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安静了半晌,而涂幼安也觉得自己的思绪一片混乱。
虽说她与端王关系算不上有多亲密,可就这么多年的相处来看,她始终觉得端王一定不会是那种以残虐为乐之人。
端王排行第三乃是帝后嫡次子,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都口碑极好,只是陛下并不喜欢他身上略显优柔寡断的温文尔雅。
可涂幼安还记得曾经暂住在王府的那段时日里端王一直如同兄长般照顾自己。
他会在她被人欺负时出言制止,也会在她思念父母时带她去郊外玩耍,平时看见新奇的小东西也会买来送与自己,还会在新年时偷偷将红包塞到自己枕下。
而肃王乃是贵妃所出,且还是陛下长子,涂幼安进王府前肃王便已经跟随陛下上阵杀敌,两人几乎没有什么接触,而仅有的几次接触也算不上友善。
肃王看不上她的样貌性格,而她也不喜肃王狠辣的行事作风。
在她看来,和肃王一对比,就连谢无妄都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涂幼安收回思绪,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说道:“可是这看起来似乎有些太过刻意,端王若是遭人陷害的话,所有人都会怀疑是肃王所为,他何必在自己准备的宴会上做这种事情?”
“但程兰之死若是真的与端王有关,那他为何不处理得干净一些,拉去埋了不比丢入河中更为稳妥呢?”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也变弱许多:“陛下不会真的相信这是端王殿下所为吧……?”
定国公叹了口气:“这种事情若是有心调查自然能水落石出,但只怕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以割舍,最后也只能看陛下到底如何抉择了。”
“帝王之心最是难测啊,你爹爹我也越来越看不懂他喽。”
朱漆红门,琉璃金顶。
谢无妄沉默地看着藏在飞檐之后的那一小片天空,直到内侍开门唤他进殿才缓缓收回视线。
“如何?”帝王低沉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如同回荡的龙吟一般自带威严。
谢无妄行完礼后道:“回陛下,按照丹桂楼仆役所言,程氏在进入端王殿下屋中后便一直未曾出来,中途似乎还有人听见屋内传出女子哭泣之声,尔后教坊司离开时没有找到人也只当是端王殿下将人带走并未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若不是涂家四姑娘昨夜无意撞见,只怕无人知晓程氏已死。”
坐在龙椅之上的帝王却依旧面色如常,仿佛谢无妄所说之人与自己无关,过来片刻待他批阅完手中奏折后终于抬头看向谢无妄,慢条斯理地问道:“你也觉得此事是端王所为吗?”
“臣不敢断言。”
“不敢断言?有何不敢断言,所有证据都指向老三,这般明显的事实你也看不出吗?”
谢无妄听出了皇帝语气中的不满,但他并未多言只是垂眸等待皇帝后语。
果不其然,皇帝方才那一瞬的不满被尽数收起,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老大还是性子急切了些,这般明显的做局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是谁所为,不过是年前立了个战功便如此得意忘形,看来他这性子还是要好好磨一磨才行啊。”
说到这里皇帝语气里又多了几分欣慰。
“不过朕这些儿子里也就他最像朕,况且年前这场仗确实打得漂亮,若是换成朕恐怕比他还要张扬,至于老三……”
他冷哼一声,语气里多了些许无奈:“朕早就说过皇后将他教养得太过良善不懂设防,现如今这般明显的圈套也能轻易将他套住,现在丞相话里话外都在逼朕尽快给他一个答复,朕可不想给他们的烂摊子擦屁股。”
“你让他这几天尽快调查给朕一个答复,这种事情实在是影响声誉,更何况苏丞相那嫡女与他刚交换了庚帖,他若是处理不好这门婚事也只能作罢!”
皇帝顿了顿后又补充说道:“若是老三到时候找明镜司帮忙,你要是顺手的话便帮他一把。”
谢无妄抱拳称是,皇帝却突然话锋一转:“听说老五昨日在街上与定国公之女起了冲突,你可知是为何事?”
谢无妄沉默了一瞬后说道:“据臣所知是因为宁王殿下说涂四姑娘是胖姑娘嫁不出去没人要,涂四姑娘一时气不过便回怼了宁王殿下几句。”
砰!
皇帝黑着脸用力将手中茶杯掷回桌上,似乎是想起了前几日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跑来闹着退婚的场面,脸色也愈发不好。
“这个老五,一天到晚从不让人省心!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也就罢了,如今婚约已退他还跑去招惹人家姑娘做什么,朕因为他这退婚之事脸都要丢尽了,真把定国公惹急了朕可保不住他!”
虽为斥骂之语可语气中却能听得出几分亲昵,谢无妄沉了沉眸子不再多言,皇帝也接着道:“不过绥绥这丫头确实机灵,若她当时大呼小叫张扬开来定会有损皇家颜面,只是开年便遇见这种晦气的事情也实在是运气不好。”
一向以铁血威严著称的皇帝难得露出几分惆怅与愧疚,他摩挲着玉扳指思索了半天,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扬手示意谢无妄退下。
但谢无妄还未转身就听见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子晏,馨儿这几日旧病复发又记不清事儿了。”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忍:“你若是无事,便回去看看她吧。”
“……微臣明白。”
从殿内走出后谢无妄吐出一口气,他走下长阶,目光却忍不住再次望向刚才进殿前观望的那一处角落,未曾想正好与那檐上停留的飞燕对上了视线。
那飞燕并不怕人,反而歪着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动作轻快地扑棱着翅膀飞走,小小的身影如同掠天长剑般破空而去消失在天边。
谢无妄眼底露出几分艳羡,但不过一瞬便消失殆尽,他看着远处层楼叠榭冷着脸抬脚离去。
“指挥,教坊司程氏之事要如何处理啊?陛下可说了之后安排?”
谢无妄刚下马就看见曹安急冲冲地跑来找自己,他并未立刻回答,待进了司内书房后才看着神色焦虑的曹安开口说道:“不必再查,之后将卷宗案例都交给宁王殿下处理。”
“可是……”曹安欲言又止地看着谢无妄。
“我知道,那是一条人命。”谢无妄语气平淡地说出了这句话:“可对皇室来说,也只是一条人命。”
曹安的眼神顿时变得黯淡无光,谢无妄看他这副模样心下不忍,思量了一下后接着说道:“但宁王殿下或许会需要我们从旁协助,陛下也默认了此事,你若是想要帮忙到时你与我一同前去。”
“自然是要去的!”曹安连忙点了点头:“多谢指挥!”
谢无妄看着他这副模样补充道:“宁王殿下为人随和不难相处,但也不要因此怠慢与他。”
“我知你一腔热血,但此事牵扯众多莫要冲动行事。”
曹光听见这话后肃着脸点了点头,谢无妄见他无事便将往年案宗丢去让他整理,看着曹光愁眉苦脸地离开后谢无妄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只是人一闲下来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他突然想起昨日在灯会上看见涂幼安的那一幕。
朱唇皓齿,肤如凝脂。
看起来好似一块儿裹了红糖粉的白糯米团子。
他大概也有半个月未曾见过她了,昨日惊鸿一瞥未曾注意细节,但今日清晨细看才发现她竟比半月前瘦了几分。
想到这里谢无妄皱起眉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今日清晨涂幼安皱皱巴巴的委屈模样。
他有些后悔方才向皇帝汇报时没有添油加醋多说两句。
只是挨一顿板子这个教训在他看来还是轻了。
谢无妄清楚自己那糟糕的出身这辈子都无法见光,他自觉自己无法与涂幼安相配,可在听到宁王殿下退婚消息的那一刻时还是动过前去提亲的念头,只是冷静下来后还是觉得涂幼安应当与全天下最好的郎君相伴终生。
只是涂幼安如今已然退婚,而且再过半年便要及笄,那几位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皇子为了拉拢定国公一定会采取行动。
但这些人怎会真心待她?若是有朝一日登上皇位,只怕涂幼安便是第一个被舍弃的棋子。
谢无妄不止一次听见那些人在背后讥讽涂幼安的身材与相貌,这种人岂是良配?
可她的婚事恐怕也是帝王手中平衡局势的筹码罢了……
谢无妄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若是真的走到那一步,他会尽可能用自己这不可见人的身世想办法为她争取到最宽泛的选择权。
涂幼安与定国公夫妇分开后便一直坐在书房练字,可临了七八章字帖仍然静不下心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安。
宁王生母柔妃无权无势只有帝王的宠爱,而宁王本人又不务正业总是四处招猫逗狗,他虽得陛下宠爱却并因柔妃身世注定与太子之位无缘,那些皇子因着这点也愿意与他愉快相处,连带着身为未婚妻的涂幼安都与大家关系尚可。
可从前有宁王这个傻子一直为自己遮挡视线,如今这婚约退了只怕光凭爹爹手中的权势就足够吸引这些人的目光。
一想到未来可能会出现的画面涂幼安就忍不住浑身鸡皮疙瘩。
为了压惊涂幼安准备吃点东西补一补,可白芷去厨房半天都不曾回来,她等了半天实在是等不住,正打算去找白芷时就看见她提着食盒脚步匆匆地赶了回来。
“你这是怎么了?”涂幼安接过食盒一脸奇怪地问道。
白芷努力平复自己剧烈的喘息,喝下一杯茶水后才压着声音道:“我听厨房的人说肃王殿下来了,这会儿正在主君书房呢。”
“他来做什么?”涂幼安皱了皱眉。
说到这里白芷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后才放心地关起门低声道:“听说是来邀请姑娘您参加明日在他府中举办的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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