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给买的卫衣最终还是起了非常大的作用。
宣传片素材拍摄完成后, 文艺的剪辑师经过百般斟酌,采用了一种小清新日系滤镜。
清新得所有人都是肤色煞白,眼神朦胧。
于是周斯悦后领处的粉红小帽, 就成为演讲台上唯一一抹鲜亮,和光影配合得极为巧妙。
摄影给了她长达四秒的特写镜头——要知道,整部宣传片的时长才一分半。
可以说非常偏爱了。
一中是市内最好的高中,每年都能吸引不少市外的学生前来报考。
在这个经济没那么发达的小镇,重点高中的升学率也是城市特色宣传点之一。
于是寒假趴电视机前写作业的周斯悦就意外发现, 他们那没什么人观看的地方台, 竟然在黄金时段播了这部宣传片。
换而言之就是,母亲未卜先知——自己真的上了电视。
从前, 每逢过年亲戚聚会, 周斯悦母女俩都是被忽视或拿出来对比的负面例子,多少心酸委屈往肚子里咽, 还只能埋怨自己不够有本领。
但这个春节,周斯悦成为了每一场筵席的话题中心。
连年夜饭也不例外。
向来重男轻女的外婆给她包了个大红包,夸她是周家的文曲星, 以后也要带带弟弟妹妹, 光宗耀祖。
外婆塞红包时, 母亲就在旁边听着, 一言不发,表情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只是筵席结束后,回家的路上,母亲忽然攥紧那个红包,对她说:“斯悦,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争气。”
周斯悦抬起头。
那天晚上很冷。
头顶是漫天繁星, 周身是红灯笼,星光与灯光交相辉映,照亮了乡间的昏暗小路。
周斯悦感觉到自己的脚踝被灌木丛划了一下,刺啦的,非常疼。
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朝母亲轻轻点了点头。
……
除夕后第五日,高三就开学了。
满打满算寒假不过放了一周,因为学业进步而收获很多红包的游略颇有些乐不思蜀,开学时一边补作业一边吐槽学校不愧是节奏掌控大师。
班主任却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在微信群里连发好几篇励志文章鼓励家长:
“都加把劲,熬过最后这段日子孩子们海阔天空了,我们也就都解放了。这是背水一战!家长和孩子都要一起努力,一起努力啊!”
下方被家长们刷了满屏的111。
周母或许也是被这种战略氛围所感染,竟然辞退了一份兼职,打算以后每天晚上都来学校给女儿送饭。
并且任凭周斯悦怎么劝,她都决心不改:“你们老师专门打电话跟我说了,你是要竞争状元的人才,叫我一定做好后勤工作,最后这学期最关键,不能因为眼前之利而放弃长远前途。”
周斯悦:“……”
她怎么觉得她的长远前途和晚饭吃啥并没有太大关联?
一腔爱女之情的家长是不会因为小孩子几句拒绝就轻易放弃的。
于是从这天开始,周斯悦也成为在教室里吃爱心晚饭的被羡慕人员之一。
都送饭了,周母肯定不会在伙食上省钱。
荤素搭配,切好的水果,确实比食堂的饭菜营养美味许多,也不需要再跑着去排队抢位置。
就是米饭装得有些满,周斯悦反复让母亲少盛点饭,对方却固执回应“宁愿剩下不能饿着”。
很无奈。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游略。
吃完家里阿姨送的饭菜后,还要下楼去小超市买加餐,今天是烤肠明天是辣条,整个座位都萦绕着食物的香气,勾引得周围人馋虫大动。
周斯悦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在周叔叔周阿姨那样苗条的基因下,游略还会变得如此胖乎乎。
三月底这天天气糟糕透顶,大雨瓢泼电闪雷鸣,老师还拖了会儿堂。
周斯悦好容易跑到校门口拿饭时,等候的家长已经寥寥无几。
她看见母亲骑着电动车在保安室窄窄的屋檐下躲雨,虽然身上披着雨披,裤脚却依然被浇得湿透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快抓紧吃饭,不然冷掉了。”
母亲从雨披里递出一个饭盒,摸了摸,盒壁尚带着几分温热。
这样的天气,估计是一直捂在怀里保暖。
周斯悦莫名有些酸涩,看着雨水从母亲的额角淌下,忍不住道:“以后下雨你就别给我送饭了,我在食堂吃也可以的。”
“也没多远的路。行了别墨迹了,快回去吃饭吧,晚自修下课我来接你啊,今天雨下太大了。”
周母挥挥手,骑着电瓶车艰难调头,驶入飘摇的风雨中。
而后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周斯悦轻轻叹了口气。
周斯悦抱着饭盒往教室走,因为心里想着事,表情也不由得显出几分郁郁。
游略在超市买完干脆面出来,就看见不远处埋着头走路的女生。
在嘈杂的人流中,跟蜗牛一般慢慢吞吞,怀里抱个饭桶,眼睛盯着鞋面,活像是什么肇事逃匿的犯罪分子。
他正要开口喊:“周斯……”
“嘭!”
——一个名字还没来得及喊完,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迎面相撞。
那饭盒咣当摔在地上,饭菜洒了一地,她的校服校裤都被溅上菜叶油渍。
狼藉无比。
“……真是惨啊周斯悦。”
身为旁观了全程的目击者,游略很清楚地看到,是来人动线曲折,下台阶时横冲直撞才导致了这场事故。
但心神恍惚的周斯悦还以为是自己没看路,第一反应弯腰道歉:“不好意思,你没事吧?要不要纸巾……”
“真是倒霉死了!”
道歉声和烦躁的抱怨声同时响起。
周斯悦顿了顿,这才发现,面前的人竟然是蔡丝语。
高一入学时,她跟蔡丝语短暂地同班过一个学期。
那时候还没分文理,蔡丝语是班上的文艺委员,负责组织合唱活动,要求全班统一穿黑皮鞋。
周斯悦没有,就跟蔡丝语提前申请说自己能不能不参加,结果很多同学都纷纷说他们也不想自费买什么黑皮鞋。
因为这件事,两个人算是结了梁子。
蔡丝语一直认为,如果不是周斯悦开了那个头,合唱活动不会状况百出。
后来很快文理分了科,她们基本就没了交集。
直到上学期期末的表彰大会——学生代表易主。
在蔡丝语心里,估计周斯悦就是那种天生跟自己气场不和的反派角色。
周斯悦想了想,没再说话,默默递过去一包纸巾。
但其实对方站在台阶上,位置很安全,一眼看过去衣服裤脚都干干净净。
反而是她自己,连卫衣胸口处都被溅了好几点油渍。
现在饭也洒了,脏着衣服饿着肚子上晚自习,才是真正的倒霉透顶。
蔡丝语没好气地接过纸,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忽然顿住。
她慢慢弯起唇:“周斯悦,这是你的晚饭吗?”
“……嗯。有洒到你吗?抱歉啊。”
“我没事啦,毕竟你又不是故意的。”
对方的态度忽然变得极其温和:“不过我看你好像身上都脏了,我帮你擦擦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我帮你吧,你看你背后也……咦?”
蔡丝语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她的眼睛微微瞪大,声音抬高,语气中饱含做作的困惑:“你这衣服是在哪儿买的呀?”
“嗯?”
“这字母怎么是koppa?背靠背不是kappa吗,什么品控啊连牌子标志都印错了?”
她的表演如此拙劣,惊讶得如此浮夸。
周斯悦不知道作何反应,只是忍住了想扭头往后看的冲动。
对方似想到什么,声音抬得更高了些:“周斯悦,你不会买到盗版了吧?都这个年代了竟然还有背靠背的盗版,天哦,你在哪买的啊?让我避避雷。”
“……”
脸颊温度已经开始升高。
正巧这个时间大家都往食堂跑,楼梯间川流不息,有她认识的高三同学,也有认识她的学弟学妹。
无一例外,目光都聚集在她——的后背上。
充满好奇和探究,甚至带几分看好戏的兴奋。窃窃私语。
于是时隔好多个月,周斯悦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难堪的沉默。
想躲起来。
想马上躲起来。
而不是呆在原地,甚至忘了要弯腰收拾狼藉,面红耳赤地听着对方的玩笑:
“我们宣传片里你是不是也穿这件衣服来着?幸好只露了个帽子,不然也太搞笑了……”
“怎么这年头还有店家卖背靠背的盗版啊,明明原品牌就够便宜了啊……”
“你怎么不说话周斯悦?啊,不会是……对不起喔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你也是被骗了……”
好吵。
不用上课吗一直在这里说说说?
都不认识这个牌子谁知道是正版还是盗版?
再说了管你什么事?
心里有很多话。
可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只觉得面颊火辣辣的,尴尬又自卑。
以至于干脆放弃了抵抗,开始等待对方讲累了率先结束这场羞耻。
“周斯悦,真的不好意思唉,我真的不知道,唉,我真的是以为这现在卡帕早就不流行了……”
“我靠,这什么情况?”
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大呼小叫,硬生生打断了这场对峙。
“全洒了啊?好惨。”
胖乎乎的少年拎着两袋干脆面,神情夸张地指着地上的饭菜:“蔡丝语,你完蛋了,等会儿老豆巡视过来绝对要骂死你。”
老豆是他们副校长兼年级主任。
会在每天晚读时都巡视一遍高三楼,看哪个班读书声最响的那种。
蔡丝语愣了一下,而后皱起眉头:“老豆凭什么骂我?不小心撞到而已,老豆怎么可能连这种事情都管。”
“你得了吧。”
游略一脸“少放屁了”的不屑表情:“我又不是没长眼睛,你看见周斯悦后,从上面一个疾冲跟老母鸡干架似的砸下来,这叫不小心?打架就打架嘛,打架有什么,用拳头解决问题才是真本事!”
“你你你乱说什么啊!”
对上少年理直气壮的神情,蔡丝语莫名有些结巴:“我肯定是没看见人才会撞到啊,我、我故意撞菜汤里,我有病啊!”
“那谁知道。”
“游略!”
“行吧行吧,没看见就没看见。”
游略耸耸肩:“搞不懂你们女生,弯弯绕绕的,一点都不痛快。”
“我哪里弯弯绕绕?我没有弯弯绕绕!”
“没有就没有嘛,你跟我争什么,又不是我抢走你的学生代表的。”
蔡丝语要气炸了:“这又关学生代表什么事啊?”
“嗯?不是因为学生代表你干嘛非要找周斯悦麻烦?”
“我怎么找周斯悦麻烦了?我说了我是没有看见,没有看见!!”
“okok,你没有看见,是我瞎了,我瞎了行吧?好男不跟女斗……”
……
周斯悦终于明白,为什么游阿姨那样一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会经常被游略气得半死了。
因为这家伙阴阳怪气起来真的很难缠又很气人。
眼看着他们两个在楼梯间吵得不可开交,不知不觉,话题重心已经转向“蔡丝语到底是不是故意撞的周斯悦”了。
甚至因为越争越大声,越吵越激烈,有不少吃完饭回来的熟识同学都上前劝架。
一方劝:“丝语你别理他,你跟游略吵什么,他就是个神经病啦,别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一方劝:“游略游略,你冷静冷静,哎呀,他们文科班吵架很厉害的,你躲着点算了。”
至于争端的起源周斯悦,两边都插不上手,只好去教室搬了扫帚簸箕,默默清理地上的残羹冷炙。
——真是。
好滑稽好无厘头日漫的情节发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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