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医大紧张的考试周终于过去了。萧宵极大的松了口气,现在开始,她只要精准对付蒋天生一个人就可以了。

    自从那晚后,萧宵就一直刻意躲着他。起的比他早,睡的比他晚。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半夜才回来,活得跟做贼似的。对于这样的混绩点方式,萧宵实感良心不安。

    自从上次换药后,他的换药频率也开始到了四天一次。她掐指一算,明天就要换药。问题不大,离尴尬还有二十四个小时。

    萧宵踩了大半个钟头的滑板回到渣甸山的时候,发现蒋天生并不在。萧宵开心地奔去电话那,拨通了苏家的号码,苏娴很快就接起了电话,一听是萧宵,她很开心。萧宵说她考完试了,可以随时给阳仔补课。

    苏娴也很开心地告诉她,阳仔考上了至德。作为庆祝,他们家要去欧洲玩几个星期。苏娴还问她喜欢包包还是项链还是衣服还是香水,或者全都喜欢。萧宵叹了口气,希望一下子全都破灭。她说自己什么都不需要,还嘱咐苏娴让注意安全就好。

    挂了电话后,萧宵整个人像没了气的气球,脸都皱到了一起,恹恹无神。

    陈耀从门外走进来,见她一副丧样,拍了拍她的肩:“年轻人,打起精神来。”

    萧宵有气无力回头看了看他,这人是蒋天生身边的军师,在医院见过,在渣甸山也见过几次,算是比点头之交熟一点。

    “打不起精神,我的大财主出国游了。”

    “大财主?”陈耀愣了愣,“蒋先生要出国?”

    听到“蒋先生”这几个字,萧宵就浑身难受:“并不是他,是我做家教的一户人家。小孩聪明,给的还多,对我也好。”

    陈耀迅速抓住了重点:“年轻人,缺钱啊?”

    “是啊。”萧宵斜眼瞄他。

    “跟蒋先生借啊。他这么有钱,借你几个亿都没问题。”

    萧宵一下子跳开老远,义正言辞:“我就算穷死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跟他借半分钱!”

    老娘穷的一身正气!就算穷得要当裤子,也绝不跟非法帮派头子借一分钱!

    陈耀拿着文件一耸肩:“随意,反正香港每年饿死街头的人也不少。”

    萧宵一下子又垮下了脸。陈耀还想喊她,她已经背起了手,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走出了大厅。那样萧瑟凄惨的背影,陈耀都想摸几个硬币给她。

    大厅之外是一个面朝海湾的露天花园,花园里有几处大理石围出来的漂亮花坛,几个小花坛拱卫环绕着一座小喷泉。喷泉外,是一座游泳池。这里正是上次办派对的地方。

    除却海湾风景外,萧宵一概没有兴趣。她倚在护栏上远眺海面。

    今日阳光清透,海水湛碧,海浪拍在礁石上,碎玉一样崩泄。

    正好今天也有许多空,萧宵索性上楼去扛画架。路上碰到辉仔,好心地帮她拿了下东西。萧宵在花园找好角度支开画架,打开颜料盒,取出画笔、牛胆汁……

    当她看着摆出来的一堆工具,好像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穷了……

    哎呀,不管不管!

    萧宵开开心心地开始打线稿。当时张茗去帮她搬家,将她房里摆着的东西不论大小全打包了,要不是萧宵拼死拦着,张茗都要开始拆马桶了。

    最后,她只带了少量换洗衣物,想了想,又把画板捎上了。泳池派对那次,让萧宵觉得这里风景真的绝了,拿来画水彩一定不错!

    萧宵从小就喜欢涂鸦,这个幼稚的爱好得到了父母的鼎力支持,萧宵被送去系统地学了绘画。

    原本她以为自己会走上纯艺的道路。但是十六岁那一年,最好的朋友被查来得了胰腺癌,紧接着萧宵自己的外婆也骤然住院。她从小跟着外婆一起生活到八岁,感情甚笃。

    那一年,她生命极为重要的两个人突然全都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十六岁的她看着外婆和发小都遭受着痛苦折磨,自己却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最后也只会找个没人的角落蹲起来没用地哭。

    后来外婆和好友相继在病痛中离世,萧宵用了半年才从痛苦崩溃中挣扎出来。她毅然放弃了美术,转而考入了加州医学院研读医学。要不是这段沉重到不可回头的经历,她也不会从巨大的绝望无助里挣扎出那样强烈的学医信念。

    她想当一个医生,一个优秀的医生。她希望以后再也没有无助的小姑娘躲起来偷偷地哭。

    一想起从前,她手中的笔一顿,那样流畅连续的线条顿时留下了一个难看的节点。

    自此,她的心绪如眼前这片海一样,翻涌不止。就连她调出来的颜色仿佛也带了自怨自艾的冷绿。她满怀心事地在画纸上晕染铺色,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带着冷意与讽刺的女声。

    “看来蒋先生真在这金屋藏娇。”

    她一回头,来人跟她皆是一愣。

    又是jane。

    萧宵抓了抓手中刷柄,对眼前这个来势汹汹的女人挤出一个笑意:“hi,漂亮小姐姐。”

    jane心中怒火稍稍消了消。没想到居然是这个人,蒋天生果然还是下手了吗?

    萧宵怕这个女人的怒火波及到她,又露出个纯良无害的笑容,赶忙撇清自己的身份:“我是圣布里恩派来的康复训练师,负责在这里照顾蒋先生一个月。”

    康复训练师?

    jane从头到脚将她打量几遍,又看了看画板,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怀疑来。

    萧宵嘿嘿尬笑,将画板往身后藏了藏:“业余爱好业余爱好。”

    jane一抬下巴:“你来多久了?”

    “不久不久,一个星期不到。”刚来六天半。

    “是吗?那你在这几天里有见过蒋先生身边跟着别的女人吗?”

    萧宵想摇头,但是为了引开她的注意力又硬生生换成了以头画圈的点头方式,她脸不红心不跳:“有!而且很多。蒋先生天天都带女的回来,有时候还不止一个!”

    “什么?”jane一时间有些有些恼火。蒋天生身边少有女伴,而且自从一年前她跟了蒋天生后,就鲜少见他身边有过别的女人。但是——就算蒋天生需要换换口味,也完全不需要避开她的视线啊。

    她一双美目紧紧盯着萧宵:“那你记不记得她们长什么样?”

    “长相啊。”萧宵头痛地挠了挠头,这可怎么编?算了算了,插上想象的翅膀吧。

    萧宵毫不犹豫不遗余力地给蒋天生泼脏水:“有很多种,漂亮的的不漂亮的,老的少的,胖的瘦的,蒋先生看起来荤素不忌,老少搭配的样子。”

    jane听着她的胡扯,一笑:“那有跟我长得像的吗?”

    萧宵一正神色,拍拍胸脯:“没有,绝对没有!”虽然不知道她这句话什么意思,反正没有美女喜欢别人长得跟自己一样的,否认就对了。

    jane一笑,风情万种,萧宵都忍不住酥了。她盯着萧宵,精致的眼线匕首一样锋利:“你在骗我是不是?你就是蒋先生的新欢是不是?”

    哈?这女人找不到报复对象就乱开炮吗?

    jane走过去,唇角勾起几分笑意。萧宵心中警铃大作,唰一下操起最大那把笔刷自卫:“你想干嘛?这可是蒋先生的地盘,我劝你最好不要在这动粗。而且我可是学过的!”

    “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她围着萧宵转了一圈,似乎是在评估她身上有什么可以吸引蒋天生的。可是她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发现这个人并没有什么亮点。也许——jane将目光投回那副写生画上。也许这个人真的只是个康复训练师而已。

    可是——jane微微咬了咬唇,目色几度转换。

    可是如果没有其他女人,蒋天生怎么可能舍下她这张脸?怎么忍得住这么多天都不肯见她?

    “jane?”蒋天生忽然出现在花门门口白色的拱门下,面色冷淡得像是不高兴,“你怎么来了?”

    jane一惊之下迅速回头,看着蒋天生皱眉冷淡的样子,她低头咬了咬唇,迅速理了理表情,换上了与林清宵照片上一模一样的笑意迎来上去。

    蒋天生眉梢一松,神情似有缓和。

    “我想你了。”jane娇嗔着朝蒋天生张开双臂,似乎是要拥抱他。

    萧宵对这样的变脸看得一愣一愣的,心头莫名有些闷。她抬头看了看一片如洗的碧空,难道是要下雨了?所以特别闷?

    蒋天生挥开jane的拥抱,又恢复成皱眉的样子,语气不善:“不是告诉过你我会去找你吗?”

    jane被拂开后又扑过去抓着蒋天生的手,不依不饶的撒娇,温软的身子有意无意蹭在他手臂上。蒋天生瞥了眼缠上来的jane,目光有意无意朝萧宵的方向瞥去,却发现她之愣愣地看着天,根本无心看一眼,他心中霎时不快。

    被暗自关注着的萧宵已经开始收拾收拾准备跑路了,这种东西少儿不宜,看多了长针眼。

    她一合画箱,抓起调色板,一扛还未干的画作,胳膊底下还夹着个画架。负重远远绕开纠缠的那两个人,准备从另一个小门绕出去。他们现在正打情骂俏,应该不会注意到她的偷偷离场吧。

    可怕什么来什么。

    辉仔托着一盘水果,对萧宵嗷了一嗓子:“萧小姐,你不画了吗?我给你拿了水果!”

    萧宵登时被吼得肩膀一缩,一边尬笑着回头,一边步子往门口挪:“不画了不画了,我突然想起来要回去复习。”

    辉仔挠了挠头:“你不是说已经考完了吗?”

    萧宵更尴尬地哈哈笑着,不知道该开口还是要怎样,企图加快脚步赶紧滚远。然而那道看似是出口的小门,关得严严实实。她又推又拉,小门纹丝不动。

    尴尬的火焰,从脚底烧到天灵盖。

    蒋天生将目光从萧宵身上收回来,又默不作声将手臂从jane怀中抽出,随口敷衍她:“你先回去,明后天有空了我再去看你。”

    被推开的jane原本有些不高兴,但在得到承诺后,她又冲蒋天生露出个笑:“那我明天定好餐厅等你。”

    她已知今天不会得到更多,见好就收是她最大的聪明之处。原本今天就是来这里探探虚实,看看究竟怎么一回事。那个小姑娘,似乎不足为惧。

    今天蒋天生一大早出门去见了东英的人,回来时路过萧宵的学校,他忽然想起来这个胆小鬼自那晚停电后就故意躲着他。他这几天公事繁忙,竟然也有好几天没看见她了,对于《实习生行为记录表》这样的东西,他都不知道要怎么编那上面的每日评价。

    随着车子穿过繁华商业街,他瞥了眼那些花里胡哨的招牌,叫停了车,去珠宝店打包了首饰,又去成衣店买了几架她喜欢的颜色的漂亮裙子。虽然心里对萧宵为什么躲着他不是全部都清楚,但总归跟他那晚的行为有些关系。

    萧宵嘛,先拿漂亮东西哄哄就好了。

    但是那天他不过只是摸了下头而已,真是小气。蒋天生无奈地笑着摇头,要是日后他做出更过分的事来后该怎么哄?想想真是有些头痛。

    他又看了眼还立在小门前一动不动的人,将她叫了过来。萧宵当作没听到,还在那装死。蒋天生看着她纤瘦背影,轻轻吐出两个字:“绩点。”

    萧宵瞬间转身,一张小脸上充满了见到顶头上司的谄媚:“哎呀蒋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有些手酸地调了调拿画板的姿势,忙着开溜,“我想您一定很忙吧,那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蒋天生看着她脸上堆满的虚假的笑容,波澜不惊:“回来。”

    萧宵笑眼一塌,脸上笑容消失了一半,一步一挪地靠过去。

    见她肯过来了,蒋天生在花园的会客桌前坐下,朝身后扬了下手,立即有人推着挂满各种绿色的时髦小裙子的落地衣架过来了,而会客桌上璀璨夺目的首饰铺了满满一桌。

    “看看喜不喜欢。”蒋天生好整以暇坐在椅子上,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脸上带着些得意与讨好。

    萧宵顺便瞪大了眼。

    好闪!这就是金钱迷人的光芒吗!

    虽然这些珠宝钻石在阳光下耀目刺眼至极,可她根本舍不得移开眼睛。而且,旁边那些绿色的小裙子也好漂亮!浅绿,墨绿,森林绿,各种绿!不仅完美避开了她不喜欢的果绿,连款式都是她看一眼就喜爱的。为什么一眼就爱上?因为充满了金钱和高定的香味吗!

    要是这些都是自己的,那一百年的房租都能付的起了。等等!要是有这些东西,还付什么房租,直接买别墅包养小鲜肉啊!

    啊!小鲜肉!小鲜肉!!!

    萧宵在内心发出土拨鼠尖叫。

    蒋天生在一边看着她惊叹的神色,很是满意:“喜欢吗?”

    萧宵毫不掩饰地用力点头,恨不得把头点断。

    蒋天生更满意了:“都是送你的。”

    萧宵迅速从一堆璀璨光华中抬起头,戒备地看着他,那张脸就差没写个“非奸即盗不安好心”了,她一口拒绝:“不要。”

    “为什么不要?”蒋天生似乎早已料到,并没有太多惊讶。

    萧宵一咬牙,忍痛不去看那些灿烂昂贵的珠宝:“无功不受禄。”

    蒋天生睁眼说瞎话:“我觉得你把我照顾得很好啊,我每天都很开心。”

    杨炎和kevin站在他身后,努力克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蒋天生的手指轻轻扣在桌子上,目色染了几分笑意:“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安好心吗?”

    太是了啊!萧宵在心里疯狂点头,恨不得把脖子点断。

    面对那个人又苏又迷人的笑意,萧宵别开眼,避开他目光。蒋天生这种在她面前堆钱买笑的行为让她一下子明白过来。

    不过就是因为那晚的事。他觉得自己在生气,就买了一堆珠宝衣服来哄她。她要还是十几岁的年纪没准就冲上去喊“富婆求收留”了。但是现在的她历经过人世不小的风雨,明白了那些不寻常的好意,都是明码标价。

    而这些东西的标价,可以买她几辈子了。

    萧宵一掀唇角,似笑非笑地直接挑开了拒绝:“蒋先生这又是何必?我只是来您这混点实习绩点而已,实习期满就离开。您好吃好喝招待我,我非常感激。只是有些事您也大可不必这样认真对待,我也不会去当真。”

    蒋天生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这样拒讨好于千里之外的她,像极了阿宵。

    萧宵见他不再说话,强忍着金钱巨大的诱惑,含泪告辞离开。

    虽然那晚的事让他们之间有点尴尬,但他大可不必这样对待自己。大家的路都还很长,以后还会遇到更多对彼此抱有正常好感的人。

    “萧宵。”蒋天生叫住了她,嘴角忽然噙着几分得意,“如果你真的没有当真,那你这些天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萧宵心中猛然一惊。

    那一瞬,震惊、恍然、不可置信、慌乱,各种复杂情绪海浪一样一波一波汹涌澎湃而来,将她卷入海底。

    她确实有意躲着他,可她自己并没有深究这一行为。而今被他一语道破,她忽然在心底发现了自己深埋着的对他的那一点喜欢。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喜欢上这样的人?且不论权势地位之差,仅凭他是洪兴龙头这一点就可以令她退避三舍。

    怎么还可能放任自己喜欢他?

    然而脑海中又反复浮现出他的样子来,一刻不停,挥之不去。

    他在月夜轻抚过她头顶的模样,还有坦露着美好肉丨体的模样……然而远远不止这些,还有她裹挟着夏日的风冲进他怀里,还有寂静黑暗中他温暖宽阔的怀抱……

    这一幕幕记忆忽然一下子涌出来,就像有人在她记忆之海里拼命搅扰,那些原本沉在心底的记忆和感情一下子都涌了出来。但似乎又不止这些,记忆的深深海底好像还有什么在奋力挣扎,想要冲出脑海。

    那种感觉让她好像被针刺了一下,萧宵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她咬了咬牙,勉力出声:“这几天恰好考试,我也一直忙着复习,所以才蒋先生才一直见不到我。”

    “好。”蒋天生抚掌一笑,紧紧盯着她不敢回头的背影,“既然你现在考完了,那我也希望你可以担负起你的职责,在我身边照顾我。明天起,你就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

    她咬牙一笑:“没问题。”

    萧宵装作自信又潇洒的样子抱着画具回了客房,实则慌得一批,连头都没敢回。

    她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副还有一半尚且空白的水彩画,懊恼难当。自己当初怎么就答应了张茗那个老混蛋的鬼话,接下了这个要命的鬼活!

    萧宵越想越烦闷,甚至想跑去蒋天生面前大声说她反悔了。不行,太丢脸了!

    不就是一个月吗,现在还剩二十几天,她不听、不看、不闻、不问,不信捱不过这个暑假!

    可当门外李嫂来喊她吃晚饭的时候,她推说胃不舒服,根本就不敢面对蒋天生。

    蒋天生坐在餐桌前,嗤笑。

    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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