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苏知。
我喜欢宋书意。
我对他一见钟情。
那是个夏日的晚上,我穿着睡裙在院子里乘凉,秋千一荡一荡,风从我的裙摆下飘过。
别看不该看的啊,风。我对着我裙摆底下的空气那样说到。
说完我还在空中虚着跺了跺脚,我当然是在吓唬风,他跟人类熊孩子一样,有时候讨厌的很。
“噗”我听到有人笑出了声。
抬眼是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男孩子,穿着白t恤黑裤子,身材单薄消瘦,眉眼是好看的,如水墨丹青,盛满了温柔。
“唔”我被惊得说不出来话。
这么好看的话我就原谅你刚才的失礼吧。
“还不进去换身衣服”
父亲的声音总是响起的那么不到好处,就像每次我写完作业总要多嘴提醒我没有检查,这时我才发现原来院子里站着的是三个人。
我父亲,那个男孩,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对不起爸爸,我真的不是故意没看到你的,关键那个人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我吐了吐舌头,换了一身衣服接着出来。脚依旧是光着的,在秋千上面愉快地晃着。
就算是帅哥也不能让我换鞋,光着脚在秋千上面实在是舒服的不能行。
反正就我和他两个人,嘿嘿。
只不过现在好尴尬。
“我叫宋书意”他率先打破沉默介绍自己。一本正经,没趣的很,白瞎了那张脸了。
“我叫”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他冲我挑了眉一下,样子调皮的很,说,你叫狐狸?
狐狸你个大头鬼,我这么天真可爱活泼善良,当然叫苏知。
2
我跟宋书意的熟悉似乎不需要时间。
可能那时候年纪小,遇见一个会骑自行车的玩伴就觉得他好厉害好厉害,肯定要上去抱一下大腿,更何况宋书意又是真的厉害。
完美符合了我爹对我的任何遐想。
我在睡大觉的时候他在晨起背书,我起来的时候他在练字,我打游戏的时候他在练习题。
宋书意仿佛生来就是克我的,各个方面都将我完美碾压,
从小活在宋书意的阴影里,还能既往不咎不计前嫌地继续同他玩,当然是因为苏知我温柔善良大度宽容。
宋书意也有我非常接受不了的点,这个点让我耿耿于怀,常常被我爹妈揪着耳朵训斥。
那就是宋书意这个人吃饭他不!挑!食!
简直就不是个人了好吗?
什么小葱大蒜,生姜菠菜,无论端上来的是什么黑暗料理,还是古怪味道,宋书意都能面不改色地吞咽下去。
他总给我一种味觉失灵的错觉。
面前放的是生姜还是三文鱼,苏知挑挑拣拣,宋书意直接了当。
对比自然非常惨烈,所以每次吃饭我都磨磨唧唧,趁大人去添饭时快准狠地拼命往自己的盘里叨东西。
真宋别人家的孩子书我不完美就难受意。
可是我们还是玩的很好,连我爸妈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背书的时候我就在荡秋千,练字的时候我在拿笔乱写乱画,实在不行我就倒头睡觉。
总之过得也是很充实。
就像偎在篝火旁边懒洋洋睡觉的狐狸,宋书意身上有一种令我着迷的心安。
尽管醒来之后,我脸上会有宋书意用毛笔画的笔印子。
那时我就发现了,宋书意对我,总跟对别人,有些许的不一样。
如果是现在的我,直接就撇撇嘴,说声恶趣味。
比如捏捏我的耳朵说它是大象,再比如伸开我的胳膊说狐狸要伸懒腰啦。
在外人眼里他都是干净的,温柔的,可偏偏在我这里不一样,带着点不讲理的孩子气,连他的表情都生动许多。
我曾懵懂的问过他,他没回答,却摸了摸我的头,说宋书意是苏知的宝藏,只有苏知才能看到宋书意的全部。
我当时欣喜若狂,头点的跟小鸡啄米,说我一定好好待你。
直到回家的时候我妈从我的头上摘下三根插的好好的狗尾巴花。
3
书中的青梅竹马好像都是年少情深,只有我比较惨,从小被宋书意欺负到大。
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气急败坏地扯着宋书意的耳朵说我再也不理你了。
好在我气来得快也消得快,隔天又巴巴地找着宋书意玩。
如果我真的是一只狐狸的话,就是最没骨气的狐狸。
还会朝宋书意摇尾巴的那种,绝对丢了我们整个狐狸族的脸面。
可是我不在乎。
宋书意对我讲狐狸是犬科动物,一辈子只会认准一人,所以苏知要永远陪着宋书意。
我那时点头如小鸡啄米,只觉得宋书意对我真好。
现在想来,他不过是给我打上烙印,就像是给野生的狐狸套上项圈。
也许宋书意并不喜欢我,换句话来说,他喜欢我的听话乖巧。
但是我于他,苏知之于宋书意,也不过如此。
明白这一点时我已经在日本辗转了好几年,有一年我日日都不安稳,做梦常常梦到宋书意。
我梦到他低垂的眉眼,潦倒的时刻,我当时就在想,我一定在做梦。
宋书意怎么可能,这么落魄。
他应当风光无限,与季慕情投意合,恩爱甜蜜。
那一年我每日都去日本的佛寺,不求心安,只求宋书意不要经历这样的时刻。
那样的时刻太过痛苦,我不希望宋书意这样。
即使他抛弃了我,将苏知永远留在那个回不去的夏天。
坦白来说我并不恨他,心里更多的,是空荡荡的缺口。
这个缺口不管我怎么努力也弥补不上,日日听人诵经也不管用,风吹过它发出呼呼的呜咽,我知道它和我一样,都在想念宋书意。
4
日本很美,春天的时候,樱花次第开放,风景美如画。
我跟宋书意小时候来过一次,我紧紧牵着宋书意的手,就像只忠心耿耿的狐狸。
宋书意一改往日的懒散,同样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听见他温柔的声音,“狐狸,别丢了。”
周围是热闹陌生的人群,只有我们两个。就像是汹涌的浪潮,我们是孤独的小岛。
宋书意要带我去日本的狐狸村,这是旅游团没有的项目。
我们偷偷地走。
当时不过是十二岁的我们,却生出了那样巨大的勇气,仿佛只要苏知和宋书意在一起,就可以对抗整个世界。
宋书意包里放着满满的钱,鼓囊囊的,放在胸前,警惕地看着每一个同他面前经过的人。
转了几趟车,又步行了几个小时。
我们终于到达。
期间无数次我想过放弃,可是宋书意紧紧拉着我的手。
他的体温透过手传给我,焐热我冰凉的指尖。
他说相信我,狐狸,我一定带你去到你的村庄。
5
狐狸村庄没我想象的好看,漫山遍野确实是狐狸。
可惜狐狸的毛都掉光了,看起来光秃秃的。
有人讲最好是冬天,白雪皑皑,狐狸肥美可爱,皮毛油光发亮。
这时候才美,而现在春天,应该去日本赏樱游船。
“她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宋书意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握着我的手更加紧缩。
我知道他不会怪我,不会心血来潮临时起意。
他永远都是默默陪着我的那个,尽管他会欺负我,也会让我背锅,会挑姜块到我碗里骗我说是肉。
我常常被他气的大哭,指天画地说苏知再也不要理宋书意。理了宋书意就让我下辈子只能做春天光秃秃的狐狸。
可是在这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宋书意待我的好。
当然这种感受没持续多久,等到气急败坏的大人找到我们。宋书意双手一摊,迅速与我划清界限,“全部都是苏知的主意,她说看不到狐狸村今晚就从酒店跳下去”。
我???
6
我原本以为我会和宋书意一直这样,直到结婚生子,直到白头。
两家父母都默许了我们这种奇怪的关系,甚至宋书意的母亲常常喊我宝贝儿媳妇。
可惜季慕出现了。
她比我长得更好看,身材更纤细,学习更优秀。
我从各个方面都被她吊打的体无完肤。
这种感觉最开始只是宋书意给我的。
现在多了一个人,真不爽。
季慕像是优雅的百合,她不是玫瑰,她永远温柔完美妥帖周到,就像是外人眼里的宋书意那样。
而我咋咋呼呼的,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蠢笨,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狐狸。
但是我心里明白,我和宋书意是不搭的。
我们所有的连接,都只在小时候。
甚至他现在已经不愿意和我一同回家了。
他拒绝我的那个晚上,自行车的后座上载的是季慕。
也许他不在乎我看到了没有,因为我对他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人。
那个晚上我偷偷哭了好久,我不懂我做错了什么。
感情是最不讲理的,无论你守在这个人身边多少年,没有心动就是没有心动。
青梅竹马永远干不过天降女主,更何况我们连青梅竹马都算不上。
7
后来宋书意就和季慕在一起了。
宋书意只要不是个瞎子傻子,他都会选季慕的。
他们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棋逢对手,锣鼓相当。
而我呢?青春期里的苏知连狐狸都算不上,如果是,那就是春天我们曾去日本看到的那样。
灰突突的,跟好看可爱统统沾不上边。
被比下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宋书意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他再也没有叫过我狐狸了。
他们公开的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我在雨里一直一直地走,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医院的床上。
父亲问我要不要出国,我说好。
他问我去哪,我想起了之前我们一起去过的日本狐狸村,他当时一脸嘲笑,一村子的苏知。
特别还是,不好看的,光秃秃的狐狸。
在所有人生的漫长时刻里,我最想回到的,也只有那个瞬间。
我说去日本,然后就又昏了过去。
我走得时候宋书意没来送我,我想他甚至都不知道我出国留学。
他现在大概满身心思都在季慕身上。
也是,我对他而言,就是一只狐狸。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最后望了一眼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妈妈给我带了一捧故乡的土,在秋千下挖的,那里曾是我第一次遇到宋书意的地方。
我还记得第一次明白宋书意不一样的苏知,被人懵懵懂懂签了不许告诉任何人的协议。
他花言巧语地告诉苏知,那是宋书意是苏知的宝藏,只属于苏知一个人。
任何人呢?任何人都不能抢走。
那?
任何人也抢不走。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8
我是宋书意。
我喜欢苏知。
从见她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了苏知。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在秋千上荡啊荡,就像一只毛茸茸的狐狸。
眼睛是秋天的葡萄,圆溜溜的,眼睛里面泛着光。
我对那只狐狸一见钟情。
如果季慕没出现的话,我想我是应该和苏知白头到老的。
可是她出现了。
她的父亲救了我的父亲一命。
然后终身残疾,一辈子失去了自己的右脚。
所以我要娶她,要跟她在一起。
荒诞又合理,逻辑令人无法反驳。
像是小说才会发生的情节,我愣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我拒绝了苏知,载了季慕回去。
我看着苏知无助的眼,我亲手抛弃了我养大的狐狸。
高中结束后我牵起季慕的手,放手吧,苏知,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到。
我何尝不是,也在劝自己放手。
兰因絮果,不过如此。
我并不想解释,苍白无力的是现实,是我,并不是苏知。
不要记得薄情的宋书意,忘掉他,然后活的风生水起。
我注定成为她的注脚,成为她最不愿提起的年少往事。
这样就够了。
9
那个雨夜里苏知一直在走,走啊走,人生是没有尽头的迷宫。
我亦陪了苏知在雨夜里走,忠心耿耿地跟在苏知身后,就像苏知之前对我做的那样。
狐狸是犬科动物,一辈子只会认准一人。
我突然后悔叫苏知狐狸,不该给她打上那样长时间的烙印。
后来苏知去日本了。
后来我再没见过她。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再去狐狸的村落。
冬天那个村落很美,皑皑白雪下是火红的狐狸,它们围着路过的每一个人撒娇,眼睛比最漂亮的宝石还要明亮。
可惜我这辈子都不会去了。
我还记得最初,那个夏天的夜晚,她穿着白裙子,冲我一笑,就像只得逞的狐狸。
她自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可惜苏知懵懵懂懂,并不知晓。
所以她不用乖巧,她就做她自己就好。
哪怕是气急败坏的样子也是可爱的。
我常常逗她,苏知的气来得快也消得快。她是真的不记仇,就凭这一点,已经完胜了世间大多数人。
真心换真心,她永远是最澄澈的镜子。
也只有在她那里,我可以卸下面具,做回真正的自己。
10
我已经大学毕业了。
大学时候我和季慕一同考取了北京的学校,由南到北。飞机起飞时我们紧握的双手。
邻座有人笑着打趣我们的关系,说我们如胶似漆。
我亦笑着回应,季慕也落落大方。
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很想苏知,她一定骄傲的扬起头说我们就是一对,阳光这时候会打在她的眼上,她明媚的笑容惹得阳光也为之倾倒。
季慕不是这样,她永远温和有礼,看似礼貌,实则疏离。
她接受我不喜欢她,接受我心里埋着苏知的影子,接受冷言冷语。
于其说她接受,不如说她不在意。因为不喜欢,所以毫不在意,什么都能接受。
我们快要结婚了,我坚决要搬离从前的院子。
那个院子有我们太多的影子,院子里面的葡萄藤,还是八岁那年,苏知送我的生日礼物。
如今郁郁葱葱,可结出的果子却酸涩无比,难以下咽,就像我同苏知,最后的结局。
新搬来的小区里有人养狐狸,那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我时常想要揉揉她的头,可惜她不是苏知。
她有时候会奶声奶气的问我大哥哥你有没有养狐狸啊。
我说曾经养过,但是后来她走了,她和夏天一同离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季慕正在前面等我,她笑起来的样子像一朵百合。
她永远也不是狐狸。
我永远都想念苏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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