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人心各异,不过都等着看这闹剧如何收场。
“昔徐校尉舞,是配以臣乐,今日陛下要看,臣也推辞不得,徐校尉请王剑,臣也沾光,请焦尾琴吧。”
就在等太监去取剑的功夫,苏沁也走至场中一拜。
高彻皱眉还没答应,高喆就笑道:“昔日淮阳公主一曲动天下,绕梁三日而不绝,可惜佳人难溯,仙曲难再,今日有苏侍中抚琴,徐家小姐舞剑,倒也可一窥往昔盛景,准!”
已经没人顾得上高喆是不是偈越了,虽然场中除他几人都无人说话,但其下的暗流涌动,可称惊涛骇浪。
徐不让在偏殿准备,把满头珠翠全取了,只留一根发带束成马尾,裙摆被裁下三寸,更方便走动,广袖拿披帛缚住,她转了一圈,还算清爽。
谢霓裳跟了过来也在帮她调整衣服,咬着下唇,眼圈红红的。
“哭什么。”徐不让轻轻拽了拽她的脸。
她抬头,欲言又止。
“今天让你看看小爷的能耐。好了,不能让陛下等太久。”徐不让拍拍她的脑袋,“回去吧。”
回到殿中,苏沁已经在轻抚一把长琴调音。
谢霓裳回到自己位子上,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说:“……这像什么样子,她一个侯门嫡小姐,弄得像卖艺的。”
“是啊,之前也差点在状元郎跟前丢人,现在又来卖弄,真是不知廉耻为何物。”
谢霓裳怒而扭头:“宋家小姐是不是刚才没丢够人,你若是嫌自己做的烂事知道的人太少,尽可以继续嘴碎。”
“谢霓裳!你是不是有病!”宋家那小姐本来之前丢了面就有些不开心,现在又被说,火气一下就起来了,“她徐不让成日里在外面抛头露面,又和不三不四的女人厮混,让旁人以为官家小姐们都是这样的,叫我们把脸往哪搁?你绕着她转,当心坏了自己的名声,等成了老姑娘也嫁不出去!”
“宋怜,两年前你全家跟着圣架南渡,若不是徐家救驾及时,你现在怕也是那些“不三不四”其中之一,你哪来的脸在这高高在上?”
谢霓裳几乎要气笑了:“你们一个个的,两年前奔逃如丧家之犬,现在忽然成了个人物了?”她还要说下去,听见谢太傅咳嗽了一声。
两边小姑娘互相瞪视一番,满满的敢怒不敢言。
徐不让本来心跳得很快,看苏沁抬头望过来的眼,渐渐就平息了。
他点点头,示意可以了。
全场此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太监上来,双手奉上王剑,徐不让接过,活动手腕,挽了个剑花。
徐不让最后看了一眼小皇帝,冲他眨了眨眼。
皇家宴会,舞乐多是庄重,即使是欢快,也很收敛,也就是过年时的傩舞有些意思。
私底下的,美人纤腰,轻歌曼舞,都是婉转动人的,估计他们也没见过战舞。
想到这徐不让就不怕了,不过是一帮子听惯了靡靡之音的门外汉,看得出什么门道!
琴声争鸣,剑破虚空。
徐不让出手干净利落,破风声飒然,每一步都踩在琴曲点上,杀伐果决。
月影清辉照进殿门,满室烛火摇曳,好像世间的一切光聚都在她身上。
苏沁抚着早已烂熟的琴曲,目光全集中在徐不让身上。
不管一开始是怎么想的,此刻宴上所有人都看痴了去。
轻纱锦绣随动作上下纷飞,那剑好像本来就长在她身上,剑出是雷霆万钧,剑收是日月无光。
偏偏一招一式毫无柔情,好像翻手间便能取人性命。
有的人甚至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高彻本来心烦,并无心去欣赏,现在也被那舞夺走了注意力。
曲终,舞歇,徐不让整理了一下吃到嘴里的发,周遭还在鸦雀无声。
“彩!”竟然是谢霓裳先鼓起掌来。
“彩!”夏霖本就得意于双子,现在更是捧场。
老少相望,如遇知己,喜形于色。
徐不让矜持地朝他两点点头,回头看苏沁也在拊掌,便也冲他点点头。
太监上来接剑,徐不让收剑入鞘,跪下还剑。
“臣愿死战报国,为陛下收回大尧所有疆土。”
小皇帝这时才醒悟过来,听她这样说,拍着桌子大笑:“好!先帝果然没看错,你徐家确实有意思,朕喜欢!”
本来不少人等着看她丢人,反而被她抢尽风头。
接下来顺着话茬溜须拍马的不少,也不用她多心思想话了。
徐不让又退回夏霖身后。
徐当仁看着她脸色不是太好。
她扯着嘴角满脸得意,最终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
这洗尘宴把表面上的歌舞升平演了个十足十,宁王的趾高气昂满是挑衅意味,太后默然不语,小皇帝心不在焉,接下来再没出什么岔子。
“哀家乏了。”最终,王茵挥挥手,众人才各自散去。
看夏家几个走得看不见了,苏沁才打发走一个来献殷勤的官员,转头又看见高丹并几个宫女站在远处,期期艾艾望着他。
本来想视而不见,但身后脚步声一直跟着,他无奈回身:“公主跟着臣,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我,我跟母后说了允许永安留在宫里,不用去封地。”小姑娘怯怯地看着他说。
“永安公主在北地多受磨难,今日归来已属不易,公主良善,顾念与她姐妹情谊留她在京,是彰显公主宽厚仁善之名,也算一桩美谈。”苏沁点点头,却有几分心不在焉。
“那表哥不生气了吧?”
“臣从不曾生气。”苏沁看着面前这个尚未及笄的女孩,有些无奈地笑道。
他这一笑,虽然并不真心,可天生的温柔眉眼,也让人心动,高丹一时有些无措,“我……对了,龙涎香!”她唤来身后的宫女,奉上一个盒子,她展开来,里面是一块不小的香料。
“听说少有这么好品质的龙涎香呢,表哥素爱制香,我便留了下来,想着送你……”
“这龙涎香确实是少有的好成色,可臣于调香只略懂粗浅,聊以自娱罢了,给臣却是浪费。”他后退了一步,并不接那盒子,“夜深露重,公主还是早些回去,太后该担心了。”
高丹还想说什么,却看见苏沁身后有个人走过来:“本王当又是谁家女孩痴缠心源,原来是我们浔阳,怎么,小丫头也到了思春的年纪了?”
高丹看着这个异母哥哥,万般不顺眼,可在苏沁面前,还得维持自己的形象。
“二哥离京久了,行事也越发孟浪。”
高喆朗声道:“本王不过说的事实,孤男寡女的,深夜在这僻静处私会,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也罢了,背后怕不知要遭多少嫉恨红眼呢。”
高丹被他说得恼了,也顾不上没送出去的礼物,跺跺脚跑了。
看她走远,高喆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们这位太后,似乎想用自己的女儿拉拢你呢。”
“还请宁王殿下勿要再说,折辱公主清名。”
“你不是不喜欢她么,现在还挺护着她。”高喆瞥他一眼,转身朝宫门走去。
“公主不过是年少慕艾。”苏沁跟在他身侧稍落后几步,低声说,“身为人臣却不可偭规越矩。”
“苏卿不愧是正人君子。”高喆嗤道,“一点念想都不给别人留,该说你善良呢,还是残忍呢?”
并不需要回答,他又道:“不过本王今日不是来听你谈玄论道的。”
一行人走到宫门前,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高喆被扶上马车,回头看苏沁:“这顿吃得不是个味道,本王在飘香楼订了一桌酒菜,不知苏卿是否赏光。”
“恭敬不如从命。”苏沁垂眼,也上了宁王的马车。
谢霓裳得了谢太傅允许,跑来和徐不让挤做一处,今日就宿在夏府了。
洗漱完两人头挨着头躺着,就像小时候一样。
“哎,总算是完了。”徐不让长出了一口气,“人长大了真是身不由己啊。”
“你还说,真把我吓死了。”谢霓裳抱着她一条胳膊,回味着一天发生的事,“有时候我都希望你没有回来。”
“谁说想我的,这就烦了?
“想是想,但京城对你来说并不是个好地方。”
“京城繁华,有什么不好。”徐不让不以为意。
“你看不出来吗?今天打着花会的名头,是给你相亲呐!”谢霓裳一下爬起来,借着一点点月光,可以看见她皱成一团的小脸。
徐不让失语:“怎么你都知道了。”
“满南安谁看不出来啊,舅舅要兵权有兵权,要人心有人心,实际控制了那么大一片地!”她很夸张地比划着,“不管是谁坐在皇位上,都不可能放任你们一家独大啊!”
徐不让苦笑:“传出来都这么说了,私底下那些人心里不知道想什么呢。”
谢霓裳又重新躺下:“去岁先帝驾崩之前多少就有些顾忌舅舅,你全家能封的都封了,这还是没打胜的情况,打胜了只怕到时候封无可封,异姓王有一个就够头疼了。”
“可我看并没有谁忌惮苏家,人道封侯拜相光耀门楣,可在这位置上就知道,还能指望爵位带来什么好处么。”
“知道的你徐家殚精竭虑,可大尧向来重文轻武,就是这世袭侯爵位都有不少人有意见。”她顿了一下,“而且,谁说不忌惮,那苏家的世子不就是质子么,太后正考虑把浔阳公主嫁给他呢,说起来你们两个也算是一路的苦命人。”
徐不让一时间有些愣,那个人一直游刃有余,谁看得出他和她也是一样的境地。
“你今天都看到了,有没有相中谁?”黑暗中,谢霓裳笑得暧昧。
“呿,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一群涂脂抹粉的,我一手能撅两个。”
“不是嘛,京城里那么多公子王孙,今日能到的,不算女孩子,至少都是陛下那边觉得和你联姻能让他放心的。”她闭着眼,慢慢想着今日见到的众人:“南阳王长孙高景、承德候次子赵符安,就是那王家来的两才十五六,小了点……”
徐不让拍了拍她脑门:“打住,你是什么媒婆吗?”
谢霓裳嬉笑道:“我是真好奇嘛,对了,还有那个恒状元郎,其实我觉得他挺好的,听说后宅干净,连侍妾都没有。而且他看你的眼神有点意思哦。”
“你就没有觉得我跟他不对付吗?”徐不让无语,一个两个,都把这樽大佛往她面前推。
“哪不对付,你明明挺捧他场的”
“不是丢不起那人么,谁想玩飞花令一样。”提起白日里的事,又想起自己的书还在苏沁那里。
“况且啊,你姐姐我恶名在外,今天又在陛下面前舞刀弄剑地出了把风头,这下但凡考虑着自己的清名和小命的,怕是避之不及了。”
她既没有大家闺秀的温婉持家,又没有淑女才女的才情雅艺,这样还想娶她,明摆着是政治意义大过天,这样不择手段之徒,她本来就看不起,别说嫁了。
“哎呀,哪有那么可怕,实在不行,让舟儿把你娶了,到时候咱们自己玩就行。”
谢霓裳亲弟谢兰舟,年方十一。
徐不让想着以前那个哭得鼻涕流还追在她们后面天天姐姐姐姐的小屁孩,打了个哆嗦。
“你可真是兰舟亲姐姐。”
“那当然。”小姑娘得意洋洋地一握拳:“就这么说定了。”
“谁和你说定了啊,你可别当着别人面提!谢爷爷罚你事小,我可不想再被盖个老牛吃嫩草的帽子!”
姐妹两好久不见,直聊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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