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朝开国四百余年,经历无数次的战争血洗,最终将妖魔赶出国境,形成了妖族蹙缩西南,魔族藏身西北,人族作为天下正统居于中央的格局。
然而人间富庶繁华迷妖眼,不少妖魔鬼怪贪恋人界,想办法遮掩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各种方式留在这里。
大多数做做小生意,当大夫给人看病抓药,开私塾教学生,甚至是看风水跳大神,总之只要安分守己,各仙门和天禄司的人就不会管,然而一旦跨越底线威胁到寻常百姓,修士和驱魔师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这平衡一向维持得不错,直到三年前伏魔大封出现裂隙,魔气四溢,妖魔鬼怪遍地走,众仙门忙得不可开交,连一贯安宁的邺京城也时常蹿出个把不要命的大小妖鬼,天禄司不得不扩招人手日夜轮值。
今日是上元佳节,天禄司指挥使徐钧亲自上阵,带领属下职守一日一夜。
白日里徐大人在朱雀街的天禄司衙署坐镇,果然各处没有异动。妖魔鬼怪大多是见不得光的东西,白天不出门,夜间出来活动的居多。
入夜后,徐钧亲自带卫队上街巡逻,处理了几只趁乱闹事的小妖鬼,然后到斜柳街时,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踉跄着从巷子里抢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救命!救命呀!大人……我家进了妖怪!”
六只狼妖闯进御史中丞方政的府邸,若不是管家拼命跑出来搬救兵而且徐钧恰巧带天禄司侍卫在附近巡逻,后果不堪设想。
结果,四只狼妖被当场击毙,一只被活捉,最后一只领头的妖力最强,脚底抹油溜了。徐钧一路追赶,追到落梅街时狼妖一个起落钻进了飞云楼中。
徐钧不敢耽搁,靴底点地,紧跟着从敞开的窗子飞了进来。
室内方寸不大,四下不见黑衣狼妖身影,门也没有被破开的痕迹,一位公子哥戴着半张狐狸面具站在窗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那人玉冠锦袍,一副京城常见的纨绔打扮,徐钧却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他周身萦绕一层淡淡的紫色荧光,这光极微弱黯淡,看样子是进行了有效的压制,若不是徐钧修为深厚,寻常修士和驱魔师根本看不出来。
是妖!!藏得这么深,还得是大妖!
徐钧不敢松懈,右手按在刀柄上,冷声道:“面具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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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言若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看着一个接一个黑影闯进房间,莫名其妙地被命令摘下面具。
她宋言若是什么人?那是连皇帝都要一天顶撞三回的人,那是欺男霸女、令邺京城的公子哥们闻风丧胆的九公主,一个小小的天禄司侍卫哪来的胆量,胆敢对她如此无理??
宋言若上下打量着这位从天而降的侍卫,见此人身材颀长劲瘦,眉目如刀裁墨画,绣着张扬神兽的天鹿服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不长不短不宽不窄,哪里哪里都恰到好处。
九公主见多识广,眼前的这位绝对称得上邺京城中一等一的大美人。
美人身如玉树面若冰霜,九公主本来没多少的气就消了大半,反而生出一股逗他玩玩的恶趣味。
宋言若悠然坐回凳子,一只胳膊歪在桌上,拿一双桃花眼觑着他:“你,闯我房间扰我良夜,还蛮横不讲理,凭什么你让我摘面具我就摘?”
徐钧噎了噎,过会儿道:“天禄司办案,请你配合。”
宋言若撅嘴:“官差了不起?就可以随意喝令百姓了?”
徐钧按在刀柄上的右手动了动。
宋言若坐直了身子:“哎,还要动手怎么的?”
徐钧也是无语,他进天禄司十年了,寻常民众十分配合官府办事,即便是妖魔也差不多该上手打起来了,从没见过这么啰嗦难缠的。
徐大人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说,刷地一声拔刀出鞘,刀锋雪亮,眨眼的功夫就递到了宋言若的脖子边上。
宋言若没看闪着寒光的斩魔刀,眼睛却定在握刀的手上。这位大人手指修长骨节匀停,青色的筋脉因为握刀的劲力微微凸出,是那种好看又有力的类型。
啧,美则美矣,就是脾气不大好。
因为上元夜有戴面具出街的习俗,整个飞云楼里将近一半的小郎君都戴着面具,宋言若也不知道这人干嘛偏偏和自己过不去。
她摊开双手表示无奈:“听闻天禄司斩妖除魔护卫百姓高风亮节,大人却在这里难为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有这功夫,你追的那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早就跑啦。”
徐钧看了看她周身的紫色荧光,还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脸皮可真厚。
徐钧不动声色地将斩魔刀继续向前递了递,宋言若能感觉到冰凉的刀刃触到她的肌肤,再移一毫就要血溅当场,脊背汗毛顿时炸起一片。
九公主尽力保持脖颈僵直,嘴巴却跟熟鸭子有得一拼,语气痛心疾首:“人人景仰的天禄司侍卫,大名鼎鼎的斩魔刀,不用来对付妖魔,却用来抹老百姓的脖子,在下心寒!杀了我我也不服!”
徐钧眉峰微微蹙起,他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此妖修为如何,没想到还被编排了一通。
邺京城中的确有不少隐姓埋名,只图发家致富纸醉金迷的妖怪,这种情况下错杀总是不好。然而妖魔诡谲多诈,许多通晓变幻之术,唯有面庞能显露端倪,徐钧不能因为心软就不去验证他的身份。
正思索间,楼下传来骚动,宋言若极力转动眼珠,余光瞥见一队穿妆花云锦天鹿服的侍卫团团围住酒肆,其中一位扬声喊道:“天禄司办案,楼内所有人听着,戴面具的即刻摘下面具,有序撤出飞云楼!”
他用了传音符,连续喊三遍,飞云楼里各个角落的人都听见了。京城的百姓都有一种配合官府的自觉,不一会儿,戴面具的摘掉了面具,戴面帘的摘掉了面帘,队伍纹丝不乱地从大门排队向外走。
被外面的动静打了岔,再加上对方的确不像修为高深的样子,徐钧收刀入鞘,又冷冷重复了一遍:“摘面具,别等我帮你。”
宋言若听到外面的喊声,大约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果然是天禄司在捉拿妖魔,想来刚刚那个黑影就是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徐钧面前,眼睛里带着钩子:“那就劳烦大人啦。”
徐钧多年和天禄司的一帮老爷们儿待在一起,当真从未见过这样拖泥带水没脸没皮的男子,他不耐烦地伸出右手去薅对方面具。
狐狸面具是白色的底,用金红二色描花,卡在那人脸上严丝合缝,面具吊稍的眼角配上那人翘起的红唇,尽显妖娆妩媚,倒真像是狐狸成了精。
就在他的手指要碰上面具的一刻,那人却脚下轻移,向后退了两步。
徐钧向前跟上,再次伸手,那人又动了动,向右移了两步。
如此三番两次,徐钧本来就没多少的耐心给磨了个精光。他抓住对方胳膊将人按在墙上,咕咚一声。
“嘶~大人好不怜香惜玉!”那妖物嗔怪道。声音已经完全放弃了伪装,听起来软糯娇嗔,丝丝入骨。
徐钧尽力不去看妖物的眼睛,视线却落在对方的耳朵上。妖物的耳朵小巧玲珑,耳廓上一颗细小黑痣,圆润的耳垂上一点针眼,分明是女子戴耳环的痕迹。
明知妖魔善于伪装,徐钧的脸还是微微烧起来。
“怎么了大人?”妖物的声音里满是戏谑。
徐钧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拿出对待寻常妖魔的狠劲,毫不留情地一把扯下对方面具,力道之猛,将她的白玉发冠带得直晃荡。
那发冠也不知怎么回事,晃了两晃,直接罢工掉在了地上。
飞云楼雅间铺的是木地板,玉冠和簪子掉在地上都没碎,咕噜噜地滚了两圈。
“妖物”一头齐腰墨发披散下来,乌发映衬下一张小脸白皙精巧,半是娇憨,半是艳丽。
一双桃花眼弯成甜甜的月牙形状:“大人可看清楚了?在下是个什么妖物?”
徐钧却没有回应,眼睛直直盯着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的九公主,像是被摄去了魂魄。
……是她?怎么会是她?!几年未见,这人通身的妖气是怎么回事?还是说,九公主原本就有妖族血脉,只是自己年少时未修习术法所以辨识不出?
……
“大人?”宋言若又叫了一声。
徐钧恍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她的一双手按在人家胸口。他像烫着了一样迅速抽回手臂,耳朵尖都红起来。
“说了不是你找的妖物吧?!”宋言若整整衣领捋捋头发,丝毫不在意自己被看出了女子身份。
徐钧目光抖了抖,公事公办地抱拳道:“抱歉。”转身欲走。
宋言若几步上前拦在他面前:“哎哎哎,你这人,无端闯我房间,辱我人格占我便宜,一句轻飘飘的抱歉就完了?”
那人脚步顿住,眼底有莫名的情绪在酝酿,半晌道:“你待怎样?”
九公主歪歪脑袋:“我还没想好,不如先报上你的姓名,待本姑娘想好了,自然去找你。”
她果然没认出自己,徐钧不无失望地想,也是,从小习惯了被众星捧月的九公主,又怎会记得年少时书院角落里沉默到长蘑菇的自己呢?
宋言若见他沉默不语,并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喂,大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呀?”
徐钧垂在身侧的双手逐渐攥成了拳头。外面的传言果真不虚,九公主嚣张跋扈,心性轻浮,不仅和几名纨绔公子纠缠不清,还在金风楼养了一百个男宠,搞得现在全京城有适龄儿郎的正经人家谈之色变。
据说九公主和宣平侯世子之间的一纸婚约,还是圣上拿刀架在老侯爷脖子上胁迫来的。
要么结,要么死。
想到这里,徐大人一张俊脸已经黑成了锅底色,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凛冬:“天禄司办事,没有义务向外人透露身份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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