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四周都是黑暗,没有一丝光亮,远远的,有细微的水声在飘荡,夹杂着刺鼻的消毒水味,一点点的侵蚀着感官,被气味笼罩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有烈火焚烧,有烧灼的痛。
如同一艘无依的小船,林染在黑暗里沉浮,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身上插满了针管,耳边还有仪器启动的嗡嗡声在回响,又有手术刀切开皮肉时低而粗哑的声音,仅存的热量似乎都从全身的针管渐渐向外流失。她并不痛,可是也无力挣扎,只能睁着无神的双眼,茫然的直视黑暗,却只能看到一片虚无。
她身边似乎有看不见的其他人,他们有的桀桀怪笑,有的窃窃私语。林染看不到任何人,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一片缟素的惨白。
混乱而模糊的声音中,还有另一个嗓音无比的清晰:“这是你的命,终有一天,你一定会回来的。”
林染茫然的看向了声音的发出地,面前的黑暗中似乎有一道斑驳的亮光照射进来,浅浅的红色光斑慢慢的汇聚着,渐渐照亮了一片黑暗——那是冲天的火光,将雪白的墙壁都炙烤得发黑,经久不散的消毒水味道混杂着浓烟滚滚,铺天盖地涌来,火光照亮的地面上杂乱的散落着胶质手套和解剖刀、止血钳等器具。挣扎着站起,林染站在火海的中心,茫然的环视着四周,她看到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跪在火海之中哭泣。她全身伤口密集,鲜血淋漓,有针扎出的,亦有骨髓穿刺造成的伤口,她却像是觉察不到,跪在火焰之中,轻声啜泣。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笼罩住了林染,她静静的看着啜泣的小姑娘,火舌炽热的高温让身体疼痛难忍,她俯视着小女孩,良久不见动作。
似乎觉察到了她的存在,小女孩身子剧烈颤抖着,她仍在啜泣,捂着脸的小手缓缓松开,她的脸藏在火光的阴影中,看不清什么模样。在小手彻底离开脸庞之时,小女孩喉中却爆发出了尖锐的笑声来,她慢慢站起身,毫不避讳的看着林染,笑声尖利——
“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从梦中惊醒时,林染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了,她的惊叫声虽然不大,但也足以在飞机舱这样的密闭环境里引起不满。在乘客小声的议论声中,金发碧眼的空乘小姐走到她身边,用英文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林染抱歉的笑笑,以流利的英文要了一杯果汁。
捧着果汁,林染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中,飞机下方是一片璀璨的灯光,机组人员也已经开始提醒乘客——很快就到抵达恋语市的国际机场了,林染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将方才因噩梦而来的不安驱散。
从小到大,她无数次被噩梦缠身,梦里那些嗡嗡作响的仪器和反射着锃亮光辉的守手术刀,无一不是梦魇,将她拖入深渊。
不管是身在美国,亦或者是回到故乡这片热土,她都始终不曾摆脱。
恰如梦里所言——“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逃吗……
飞机停稳后,林染将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带上自己随身的行李下了飞机。
已经是深夜了,深夜的城市褪去了白天的喧嚣和忙碌,在流动的灯光中呈现出一种静谧的美感,夏夜的风扑在脸上,潮湿而闷热。林染随手将被风吹拂在脸上的长发掖在耳后,将头上的鸭舌帽戴得更紧,拖着行李箱向前走。偌大的候机大厅回响着提醒着乘客登机的机械女声,在夜色中空荡荡的。
十七年前,林染随母亲林静歆去了美国之后,就一直没有回过国,再一次踏上故土,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拘谨却有一种陌生的留恋。
或许是因为刚才做了噩梦,林染的精神有一点萎靡,将手机开机,已经堆积了数十条提醒和消息,林染一一浏览着,热搜的头条便是“纽约金融峰会已于今日落幕,据悉,华锐集团或成本次峰会最大赢家”。
一向对金融类新闻不感兴趣的林染很自然的划过了图标,又一一看了看消息,这才拨通了电话,短暂的忙音之后,电话里是女人温柔的声音:“小染下飞机了吗?”
“嗯,正在出机场。”林染笑着说,虽说已经是深夜了,但机场里还是人头攒动,林染一边打电话,一边随人群的脚步走动着,“妈妈今天吃午饭了吗?”
“吃过了呢。”女人笑盈盈的回答着女儿,“是小染最爱的西班牙海鲜烩饭哦。”
听出母亲狡黠的笑意,林染好气又好笑:“妈,国内都半夜了,你还这样诱惑我真的好吗?”
女人笑着说:“那就早点回酒店吧,饿了的话,点外卖吃吧,要注意安全。”她又难掩笑意,狡黠的说道,“西班牙海鲜烩饭真的很好吃呢。”
母亲温柔的笑语飞快的驱散了方才因噩梦而来的惶恐和不安,林染啼笑皆非:“妈——”
“好了不逗你了。”女人声音中的笑意透过听筒传了过来,“好好休息吧,后天早点去见你导师哦,周五之前记得要跟潘叔叔联系,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林染轻快的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头顶的鸭舌帽忽然向后飞了去,林染一愣,忙转头想去捡起落下的帽子,只是人群仍然向着机场出口涌动着,林染根本没有逆行的可能,只能捏着手机移到了无人通过的通道,准备等会儿再去捡起自己的帽子。
她许久不说话,大洋彼岸的母亲明显是急了:“小染,你还在听吗?”
“在呢,就是遇上了一点麻烦。”林染笑着说,“帽子掉到地上了。”不等母亲开口,她就叹了一口气,“我就是有点心疼自己,没想到回国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洗帽子。”
她古灵精怪的回答让母亲笑出声来,林染抿着笑,回头看了一眼帽子落下的地方,黑色的鸭舌帽在众人脚步下已经失去踪影,林染探着身子找寻着自己的鸭舌帽,却一无所获,林染咬了咬下唇,又叹了口气:“好像……不见了。”
“一顶帽子而已,没关系的。”母亲温柔的安慰着她,“只要你是安全的就好。”
林染答应着,还是看向了地面,下飞机的人正在快速往外去,在这种时候是不可能找得到一顶帽子的。林染认命的放弃了,又和母亲说了几句,面前却投下了一片阴影来。抬头看去,那片阴影来自于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很高,一身西装革履,短发干净利落,浓密的剑眉下一双淡紫色的眼睛,好像紫水晶一样高贵神秘,英挺的鼻梁,好看的薄唇抿出了一个冷硬的弧度。
这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还是一个散发着强大气场的扑克脸。
林染默默地想着,近乎本能的退了一步,拧着小眉头警惕的看向对方:“这位先生有事?”
对方的眼神里有些许的讶异,目光在林染脸上转了转,似乎林染的脸让他很是惊讶。不过一瞬间,他就恢复了冷漠,大手伸到林染面前,手中那黑色的物体正是林染掉下来的鸭舌帽。
难怪怎么着也找不到,原来是被人捡到了。
伸手接过鸭舌帽,林染露出温顺的笑容来:“谢谢。”
“不用。”男人的声音低低的,很沉稳,就像密集的鼓点敲在人心上,手中的帽子交还给林染后,那只大手顺势插在裤袋里,他转身,“广播里反复叮咛过看好随身物品,如果你听不懂中文,就该好好在飞机上补补课,或许还能现学现卖。”
这种说话风格,如果不是因为长得帅,八成早就被人揍了。
电话里母亲的声音有一点着急:“小染,怎么了?”
“没事啦妈妈,帽子被一位先生捡到了。”林染甩了甩鸭舌帽,又重新将它戴到头上。母亲轻笑:“看来是位好心的绅士呢。”
“是挺好心的。”林染说道,觉得他宽厚的背影让人火大得很,看着他大步汇入了出机场的人群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她才说,“绅不绅士的我不知道,可是这位先生的舌头,八成是被砒/霜泡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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