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明显不是话多之人,而涂幼安也并不擅长交际,两两相撞的结果就是二人从出宫门到现在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天色昏暗却还未到夜禁时间,隔着车帘还能听到街边行人说话的声音,不过那些声音似乎都没有谢无妄身下黑马的马蹄声来得明显。

    涂幼安有些不安地捏着自己的帕子,脑海里也不断回想着这几天的经历,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做过什么会被明镜司盯上的事情,可谢无妄送她回府的举动实在是让人放不下心来。

    就在她怀疑这是不是陛下的试探时突然听见谢无妄开口道:“听说涂姑娘今日在马球赛上下了注。”

    涂幼安听见询问后立刻坐直,斟酌了一下问道:“是的,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并非。”谢无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大梁律例明令禁止赌博,陛下今日听闻寿康公主设局后十分不满,涂姑娘以后还是莫要参与这些事情。”

    涂幼安听见这话只当是陛下借谢无妄之口敲打自己,忙不迭道:“我晓得了,以后定不会再参与这些事情。”

    谢无妄听见涂幼安语气里暗藏的怯意后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可是他生性寡言不好出言相问便继续保持沉默,只是心底却忍不住产生些许怀疑。

    他真的那么可怕吗?

    直到马车停在定国公府外他看着从马车上走下的涂幼安才终于从思绪中走出,看着对方今日与宁王同色系的穿着时抿了抿唇角,随后翻身下马将自己怀里揣着的袋子递给涂幼安。

    “今日涂姑娘压了红方输了许多,这些银子便当是谢某的补偿。”

    涂幼安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拒绝:“谢指挥不必如此,原也是我自己要下注的,怎么能让您赔偿……”

    可谢无妄并不给涂幼安拒绝的机会,他将那袋子直接丢入半夏怀中,随后便动作干脆地侧身上马,临走前却回头看着涂幼安丢下一句话:“肃王并非良善,宁王也非良配,涂姑娘还是要谨慎选择才是。”

    “我——”

    涂幼安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无妄骑马离去,等她稀里糊涂回到屋中、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看着半夏坐在那边数着钱袋子里的银两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般猛地坐起身。

    “他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啊,嘲讽我眼瞎吗?”涂幼安气哼哼地叉着腰:“搞得好像还是我主动去招惹这些人似的,什么毛病!”

    “而且明明有那么多人都下注了,可他偏偏就逮着我一个人说教,这也就罢了,可他还把我下注的银钱尽数返还,搞得好像还是我们这些庸俗之辈不配花钱压他赢一样。”

    半夏和白芷都被涂幼安突然站起来的动作惊到,听见她孩子气的话语后更是齐齐笑出声。

    “可能谢指挥使也没想这么多吧,只是刚好碰见又觉得让您输钱有些愧疚,所以才把银子还给姑娘的。”白芷跟着猜测道。

    半夏数完袋子里的银钱后颠了颠道:“倒也不能说尽数返还,谢指挥使似乎还多给了一些。”

    涂幼安听见这话立刻道:“还有这种好事儿?他多给了多少?”

    “感觉起码多出来三四两有余呢。”

    “这么多!”涂幼安微微咂舌:“那下次见面时还给他吧,要不然回头等他发现了还觉得是我占他便宜,然后又要说我不是。”

    谢无妄从定国公府离开后便径直回了自己府邸,府中侍从丫鬟见他板着脸都以为他心情不好,悄悄退到一旁不敢吱声。

    谢无妄板着脸径直回到屋内,关上门后吐出一口气,接着便如同木头一般径直倒在床上呆呆地盯着头顶床幔,过了片刻后深深叹了口气。

    自己方才之举实在是有些冲动。

    不过是宁王戏言何必当真,她也不见得就一定是为了宁王才压红方胜利,此等小事儿无须在意……

    虽然他一直努力说服自己应该这么想,可宁王在马球场上所说之话仿佛如同苍蝇般一直围绕在自己耳边让人心烦意乱。

    “涂幼安今日那身衣服和我今日身上长衫的颜色一模一样,定是她偷偷打听之后故意这般打扮!想必她为红方下注也是因着我的缘故,只是没想到最后赔了个血本无归,此番倒是我对不住她了。”

    谢无妄忍不住哼了一声。

    自吹自擂,狂妄自大,花拳绣腿。

    还好这幢婚事已然作罢,此等竖子怎能与她相配。

    想到这里谢无妄再度感到十分懊悔。

    他方才之举只为赌气并未细想,可如今看来却是丝毫不尊重人家姑娘。

    谢无妄把抬起手臂挡在脸上吐出一口气。

    他只怕没有脸再见对方了。

    二月十五花朝节,春回大地,草木萌发,百花始放。

    郊外雾黛山上的十里桃花已然盛开,燕京城的人家也纷纷趁着好天气出门踏青,官宦人家更是互早早相约一同前往祭祀花神。

    崔夫人也与几位好友带着家中女眷一同前去,涂幼安自然也跟着崔夫人一起前往雾黛山,或许是因为今日花朝节导致前往雾黛山赏花的人家过多,就连明镜司都前来协助城门口巡逻的官兵一起查验通行往来。

    涂幼安一如既往撑着脸颊靠在榻上小憩,但在出城门时听见谢无妄的声音后便立刻坐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没想到正好与站在马车右前方的谢无妄对上了视线。

    “谢——”

    她刚开口就见谢无妄避开自己的视线垂着眸往后退去,还未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重新吞回肚子里。

    “哼!”

    涂幼安气得直接摔下帘子,随后她便趴在桌子上掰着自己手指气若游丝地说道:“一共四次了。”

    “我这半个月,在街上买吃的碰见他两回,去宫里参加宴会时又碰见他两回。”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随后嗤笑着再次掰下一根指头:“哦,加上今天这次一共五次了。”

    涂幼安之前只是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

    虽然也并非天天都能碰见谢无妄,但燕京城就这么大偶尔碰见对方也不稀奇,只是不知为何,无论是出门在街上偶遇还是参加宫宴时在长廊中撞见,谢无妄只要一看见自己的身影便会转身离开。

    今日这番表现更是让她彻底肯定谢无妄就是在躲自己。

    她今天甚至都开口喊他了!那么明显的谢字他都装作听不见!

    涂幼安软绵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白芷和半夏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却没想到下一瞬涂幼安猛地一下坐了起来气道:“就算我是个傻子也能感觉出来他在躲我吧!”

    但还没来得及等她继续控诉就见涂幼安扶着自己有些发昏的脑袋再度趴了回去。

    “姑娘小心些。”半夏起身替涂幼安倒了杯水,看着她趴在那里小口小口地辍饮着杯中茶水无奈道:“车才刚走,只怕方才那段话会被谢指挥使听见。”

    “听见就听见,我还怕他不成。”涂幼安鼓着脸回道。

    白芷撇了撇嘴道:“是是是,姑娘自是不怕的,可也不知道是谁这一个月总是做梦,不是梦见自己因为那多出来的五两银子被明镜司抓走,就是梦见自己因贪污受贿和谢指挥使一起被抓起来审问。”

    “哎呀别说了!”涂幼安立刻捂住耳朵:“你一说我就想起来那些梦境,我一想起来晚上就又要睡不好了!”

    半夏见状转头看着白芷斥道:“不许没大没小的。”

    白芷老老实实地向涂幼安道歉,涂幼安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怀,只是一路上依旧打不起精神。

    怎么这年头想给别人还个钱都这么难啊……

    “脸色这么差?可是坐车太久不舒服了?”崔夫人一下车就看见涂幼安神色怏怏地杵在马车旁边发呆,随后便肃着脸训道:“让你们好好照顾姑娘就给我照顾成这样?!”

    半夏和白芷垂头听训,涂幼安见崔夫人发火也连忙回神,软着嗓子出言劝道:“哎呀,就是女儿自己心情不太好,与她们无关,您别生气对身体不好。”

    崔夫人捧住涂幼安圆乎乎的脸揉搓了一番,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后爽朗道:“那待会儿等祭祀结束娘亲让人摘些桃花给你做些桃花糕,再用桃花瓣儿煮茶,花朝节定要摘些野菜来吃的,时令蔬果你肯定喜欢,若是看见这些美食你还是不悦那娘亲可就要伤心了。”

    涂幼安果不其然被崔夫人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如今满心满眼只剩下待会儿要吃到的美食,待仆从将席子铺好后便一脸期待地跟着崔夫人前去祭祀花神。

    花朝月夕。

    与中秋节对应的花朝节承载了人们祈求多子多福的美好祝愿,在花神殿外听完主祭朗诵完祭词后便带着自家瓜果到殿内上香祭拜,而后便将早已剪好的五色彩笺用红绳绑在桃枝之上——此谓赏红。1

    涂幼安也踮着脚将自己手中彩笺用红绳绑起,奈何她个头不高费了半天力也没能绑好,反倒一个不留神被风吹走了手中彩笺,她叹了口气后也只能提裙去追。

    好在那彩笺晃晃悠悠了半天终于飘落在地,涂幼安见状立刻跑去,却没想到有人先自己一步将那彩笺捡了起来。

    十指纤纤,宛若无骨。

    和自己圆乎乎的手完全不一样。

    涂幼安愣了一瞬,抬头却看见丞相之女苏若雪笑意盈盈地将那彩笺递给自己。

    “多谢苏姑娘。”涂幼安行礼谢道。

    苏若雪听见这话后眉眼之间更是柔和:“举手之劳罢了,何须多礼。”

    随后涂幼安与苏若雪道别后便拿回彩笺重新赏红,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那彩笺牢牢用红绳绑住,她叉着腰松了口气,却没想到身后再次传来苏若雪的声音。

    “不知幼安妹妹可愿与我一同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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