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林染都觉得十分不安。
从周棋洛匆匆离开开始,身体里有本能的力量驱使她不能去开门,空荡荡的屋子里还回荡着恐怖电影的音效,听起来愈发阴森。林染只能关了电影,给周棋洛打了好几个电话,始终都是忙音。
这样不安的过了一夜,醒来时见周棋洛在社交软件上发来一个笑脸,林染才放下心来。
可是,以他昨天的反应而言,并不像是有紧急事情需要处理,更像是被某人逼着不得不离开。
想了许久想不明白,林染打了个电话给他,几声嘟音后,电话被接起,不是周棋洛,但这个声音林染是认识的,于是她问:“沈远先生,周棋洛跟你在一起吗?”
“嗯,我们正在启程往澳大利亚拍摄外景。”沈远的话简单而干脆,“有事的话,我可以帮你转述给棋洛。”
“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问问而已。”得了沈远的回复,林染这才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像上次那样音讯全无就好。
结束了中秋的三天假期,研一的课程并不轻松。洗漱之后,林染坐在梳妆台涂上水乳,因为动作幅度有一些大,她不慎拂落了那个装着卡多利亚胸针的天鹅绒盒子,盒子落地发出一声轻响。
那不过巴掌大的盒子在林染掌心似乎有千斤重,她沉默着,当时她的确是非常惊喜的,只是现在,惊喜成了惊吓。沉吟许久,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李泽言的电话。对面是秒接的,接起电话的那一刻,那低沉的嗓音让林染的心狠狠抖了抖:“喂?”
他听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就像日前的争执从来不存在。
林染有了一丝泪意,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今天有空吗?见个面吧。”
“我十一点下班。”李泽言的声音沉稳,仿佛鼓点敲在人心上,“下班后,我到恋语大学接你。”
“好。”林染轻声应了,她甚至可以听见李泽言绵长的呼吸声,仿佛他就在自己身边。她抿起丰润的唇,连再说一句话也不能,生怕自己还没开口,眼泪就先落下了。
“中午见。”李泽言说,“乖乖在学校等我。”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去接上小学的女儿。
去恋语大学的路上,林染手机有提示音响起,低头看了一眼,拉面正在“华锐马上有老板娘了”群里上蹿下跳,发言接连好几条,全是一句比一句长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来,她还留着这个群。可是,该结束了。
林染扬起一个苦笑,正要点“退出该群聊”,就看到拉面又一次发言:我跟你们说——
只是还没有说出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将刚才抽疯似的几条“啊啊啊啊啊啊啊”连同这一句给撤了回去。
天知道他又怎么了。
晕倒的事早就传到了刘教授耳中,刘教授对林染的身体情况表示十分关心,从入学以来,刘教授一直对她不错。上午的课只有一节,林染索性继续到图书馆看书,并等待李泽言来接。
她内心矛盾而惶恐,就像是被扯住后颈皮拎起来的猫,完全无力反抗。
刚进图书馆,电话就响了,是悠然打来的。想了很久,林染才在铃声即将挂断的最后一刻接起了电话:“怎么了?”
悠然听起来充斥着狂喜:“小染,李泽言一会儿是不是来接你?”
不想她竟然知道这事,林染皱起了眉头,还是承认了:“嗯。”
谁知悠然发出了非常夸张的笑声,笑罢,她喜滋滋的:“小染,我跟你讲,李泽言那个傲娇货——”她还没说完,听筒里就传来“唔唔”的声音,明显是被捂住了嘴,还没等林染问,就听到魏谦说,“你讲啥啊你讲,你啥都不准讲!”
莫名其妙的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林染轻轻一哂,并没有多想。
指针刚指向十一点十分,林染就接到了李泽言的电话,她没有接,只是收拾了自己往外面走。他标志性的黑色豪车停在校门口,不少人都探着身子打量着里面的人。见林染从校门里走出来,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笑,表情或有羡慕,或有鄙夷。毫不在意他们的眼光,林染拉开了车门,坐在了副驾驶。
车里淡淡的古龙水香味立即入侵着林染的感官,似乎连神经也被反复拉扯了。身边的男人一身西装革履,短发干练,英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他发动了车,骨节分明的大手换了档之后,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了一粒糖递给她。
花花绿绿的糖纸,里面包着的是蜂蜜味的糖果。
张了张嘴,林染还是什么也没说,剥开糖纸将糖果纳入嘴中。糖很甜,可是她却觉得心里发苦。她太过沉默,李泽言便先开了口:“身子好些了?”
林染点头:“嗯。”她咬着下唇,嗫嚅说,“找个地方谈谈吧。”
李泽言不置可否,一直驱车到了江边,恋语市临海,一条大江穿城而过,汇入海中。江边有不少的外地游客正在留影,秋风萧瑟,亦带着严寒。李泽言将车停好,也不下车,淡紫色的眼睛就这么看着林染,他眼里一丝波动也没有,就像那天她恶语相向后他的神情。
林染觉得心虚,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包里摸索了一阵,她将那个天鹅绒盒子拿出来,将其递给李泽言:“这枚胸针太贵重了,我想了想,我收下的确不合适,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她尾音几不可闻的颤抖,“买猫的钱我会转账给你。”
李泽言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太过平静,让林染愈发的心虚。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有些哑:“送给你就是你的,你如果不喜欢,可以直接扔掉。你也不用转账给我,我不会收。”
“你……”林染张口欲言,李泽言眼里却涌出嘲笑来:“究竟是哪个傻瓜让我认那只猫做女儿的?你现在是要买走我女儿吗?”
想到当时自己的皮,林染气结,只是心里空落落的,甚至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他轻叹:“你今天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上次说得很清楚了吧?”林染笑了笑,“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该算的账,一个也不能少。”
大概,遇到李泽言是一场梦,现在梦该醒了。毕竟,这世上不是两情相悦就一定会在一起。
“如果我不同意呢?”李泽言目光深了不少,他转头,如同鹰準一样盯着林染,车厢狭小的空间里,他几乎压迫的气场顿时弥漫,很明显,他不高兴。
一股子烦躁涌上心间,林染咬了咬下唇,声音抬高了不少:“我说了我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她有些颤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你是听不懂还是装傻——”
还没等她说完,李泽言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唇舌压了下来。林染瞪大了双眼,他的唇很软,薄荷清冽的香气一瞬间将她包覆。虽想挣扎,但李泽言另一只手钳住她的双手,将她压向了自己。
不同于上次温柔的吻,他这次很强势,强势到了不像是平时行动力感人。
被吻得气喘吁吁,林染小脸已然通红,李泽言呼吸亦有些重:“现在告诉我,你冷静下来了吗?”
“李总,你这是性/骚/扰。”林染呼吸紊乱,咬着牙骂了他一句,但是她很清楚,她喜欢他的接近,喜欢他的吻。李泽言表情一贯的内敛,捧着她的小脸,他们离得那么近,林染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徐徐喷洒。他轻声说:“告诉我,你喜欢我吗?你喜不喜欢我?”
他一向是毒舌且傲娇的,连上次的告白都是林染自己激将法换来的,可是现在,他却这么热辣的问她,是不是喜欢他。
这个窝里横的臭男人,明明就是笃定了她喜欢他。
林染怔怔的看着他,还没开口,鼻尖一酸,眼里已经淌出泪来。她哭着,硬是扯出一个笑容来:“李泽言,你放过我吧……”
如果仅仅“喜欢”两个字,就可以解决掉一切其他因素的话……
自从相识以来,林染一直都是笑着的,她的笑容虚伪得要命,但是不可置否,仍然能够吸引很多人。可是现在她却哭了,让李泽言“放过她”。
李泽言的表情有一瞬的无措,他一点点拭去林染的眼泪,只是她哭得厉害,好像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都发泄出来。李泽言轻叹,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将眼泪抹在自己价值不菲的西装上。
过了许久,怀中的女孩才止了哭泣,她鼻子都哭红了,看起来好可怜。李泽言拿了纸巾一点点擦去她的泪痕,沉声说:“我需要合理的理由。”
“我不喜欢你!”林染声音有些哑,凶凶的喊出这句话。李泽言轻笑:“这个理由……你是觉得我和你一样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能聪明到哪里去?”林染尖刻的怼了回去,看着李泽言唇角的笑意,她沉默了一下,摇头:“我不想说,我也不想跟你在一起。”
“我不是半途而废的人,除非你有合理的理由说服我,但显然,你没有。”李泽言重新发动了车,大手将她的手纳入掌心,“喜欢你这样的傻女孩的确很麻烦,可我从来不怕麻烦。”
“付出承受不了的代价也要喜欢我吗?”想到他是evolver,林染咬了咬牙,“或者你就只是自我感动。”
“不要拿傻瓜的标准来衡量我。”李泽言眼里有蒙蒙的笑意,“要不要继续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乖乖留在我身边就够了。”
将车驶入高档别墅小区,在车库将车停好。李泽言开了门,简约而理性的装潢非常符合李泽言的性格。他在玄关拿出一双男士拖鞋给林染,看尺寸应该是他的。只是比起他,林染的脚太小,穿着拖鞋空落落的。看着别墅内的布置,她问:“你带我回你家做什么?”
然后她就得了个“你是白痴吗”的眼神,李泽言将西装外套放到洗衣间,又将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黑色的马甲显得他身材挺拔而匀称:“首先,拜某个傻瓜所赐,我外套上全是眼泪,其次,已经中午,你跟我都没有吃午饭。”他说完,又问,“要喝什么饮料?”
“威士忌。”林染正端详着客厅里的钢琴,顺口说,“或者红酒也行,我看到你有酒窖。”
李泽言一言不发的行至她身边,将一瓶果汁塞到她手里:“你喝果汁。”
林染撇了撇嘴,插好吸管后嘟囔说:“小气鬼。”
“背后说人坏话就不要那么大声。”李泽言的嗓音里有蒙蒙的笑意,“想吃什么?”
“海鲜烩饭。”林染挤眉弄眼的看着他,“你不会炸掉厨房吧?”
后者淡淡说:“傻瓜不要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我。”
林染三两步跟着他进了厨房,厨房里一层不染,各种刀具摆满了刀架,设备非常齐全,看起来李泽言是经常下厨的人。他围上围裙,水池里正在洗小番茄,他顺手拿起一个喂到林染嘴边。暧昧而亲昵的举动让林染微微红了脸,张口咬住,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
看着李泽言将洗净的小番茄装到碗里,严肃刻板的王沾染上了烟火气,可真是该死的迷人。
正想着,男人已经转身,将装着小番茄的碗塞到她手里李泽言板着脸,大手托在她的背心,将她推出了厨房:“客人就该有客人的样子,别跟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我要是猴子,那你就是大猩猩。”不满意他的形容,林染很不客气的怼了回去。李泽言却笑了,修长的手指轻轻擦去她嘴角的汁水,声音因为染上笑意而温柔了许多:“傻瓜,乖乖在客厅等我。”
林染觉得心里藏进一只小鹿,它不停的跳着、跳着,跳得她全身都热了起来。李泽言浓密且长的睫毛就像是招魂幡,要吸人魂魄的。林染觉得脸上烧呼呼的,心里却涌出了莫名的伤感来。
为什么李泽言是evolver呢?
转头看去,因为厨房里热气蒸腾,李泽言高大挺拔的身影有点模糊,静静的坐了不多时,厨房门被推开,林染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李泽言取下围裙,进行最后的摆盘。林染从背后探着脑袋去看,几道菜品散发着香味,更是满满的高级感,烤箱还在运行着,应该是甜品。
餐厅的灯光是温暖的橘黄色,林染吹凉了烩饭送入嘴里,香味一下就在嘴里爆开,每一粒米都像是裹了香气,好吃得很。作为吃货,林染眯起了眼:“你有这种手艺为什么不开一家餐厅啊?”
李泽言饶有趣味的看着她:“是谁说我会炸了厨房的?”
“我又不知道你会做饭。”林染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见她吃得很香,李泽言眼里净是笑意,他吃得很慢也很优雅,林染吃得虽香,但这几日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让她胃口并不是很好,吃了一半的烩饭就觉得吃不下,还没说出“饱了”两个字来,李泽言已经闭上眼,语气不容回绝:“再吃一点。”
“吃不下了。”林染摇头,放下餐具,“会吐的。”
“再吃一点。”李泽言静静盯着林染,“你身体刚好。”
原本那天他打算按时去接林染,没想到接到了悠然的电话。纯真的女孩明明怕他,但是却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听到林染昏迷的事,他觉得心都空了一块。
看着一脸愁苦的林染,李泽言已经做好准备跟她舌战三百回合了。可是她没有,虽然一脸的苦大仇深,但还是乖乖拿了勺子继续吃。李泽言轻笑:“你今天很乖。”
“乖有什么用,又没有奖励。”迫于某毒舌总裁的淫威,林染委委屈屈的吃着,清亮的棕色眸子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她又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去,李泽言则起身在厨房里端出了甜品,是一个烤得焦黄的布丁,黑色的焦糖淋在布丁上,香气四溢。
“你要的奖励。”李泽言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可以带回家吃。”
“我可以尝一点。”林染一向是喜欢吃布丁的,何况这个布丁这么诱人。李泽言嘲笑说:“或许我应该做好准备,随时应付你因为暴饮暴食而出现的肠胃炎。”
“明明是你让我再吃一点的,倒打一耙反咬一口!”林染舀了一勺布丁放入口中,甜腻的味道在唇齿间化开,味蕾好像都跳动了起来。林染嚼得很慢,眉头蹙紧又舒展。这熟悉又复杂的味道让她内心深处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她脱口说:“我吃过这个味道。”
她脱口而出,让李泽言看向她,一个念头骤然浮上心间,低声问:“在哪里吃过?”
“我不记得了。”林染摇头,眉头微微皱起,想要回忆,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应该吃过很久了,跟这个味道有一点点不一样,不过很像,这个更好吃一些。”
李泽言紧紧盯着她,那个念头愈发的强烈:“还记得什么?”
“我不记得了。”林染笑了笑,很是勉强,脑子抗拒着回忆,让她直犯恶心,甚至有些想吐,“我五岁的时候被雷劈过,以前的事就记不太清了。”
她五岁之前的记忆,就像是一片的空白。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为什么会被雷劈,唯一记得的,就是雷劈到身上浓烈的灼烧感。
并非是她不愿意回忆,而是雷劈之后的记忆,就是她被进行人体实验的悲惨遭遇。她不愿意去回想让她生理性厌恶的这些事,不愿意再次撕开自己的伤疤,只能一遍遍的说服自己、麻醉自己,好让自己不去痛恨所有的人类。
可是,人类只有在面临大量的死亡与鲜血的时候,才会真正反省,进而重生并且进化。
因为震动,李泽言的瞳孔微微颤抖着,英俊的面容上带着平时从来没有见过的急迫。
十七年前,那个年仅五岁的女孩子不顾一切的扑在他身上,替他挡住了雷击。也是那时,他眼睁睁的看着因为雷劈而昏迷的女孩子被带走,从此再也不见了踪影。
那个女孩子曾经那么喜欢他亲手做的布丁,还告诉他,那是她的纪念品。
所以,他的料理店才会叫souvenir。
连呼吸都有一点颤抖,林染手指因为用力过猛有点发白。李泽言同样沉默着,他面色很凝重,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他很少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投了下来,暖意一下就浮了上来。林染懵懵的看着他,觉得身上好烫,烫得连刚才想什么都忘了。
李泽言行至她跟前,静静地看着她,不等她说话,他已经伸手,将林染紧紧抱在怀里。他将林染抱得那么紧,好像她是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低声喟叹:“抱歉,我早该认出你。”
十七年前,那个为他承受了雷劈的女孩子被人带走了,他找了她十七年。尽管李泽言并不知道她被带走之后经历了什么,但是他可以确定,林染就是那个女孩子。
blackswan。
他们一定是做了什么,所以,她是一只不相信任何人的小刺猬,总是以乖巧的笑容来掩饰对这个世界的冷漠。
这是他心爱的女孩,他不可能放手,更不可能再让她陷入那样的境地中。
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林染浑身都烫了起来。他们甚至已经亲密的接吻过,可是这样的拥抱还是第一次……
林染晕乎乎的被他抱在怀里,感受着他的温度。
李泽言这个臭男人,明知道……对你,她永远都是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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