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当所有人都离开会议室,江未济依然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响玩手机,直到望参收拾完方才开会的材料。

    “有事?”望参抬眼,“我要关门了。”

    “你去找那个姓司的。”江未济熄了手机屏幕。

    望参手下一顿,“什么意思?”

    江未济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你刚刚那两个问题都问在点子上了,从罪犯的角度出发,这个问题,他能给你答案。”

    “江队,你怎么对他这么了解?”望参脸上满是疑惑,随即一拍手,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偷偷观察人家很久了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让人误会就不好了。”江未济笑起来,一手往后搭在椅背上,坐得很是随意。

    支队上下都知道他们家江队的性取向,三十好几的人了,也没人敢给他说媒。

    “他就是干这块的料,不用白不用。”江未济一摊手,“他要是愿意加入,能提高案子的侦破效率。”

    “江队,和我说实话,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望参问。

    “什么过节?”江未济挑起眉梢。

    “那天他问我,是不是你让我去找他的。”望参如实道,“一提到你,他语气冷得能掉冰碴子。”

    “我有这么让人讨厌吗?”江未济一脸不可置信,“行吧,我说实话,上回话说了一半,其实我们是高中同学。”

    望参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上次是大学同学,这次是高中同学,下次不得是初中同学。

    午后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但司明堂的课上却极少有人开小差。他刚开始讲一个案例,便瞧见阶梯教室后门走进来一个人。他的课来旁听的学生多,虽然大多是心思不在学习上的女同学。

    司明堂看那人在教室后排走了一圈,发现没位置,便索性靠在墙边。一个看模样不像学生的男人,在教室没有座位的情况下,依然没离开,甚至还听了二十分钟课。出于职业习惯,司明堂忍不住打量起这人。

    多看两眼,司明堂才发现是熟人。望参没穿制服,只套了件黑色衬衫,袖口挽到胳膊处,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听得聚精会神。

    显然,望队是来找他的,司明堂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挂钟,还有几分钟就下课了,但他还有一堂课,总不能让人等太久。

    司明堂犹豫几秒,而后垂下头,按住讲台上的麦克风,轻咳了一声,“同学们,下节课我们调整到其他时间吧,我待会有急事需要处理,实在不好意思。”

    来蹭课的女同学发出失望的声音,而心理专业的学生都暗暗窃喜。

    “给大家留个作业,以今天讲的案例为材料,论述凶手在作案后,折返犯罪现场的心理。八百字左右就可以了,下周一前交给学委,我们下节课一起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司明堂声音温温柔柔的,却掀起底下哀嚎一片。

    “提前几分钟下课吧。”司明堂直接关了多媒体,朝教室后的人颔首。

    望参没料到司教授竟然会因为他推掉下一堂课,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注意到教授正把目光投向后面,好奇的学生不免转头看了眼,这一看着实把心理专业的学生吓了一跳。

    昨天望参带着一溜人过来拷走两位同学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他们都是死者同学,指不定他又是来扣人的,长得再好看他们也不想和望参扯上什么关系。

    “学长,你是哪个专业的?”坐后排其他专业的女同学本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原则,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望队。

    “你看我像学生吗?”望参垂下眼,朝她一笑。

    “同学,他是我朋友,不好意思,耽误你们听课了。”司明堂径直穿过阶梯教室,走过来,倒也不忌讳。

    “没、没有,教授你们有要紧的事先忙!”那姑娘脸腾一下就热了,举着书本挡住双颊的红晕,一时眼睛不知该往哪放。

    细碎的阳光透过婆娑枝叶星星点点落了一地,上课时间,在校园内闲逛的学生不多。

    “是什么风把望队吹来了?”司明堂把话说得客气。

    “案子遇到了些困难,我把相关材料带来了。”望参环视了一圈周遭,目光落在深处的亭子上,“去那边详细聊聊?”

    司明堂看向亭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应了声好。

    望参把文件在石桌上铺开,里边还夹着几张死者的现场照片。

    “目前案情已经梳理得差不多了,我们锁定了卖化学药品给凶手的范围,希望能从那人口中套出凶手的信息。但有一两个点我想不明白。”望参观察着司教授的一举一动,他注意到对方的手从照片上略过,直接翻开了文件。

    司明堂交叠着腿,指尖夹着几页薄薄的纸,垂眸全神贯注翻阅着那些报告,微卷的头发为他平添了一抹柔和,学者的气质浑然天成。

    司教授注意到对方正在看他,他抬起眼,“什么问题,你接着说。”

    “凶手既然要把死者伪装成自杀,为什么不在死者麻醉后,直接将她推下楼?”望参收回目光。

    “伪装?我看不像。凶手的目的很明确。”

    “那制造密室和坠楼?”望参有些疑惑。

    “乍一看是为了掩饰死者他杀的事实,但凶手做了太多,谨慎得过分。”司明堂把那几张照片叠在文件下。

    “如果我是凶手,我想把被害人伪装成自杀,大可给死者使用吸入式麻醉,把人移到天台边缘,让半个身体悬空,等待被害人自然清醒。当被害人睁开眼,因身处高空,脑子会在一瞬间做出反应,但这时候身体是迟钝的,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处于坠落状态了。这么做,让被害人坠楼的几率有70左右,就看他能不能及时做出反应了。”司明堂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在平静地和他讨论着一件学术问题。

    “像这种情况,就算事后尸检,血液中也不会检测出药物成分,被判定意外或自杀的概率是非常高的。”

    斑驳的阳光落在司明堂身上,为他打上一层薄薄的光晕,望参此刻却感觉自己从头凉到脚。

    “别误会,我只是习惯地站在凶手立场分析问题。”司明堂注意到望参眼中一闪而过的不适,“而且,我也没有结仇的人。”司教授弯了弯嘴角,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望参揉了揉眉心,笑起来,“你要是真有这种想法,我一定第一个把你带回局里。”

    司明堂看他的目光中带了丝诡谲,“你怎么确定我有没有这种想法?”

    望参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避开对方试探的眼神,而后飞快反应过来,将目光移回教授脸上,打了圆场,“没想到司教授也会开玩笑。”

    司明堂只笑了笑,切回正题,“凶手做这么多的原因,目的只有一个——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而且这个不在场证明,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完成。”

    “所以他才想尽办法把天台门反锁了!”望参一拍大腿,“因为时间的不确定性,加上凶手是一个谨慎的人,他担心有人会破坏他布置好的现场。”

    司明堂点头,“凶手要确保计划万无一失,而且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理,他必须让被害人死,如果没死,死者就会报警指认他。无论是烧死也好,坠楼也好,最终目的就是让被害人永远不能开口说话。”

    经司教授这么一梳理,望参感觉脑子里那一团乱麻总算找到了些头绪。

    “凶手不能保证死者能按自己的想法坠楼,所以才纵火,这样被害人无论如何都会死。”望参陷入沉思,而后直直地望进司明堂眼里,一字一顿,“所以,在有不在场证明的情况下,如何纵火才是案情的突破口。”

    “没错,其他都是干扰因素。”司明堂弯着眉眼,“望队一点就通,不愧是侦查队队长。”

    望参摆手,“这功劳还是得记在司教授头上。”

    南山大学楼多树多,对流空气强,自然风也大。树林深处忽地刮来一阵秋风,吹得枝叶沙沙作响,枯黄的落叶哗哗落了一地,望参眼疾手快按住差点起飞的文件,手背却被一片冰凉覆上。

    望参感觉自己心脏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有一瞬的无措。教授在刚刚也伸出了手,按在哗啦啦翻起来的文件上。

    望参不动声色地抽出手,适时挑起另一个话题化解这微妙的氛围。

    “今天你这么忙还特意抽空帮我,作为报答,我请你吃晚饭吧。”望参眨了眨那双勾人的眼睛。

    在旁人看来,那确实是在勾人,但望参本人并没有这种意识,也难怪他总被陌生的小姐姐特殊照顾,加之他说话尾音习惯性往上挑,多了分轻浮的意味。

    “吃饭就不必了,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司明堂把文件整理好,放回档案袋里,“我送你吧。”

    望参没推脱,司教授这是要送客,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二人绕过教学楼,并肩走的时候,望参才注意到,看着温软无害的教授居然比他还高上一些,作为男人总是有些奇怪的好胜心,例如在这方面。

    “怎么了?”司明堂注意到他在走神,稍稍侧头问。

    “没事,在想案子。”望参把手插在兜里,快步往前走了几步。

    “望队,从北门出去会离支队近些。”司明堂脚下一顿,看人往反方向走了几步,忍不住提醒道。

    望参转过身,脸上划过一丝尴尬,这两天在南大进进出出这么多次,他怎么会不知道要走北门。

    就在他准备抬腿往回走时,只听楼上传来异响。他抬头一看,心脏猛地停了一拍,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疾步冲出去,不由分说地拽过司明堂的手臂,把人往自己身边拉。

    呯一声巨响,玻璃飞溅,碎了一地,就砸在刚刚司明堂站的位置上。

    望参脸都白了,急急地喘着气,惊魂未定。

    司教授脸色也不好看,他抬头查看,教学楼五楼的玻璃少了一块。

    一张熟悉的脸从窗口探出来,望参认识,那是案件的第一目击人,薛副教授。

    薛副教授是跑下来的,大概是缺乏运动的缘故,衬得他脸色苍白,带着股病气。

    “警官?真巧。”薛副在看到望参的一刻怔了怔,又看向司明堂,“你们没事吧?”

    望参摇头,“怎么掉下来的?”

    “应该是那块玻璃松动。我在上课,坐窗边的男生不小心碰了一下,反应过来时,玻璃就砸下去了。”薛副教授把挡住眼睛的碎发撩到耳后。

    司明堂蹙起眉,打量着对方。

    “人没事就好。”薛副教授面露歉意,但语气却带着一股浓浓的公式化,“我让人来把这玻璃收拾一下吧。”

    说罢,他便转身回了教学楼。

    司明堂看着对方消失在楼道里,半晌,冷不丁开口:“他撒谎了。”

    望参一怔,转头看他,司教授眸中深沉,带着丝冷意。

    “那块玻璃不是被学生推下来的。”司明堂神情凝重,“把玻璃推下来的人会第一时间探出身查看情况,这是人下意识的反应。”

    “你和薛副教授……”望参欲言又止,如果司明堂说的是事实,那刚刚的情况就是杀人未遂了。

    “我不认识他。”司明堂说,“可能是我多虑了。”

    “我们还是上去确认一下吧。”望参有些不放心。

    望参敲开了教室门,学生不到十人,薛副教授还没回来。那扇没有玻璃的窗边,这会没坐着人。他扫了眼课件内容,画面停留在一张不知所云的画上,旁边的黑板上用粉笔写了一句话:精神病人与艺术创作之间的联系。

    望参一时没看明白这上的是什么课。

    “刚刚那个位置有人坐吗?”他指了指那个玻璃脱落的座位。

    “我刚坐那的,怎么了?”一个男生回了话,“你们是什么人?”

    “警察。”望参回了他两个字,走到窗边,指腹摸了一下窗户的边沿,没有太多磨损的痕迹,上面甚至没什么灰尘。

    “这玻璃怎么掉下去的?”望参问。

    “我就不小心碰了一下,哪知道不牢固。”那男生回答得理所当然,活像个大爷,“然后教授就把我扒拉开,他担心砸到人,紧张得不行。”

    望参没说什么,在窗前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未发现异样,又抬头看了眼教室天花板,四角也没装摄像头。

    “怎么了?难道还是我故意把玻璃推下去的?”男生一脸欠揍,哈哈笑起来。

    “同学,注意你的言行。”望参警告他,“我现在完全有理由把你带走问讯。”

    那男生这会才知趣地闭了嘴,不敢再闹腾。

    望参出了教室,表情严肃,“司教授,你平时上课都会经过这里吗?”

    “基本上会。”司明堂点头。

    “这段时间在学校小心点,那块玻璃,看着不像自然脱落的。但我暂时找不到证据,抱歉。”望参心下愧疚,唇抿作一线。

    “别放心上,估计只是巧合。”司明堂安慰他,从这个角度看去,望参长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是我太敏感了,职业病。”司明堂笑着说,“望队不要在这种事上费心思了,正事要紧。”

    “如果发现身边有异常,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望参抬眼看他。

    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带着不容置疑的震慑力,司明堂在那么一霎,被对方的眼神钉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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