正对面的同那人迎上去,像一座巍峨的山脉伫立在她面前,最让人害怕的神色莫过于无神。

    她捉摸不透。

    “是我,是窦漪房。顾惠儿,你还真是要脸,挑唆你主子干的好事儿,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从前的身世一落千丈了吧!!”窦漪房不卑不亢,不愠不恼的看着她,“原本以为讨好了甄良人,你就有头有脸了,前头是谁放言,要当主子的人,如今怎么样?”

    她脸上闪烁过一丝讥讽,这个女人没有一点让她同情可怜的地方,“要来挑我的刺儿好歹把你那张脸给弄干净。”

    顾惠儿瞪大眼睛看着她,闻言立刻捂住了那半边还有些红肿的脸,惊愕着张着嘴,“你,你都知道了……?”

    窦漪房见状,越性逼近了几步,她可不会忘记,那天顾惠儿耀武扬威的脸,那张丑恶的嘴脸,还有永巷姑姑,这些日子她受的苦,她是一刻也不会忘怀。

    知道了,早就知道了。

    她以为还能瞒得过众人的眼睛?

    嗤之以鼻的是窦漪房埋藏了许久的愤恨,“那日你去找姑姑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祸福轮流转,这是天经地义!”

    四个字如坚石重重叩击在顾惠儿心上,羞辱感登时沉重的落在心间,窦漪房的眼睛她不再看清。

    当日她的刻薄言语终是带来了报应,还有那人口中的一字一句,“这是分明报应。”

    如果当日她嘴下能积一点德,她今日也不会对对她这样不客气。

    她窦漪房不是没事找事儿的人,更不是那等抓着人一点错就死死不放的人。

    粉拳握紧,那张精雕玉琢的美人脸上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

    顾惠儿的面部表情扭曲得厉害,嘴角微微抽搐着,站在原地不动,也有一种如坐针毡的难安之感。

    欲找人茬,反被她抓住不放。

    窦漪房抬脚到了顾惠儿面前,凛冽的寒光从眼中逼迫而出,锋芒如刃,刀刀割在顾惠儿身上,“我的好姐姐,好惠儿,那日被你斥责的窦漪房,如今可过的比你好,当日那个在殿上孤苦伶仃跪着的窦漪房,任凭你一句挑唆主子的话就被关到了长明轩不见天日的窦漪房,可没你那么多皮肉之苦。”

    她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出自自己的口中。

    其实这些话也应当由她来说。

    那日殿上的人都那么冷酷无情,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极了当日的吕太后。

    她们的每一句话都像透了那日的剽悍大汉。

    “你……”

    手指悬在半空中,她望着此刻竟不知如何动作的顾惠儿,面上心底生出来丝丝缕缕的嘲讽,汇集在心口,她欲图扬手,像当日那样再给她一巴掌。

    “窦漪房!你好大的胆子!你要干什么!”女人惊人魄世的声音,带着些惊奇,又有些不甘的从四面八方进入窦漪房耳中。

    芙蓉面转了半面,那是甄书容那张美轮美奂的面容。

    如今,却显得有些别扭。

    也难怪,昔日的宠妃在就在一瞬之间失足,跌落千丈。

    从彩霞秋云的最高处,一下子摔在满布针刺的谷底,难以抽身。

    甄书容眉眼之间的戾气,还有那圈儿多少胭脂水粉也难以盖住的隐隐发黑的眼圈。

    没有胭脂渲染却娇艳明媚的哭红眼眶,就像那日绝色倾城的美人妆容弄错了地儿,落差如此之大。

    窦漪房与甄书容直视着,眼前这个让王柳月充满自卑的女人,在她眼底却显得再普通不然,她的胆子的确不小!

    笑容挂在窦漪房颜如玉的脸上,她睥睨了甄书容许久,鬓边最耀眼的依然是华丽的九鸾挂珠钗,身上如旧的云锦华服,看来她还是不曾有半点收敛之色。

    可是眼前的人,却不是当初了。

    “原来是甄良人。”

    她不紧不慢的靠前了几步,迎刃而上的不忌惮,她的无畏又是谁眼底闪过一瞬的有所畏惧。

    “实在是对不住,一时间竟忘了您。”

    窦漪房很想遵从礼仪尊卑好好儿的给这位甄良人行个礼,那些染黑低下银石的饭菜就像警钟一样长鸣于她心间,拳心一直紧握着。

    她是要害死她的人,要害死王柳月的人。

    “打狗也要看主人,窦漪房,都说你主子出身寒酸,极其低贱,本宫原来不信,以为她如今勾引得了皇上,惯用这狐媚之术,倒是有着些许本事。如今看来啊,有其主必有其仆,奴才尚且这么肆无忌惮,在宫里横行霸道,那主子必是狐狸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甄书容一点也没有失宠该有的害怕与反省,反倒长了气焰,更加恶毒了。

    窦漪房就那句话忍俊不禁,“打狗也要看主人。”躲在甄书容身后的顾惠儿神情阴冷的难看,脸上羞愧之色无处可藏,甄书容自悔说错了话,叫窦漪房抢占了先机。

    她俨然比顾惠儿的脸色还要难看,无地自容间,她忽的大呼一声,身后几个彪形大汉就出现在顾惠儿身后,“把她给我绑起来!关到茅房里!”

    窦漪房的心微微颤了一下,置疑的眼光看向那几人,两只手一下子被抓住了。窦漪房就像一只被困牢笼的小兽,跌跌撞撞的死命挣扎着,可是却无济于事,她每动一下,手腕上就传来一阵阵的剧痛。

    那些人的力道可不是吃素的。

    “甄良人,你疯了!?”

    是这一瞬间才感到了恐惧,可眼前的人似乎是被逼上绝路,显得有些痴,一个念头猛然涌上窦漪房心中。

    不会吧……

    她不过是抱怨了几句,恩宠无常在帝王家本是寻常之事,她这就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吗?

    愤恨的眸中竟有嗜血的悲痛,终天之恨难以化解,从前这宫里的每一个人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叫上一声&a;quot;甄良人&a;quot;,阿猫阿狗见了她都要绕着道儿走。九香车,七华账,无论是金碧莹煌的殿宇陈设,还是庭前那株茜香国进贡的西府女儿棠,在这汉宫中都是头一份儿的恩宠。

    刘盈每次夜宿在别的妃嫔那里,她都会想尽各种法子把他给骗回来,镜花堂的宫殿正门是沉香浸染过的上等檀木制成的,那是刘盈说过的,“书容夜晚总是梦魇,朕在古书上看过,这紫檀木具有安魂之奇效,加上沉水香的幽气芬芳,必定能让书容睡得安稳。”

    如今呵,那殿前的白玉阶仍然无暇,满夜也能闻见桂花之香。可那枕畔却是空荡荡的……

    这一切在旁人眼中兴许是咎由自取,窦漪房冷眼看着她,眼角竟然流露出一丝转瞬则湮灭的怜惜,好似不曾出现过的惊鸿一瞬。

    帝王的薄情,世事的绝义。王柳月看不透的,甄书容也看不透。她一个局外人,这才十五六岁的花季,看上去竟觉着再过寻常无比。

    就像那日,她娘被丢弃一样。

    那个男人坐享他的后宫三千,却记不得一个苦苦爱他的女子。

    窦漪房竟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注意到了顾惠儿脸上渐渐生起的得意之色。

    要是她,能决心自己的命运。她自是不愿再次回到这骇人的皇宫。

    这帝王家,表面的风光无限,背地里又埋葬了多少美人的命。

    窦漪房此时无比的清楚,她如今会站在甄书容的刀口之下是多么的合情合理,一切尽在情理之中。

    王柳月得到皇帝复宠是她一手做的,顾惠儿是她亲口骂的。甄书容的脸,是她不经意间踩在地上的。

    “贱人,轮不到你这么跟本宫说话,来人,将这个贱人给本宫待下去,杖毙!”

    什么?

    这才知道惊恐无处不在,窦漪房闭上了双眼,眼底浮现的,全然是那当初坠落悬崖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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