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台球并没有让刘昭楠熟识更多的人,跟沈玲玉告知妈妈催她回家后,刘昭楠走得悄无声息。
她前脚刚离开,江北从台球厅出来,他的出现总是引人注目,沈玲玉的目光很快追随过去,听着江北跟松习聊天。
松习纳闷问江北干什么去了,后者回答简短,“买烟。”
反而松习的口头禅又蹦出来,操一声道:“哥,你什么时候烟瘾这么大了?”
台阶下的坑洼里汪着一团浑水,风吹过泛起波纹,刚好叫的网约车到来,离车子最近的男生道:“沈校花,你们先上车。”
三个女生点点头,准备上车。
“人齐了?”一道冷淡低沉的嗓音突然淡淡道。
沈玲玉回头和江北对视,心跳控制不住地加速,反应过来,“刘昭楠家里人催她回去,先走了。”
江北低低嗯了声,也没再说什么。
刘昭楠坐上公车,挑了个靠后排的近窗位置。
她心思细腻,一路上在思考要不要跟江北告知一声自己已经先走了。
如果今天两人完全没有交集,刘昭楠不会浪费时间思考这种事情,但现实是,像游戏结束时系统里发出的gaover。
今天无意加入的这场聚会结束时,江北突然跟她说一句:刘昭楠,别落队。
不同于沈玲玉的直白,刘昭楠的暗恋,就是这么谨小慎微得连一丁点痕迹都不敢留下。
公交车从商业广场驶过,led显示屏上放着一支酷爽清凉的广告,“撞青春,玩转盛夏活出自我精彩”明艳的绿色艺术字从刘昭楠眼里划过。
出于礼貌,刘昭楠找到江北的□□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
刘昭楠:[抱歉有事先离开,提前祝你生日我快乐。]
这条讯息直到下公车都没收到回复,而刘昭楠没来得及到家还赶上一场大雨。
刘谨茹来接她,两人一起打一把伞到家,刘昭楠几乎没淋湿,刘谨茹却湿透半边身子。
看着妈妈进浴室,她去厨房煮姜汤,刘昭楠对刘谨茹的感情很复杂,而复杂的原因就在此,你觉得她不爱你,但她又确实爱你。
江北生日每年都提前跟朋友过,这两年的生日聚会点都在夜市的大排档。
沈玲玉第一次进这种搭塑料大棚,满是油烟,人群拥挤的烧烤店很是不适应,最后还是因为有女生的缘故,换到二楼的包间后才舒适一点。
周围热闹,松习拔高音量喊:“老秦,还忙不?不忙坐下来一起吃会儿呗?”
秦远是松习同桌,在大排档做兼职,从隔壁几桌抽身过来,这个点正是烧烤店忙的时候。
他个头跟江北差不多高,骨架又更大一些,最大码围裙穿在身上依旧像是小一号,一头青皮,耳根剃了一道闪电,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脑袋快顶到头顶的灯泡。
“正忙呢,你们吃吧。”他道。
“你妹呢?”
“跟老板家小孩一起在楼上写作业呢。”
“给她弄点吃的去?”
“不用管她,”秦远从桌上拎起一瓶啤酒,往桌沿磕开瓶盖,跟江北撞了个杯道:“北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啊,这会儿正忙,坐不下来。”
“没事,忙你的去。”
有女生在,今晚这场散得早,有人意犹未尽道:“网吧通宵去诶?”
“可以啊,问北哥去不去,一晚上直接能被带飞。”
松习已经有点喝大了,蹦出来,“别废口舌了,我爷爷他肯定不去,我今早就问过他了。”
这哈批一喝醉就叫人爷爷的毛病也不知道怎么得的。
“那不都早上的事了吗?今晚这气氛刚好走起,我赌北哥会去,那放假就是得浪啊,是不是啊哥子们。”
“就是啊。”
一群人已经开始兴奋,松习却笃定道:“我哥今天要是去!我表演吃翔行吧!”
“你酒干多了吧赌那么大!”
“赌呗,反正吃翔的又不是我,我赌北哥会去!”
松习啧一声,大着舌头劝:“上个假期刚放假的时候,老秦,我,还有北哥,我们三去网吧里熬了两个通宵包游戏,隔天我跟老秦意犹未尽的去找北哥准备再接着开黑,你们猜他在干嘛?”
“他奶奶的这人竟然叼着笔帽,搁茶几上已经做了好几张卷子,我跟老秦还以为出现幻觉了,各位,知道被级组第一偷偷卷的感觉吗?啧啧,历久弥新。”
站在街边的一群人,忽然间耳边只剩下风声。
不了解江北的人,单看他的生活还以为这人就是只会吃喝玩乐消磨光阴的混不吝,实则这哥比谁都清醒,他从不沉湎享乐,只要明确了目的,他能从任何环境里抽离出身。
他们这一群人里也是有好几个学霸的,这时啪啪啪被打清醒,满脑子:玩个毛啊,回去开卷啊。
沈玲玉等在烧烤店门口,见江北结完账单出来立即上前,今天逛商场的时候她有想过要不要买生日礼物,但估计送不出去,也不想自己太没面子,于是没买。
不过她想跟江北真诚地说句生日祝福,喜欢一个人,就是恨不得想把所有诚恳都摆出来给他看,希望他一切都好。
沈玲玉语气认真:“江北,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永远顺心遂意,所愿皆所得。”
“谢谢。”
江北不是那种有许多女生追就自视高人一等随意看轻嘲笑别人心意的人,他对所有女生都一视同仁,不管谁更漂亮一点还是身材更好一些,他永远是客气且疏离。
沈玲玉知道,江北真正生日那天要跟家里人过,所以每年都提前跟朋友庆祝,她说:“我明天就要进艺考训练队了,队规很严格,不能用手机,所以你生日那天不能十二点整给你送生日祝福了。”
“哦。”
沈玲玉哑口无言几秒,“那我先走了?”
“嗯。”
明明这人最会照顾女生的自尊,自己拒绝起人来又是那么的冷漠无情。
她忍不住悄悄偏头看江北,男生的五官出挑得引人注目,神情淡淡的,高挺的鼻梁骨被烧烤店门口的灯晃出一片阴影。
沈玲玉注意到周围已经有很多女生视线频频朝这边看来,她一走,肯定有很多女生上来跟江北要微信,一时有点舍不得离开。
而江北像是已经习惯周围的目光,低头掏出一根烟衔进嘴里,没点,唇逢里淡淡地挤出几个字,问她,“怎么回去?”
“叫车了,”沈玲玉朝路口指了指,“她们在等我。”
江北眼睛掠过一眼,“行,注意安全。”
说完便转了个方向朝松习他们走去。
沈玲玉知道一句“注意安全”不过是江北骨子里的教养驱使,没有任何多余的含义,明明早已经知道这人很难追,从不给任何女生回应,对谁都毫无例外。
但真当自己遇上时,从没受过什么委屈的大小姐内心涨满失落感。
看着江北的背影融进男生堆里去,沈玲玉不高兴地垂下眼,路边等待的两个同伴打到车,喊她走了,这时沈玲玉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
而江北一眼都没往回看过。
江北临近一群人刚好听见松习在哔哔赖赖,结果松习一句:“我北哥玩物丧志?迷失自我?不存在的ok?”还没说完,被江北一根烟堵了嘴。
几个男生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问,“北哥,等会儿网吧走起?”
江北正低着头跟秦远发消息,头也不抬道:“不去。”
“老子就说!”松习跟中了八百万似的兴奋,撞上江北肩上。
江北重心一点没偏,反到松习龇牙咧嘴抱着肩膀痛呼:“操,哥你骨头怎么那么硬,痛死我了。”
刘昭楠并没有像很多女生那样过分的关注江北,所以直到沈玲玉发给她一个链接,她才知道江北为什么提前过生日。
链接里面是七十几张ppt,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图片。
这时刘昭楠才真正见识到一场生日party能有多盛大,地点在南城最大的酒店,出席者涵盖南城政商界里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
刘昭楠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停在一张照片上,照片上有三男一女,江北站在最左边,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浅淡的眼眸直视着镜头。
旁边的女人笑颜如花地挽着江北手臂,脑袋歪着半靠在江北肩膀上。
依次往右,是江北的继父,另一位跟江北年龄相仿的,刘昭楠听别人提到过,应该是他继哥。
背景是江北的生日现场,单看照片,这是一张很幸福的全家福。
这时手机消息一连震动好几声,应该是沈玲玉的消息,刘昭楠先退回到聊天框。
沈玲玉:[昭楠我好难过,现在很想哭。]
沈玲玉:[我好不容易在他生日那天跟教练借手机给他发生日祝福,可是我现在后悔了,我宁愿没借手机。]
沈玲玉:[他们说他订婚了,跟一中的校花,对方是南城最大地产商的千金,那女生现在也是高三,高中毕业他两就出国。]
沈玲玉:[这两天我一直睡不着,我快憋疯了,我必须找个人倾诉,我是不是没机会了昭楠?]
沈玲玉的只言片语对刘昭楠来说信息量太大,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安慰沈玲玉的,从聊天框里退出来时脑袋都还是一片混沌。
这时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如惊弓之鸟浑身一颤,慌忙熄灭手机。
刘谨茹审视地打量她,“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刘昭楠摇摇头,说:“没事。”
刘谨茹把饭盒递给她,“回去吧,明天不用来了,以后也不用来了,自己在家好好学习。”
刘昭楠以送午饭的方式向刘谨茹低头,而刘谨茹虽没直说,但话里的意思已是退让。
母女两用这样无声的方式各退一步结束这次冷战。
刘昭楠拿着饭盒乘电梯下楼,尽管努力地调整情绪,整个人依旧有些不在状态,突然迎面冲过来一个小孩,来不及闪躲直接被撞得后退几步。
小孩虽矮但敦实,身上的肉厚厚一层,撞得刘昭楠踉跄的同时自己也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刘昭楠还没反应过来,小孩哇的大哭声先传进耳朵里,尖锐刺耳,脆生生回荡在酒店大堂。
接下来的一切更加令刘昭楠措手不及,一位中年女人从远处冲过来,抱起地上的小孩就冲刘昭楠大骂:“你个短命的眼瞎啊!?路那么宽你是故意的吧你?小小年纪心怎么那么歹毒。”
这个中年妇女看上去不像粗俗没文化的人,穿得很体面,耳朵上一对翡翠耳坠,手指上也带着鸽子蛋大的翡翠戒指,说出的话却刻薄又咄咄逼人。
他们的动静很快引来酒店大堂的员工,中年妇女嗓门大气势汹,酒店员工便先安抚她道:“您消消气,很抱歉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先代酒店跟您道个歉。”
“我要你们酒店道歉干什么,”中年妇女哼笑一声,指着刘昭楠骂,“我要这死丫头跟我宝贝孙子道歉,不仅要道歉,还要赔钱给我孙子做全身检查!”
刘昭楠捏紧饭盒袋子,抬起头盯着中年妇女,声音不大却不懦弱,“是你孙子撞的我,该道歉的不是我,不信可以查监控。”
“死丫头你还敢嘴硬,没法了,报警吧,这事报警吧,让警察来解决。”中年女人一副很有理的样子。
这时酒店电梯里走出一排穿黑色制服的女员工,领头的女人就是刘谨茹,看到妈妈的那一瞬间,刘昭楠心脏重重鼓动了一下。
等到的却擦肩而过。
刘昭楠目光没有去追刘谨茹的背影,心跳的速度逐渐趋于平缓。
中年女人还在骂,刘昭楠却听不进耳,一个员工跑过来跟正在协调的员工悄声说了什么。
调解的员工跟中年妇女道:“您别急,这样,您今天是带小朋友来咱们饭店过生日的呀,您今天的消费全免,酒店给小朋友送一份生日礼物以表歉意,好不好?”
中年女人没再像刚才那样硬气,但还是指着刘昭楠道:“这小姑娘今天必须道歉。”
酒店员工看向刘昭楠,“大家各退一步,好不好?”
刘昭楠极轻地笑了声,“所以谁嗓门大谁就有理?”
“你…”中年妇女气得一巴掌挥过去,刘昭楠敏捷地抬手挡住脸,下一刻手背传来火辣辣的疼。
女人锋利的戒指深深在刘昭楠手背划过一道,鲜血从皮肉涌出来,一滴接一滴落到白色地砖上。
小孩见到这一幕哭得更大声。
中年女人愣了一瞬,捂住孙子的眼睛,心虚地抱起小孩就要走,“算了算了,就当今天倒霉,不跟你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刘昭楠攒紧手里的包装袋,眼尾通红,紧紧盯着中年妇女的背,有那么刹那一直固守的理智崩断,扬起手里的饭盒砸到女人的脑袋上。
“走什么?”
声音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几人皆顿住,视线朝声源看去,刘昭楠的理智也在那一刻回拢,放下已经抬起的手。
江北的目光先是落在地面上的血迹,白色地砖衬托得鲜红刺目亮眼,而后看向中年女人,视线最后落在中年妇女怀里的小孩身上。
“道歉。”
小孩哭声顿时更大,中年女人破口叫骂,“你这人怎么回事?哪来的关你什么事?”
江北恍若未闻,在尖锐的叫骂声里走近中年妇女和小孩,微弯下腰,一张脸凑近小男生,盯着小男生慢条斯理道:“小孩,给你三秒钟时间跟那个姐姐道歉,知不知道?”
也不知道江北哪那么吓人,小孩慌慌张张地挣脱奶奶的怀抱,站到刘昭楠跟前抖着两条腿一边哭一边道歉:“对不起姐姐。”
“还有呢。”江北双手插在兜里,不咸不淡道。
小孩肩膀抖了一下,紧接着把头埋得更低,“是我跑太快撞到姐姐,我以后不敢乱跑了。”
“还有。”
小孩畏惧地看向江北,嗓音颤抖,弱弱地问,“还有什么?”
“鞠躬。”
“三次。”
刘昭楠忍不住看江北一眼,突然有点明白小孩为什么这么怕他,江北的五官轮廓立体分明,稍微严肃时骨子里透着凶劲,此时他目光懒散地落在小孩头顶,教训小鸡仔似的轻松。
就是…
就是这么跟一个小孩较劲,挺犯不着的,还莫名有点故意不依不饶的混劲和焉坏。
是刘昭楠没见过的一面。
“你你你你……”中年妇女看向酒店员工,指着江北,“要不要脸?那么大人还恐吓小朋友,你们经理呢?我要见你们经理,你们还管不管了,听听他说的什么话,都不管他的吗?”
酒店员工看江北一眼,江北没什么神情点点下巴,“叫吧。”
经理到来,中年女人未及开口,便看见经理先毕恭毕敬地跑到江北身边,语气恭敬询问,“您有什么吩咐?”
这酒店是江北继父的产业,经理一开始是喊江北少爷,这个称呼第一次就被江北否定,但经理也不好随意乱喊,后来就一直都用“您”代称。
江北懒懒掀起眼皮看着经理,言语简短,语气散漫却透着冷硬,“这种人不处理?”
中年妇女和孙子很快被几个保安请出酒店,大堂安静下来,霎时无声,紧接着江北的手机声音响起,他走到一边接电话。
酒店员工看向刘昭楠,“抱歉,这种客人很难缠,有时候我们只能先安抚好对方情绪。”
“那也是帮凶。”
酒店员工不明所以,“什么?”
刘昭楠没再开口,抬脚往外走。
至于江北,在喜欢的人跟前出糗已经是极大的羞赧,没有体面的当众感谢堪比当众凌迟她的暗恋。
没走几步,身后有声音传来。
“刘昭楠。”
江北的音色很独特,像闷热夏季里的冰块,没有温情,语调也很少掺杂情绪,此刻带着点慵懒的疲倦感。
江北把手机扔进兜里,侧头看向她。
“处理伤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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