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书房清寂,高砌在府内不立规矩,规矩自成森严,没有谁敢趁他不在而私自入内。

    今晨他去军营了,隔些日子便去上一次,姜姝也不打听。心知这个男人城府谋略深如渊,他所行所做都并非她所能揣臆。

    雕花门扇半开,姜姝朝对面走过去。

    锦雯使唤着两名丫头,人手抱了一个蚕丝靠背椅垫过来,椅垫有小指厚的绵物,表层覆蚕丝清凉。姜姝记得自己并没吩咐锦雯,不由问道:“这是要抱去哪儿?”

    二奶奶双颊晕着桃花,娇胸蜂腰,妩媚动人。锦雯想起二爷出门时,交领之下若隐若现的殷红吻痕,赧然垂下眼眸。

    锦雯是魏王府多年的大丫鬟了,年岁虽比姜姝大个二三,可到底对情-事不通。心中一直有一道倾慕的身影,那般高大英气,是她所望而不可及的,唯有尽心尽力地做事,以偿恩情。

    当年锦雯还是个逃荒在邺康城外的流民,母亲亡故后一块裹身的草席都没有,跪在城门口自卖为奴。却因饿得面黄肌瘦,衣裳褴褛无人理会,人牙子瞅着她五官清秀,强行将她往马车里拖。

    高砌领兵出征行至城门口,他是皇室贵胄,穿锦戴玉,本不搭理这些琐碎。锦雯见了如同救命稻草,豁出命挣上前哭着求救,高砌救下她,命人送去王府安顿,又葬其亡母,此后便都在王府为婢。

    如今二爷成亲,魏王妃调锦雯来鹤邶院管事,是对她的信任与抬举,她自当尽心竭力。

    这些年锦雯跟随大嬷嬷身边,学得明快利落。每天卯时一到她就起来了,前院后院亲自例巡,指点着下人们做事。

    今早走过绿梅和冰巧的身边,听两个守夜丫鬟小声嘀咕:

    绿梅说:“果然是二爷昨夜疼得勤了,今早二奶奶起床嗔他坏,爷凛眉不语,二奶奶眷情含羞,下床时腿都软下去,是二爷及时伸手托住。”

    冰巧:“昨夜二奶奶洗水了三次,你可听见?”

    绿梅越发赧得低头:“可不,隔一个多时辰洗水一次,我听见窗棱子还在晃。”

    冰巧说:“我那会眼皮子困得直打架,以为是猫哭,原来竟是……”二奶奶在吟咛。

    绿梅连忙比手指:“嘘,该是二奶奶,二爷宠得要紧,二奶奶便娇得哭起。外头还说二爷毒入膏肓,呸,明明是夫妻恩爱,不日该抱小小郡爷了。”

    两人看见管事大丫鬟锦雯过来,连忙屈膝叫了声“姐姐”,再不敢多言。

    等她们过去,锦雯顿了顿足,少倾也释然红脸。

    从前所见之二爷,冷傲寡情,禁欲英凛,本以为二爷根本无意红尘间事。成亲后,却对二奶奶千娇百宠,半个多月过去,夫妻浓情蜜意日浓一日,二奶奶更娇艳得如牡丹绽放。锦雯心中欣慰,只把其余情愫抑下。

    此刻姜姝问起,看着二奶奶国色天香的姿容,恭敬回答说:“是二爷命人送来的,说日常二奶奶在窗前赏月,唯恐座椅太硬,让人安上软垫。”

    ……

    姜姝攥紧手指,面色如常道:“哦,那就送进去吧。”

    锦雯应喏,又关切道:“二奶奶清早伺候二爷梳洗用膳去营房,也应注意自个休息。”

    “知道了。”姜姝笑点头,从旁过去。

    心道雁北王真是越发狼子野心呢。

    昨日送了他两盒精心装饰的果糕,他一句不语,整晚深渊般地宠溺她,先两次在床上,后面有一次,她洗水才洗一半,又被他立时拖起。从后面压去了外面的红木圆桌,两旁烛火摇曳,分不清是蜡烛在摇,还是桌子。姜姝如沉如醉,所幸高砌眼盲看不清,否则她无法面对当时的旖旎。

    后来高砌又抱她坐上了窗旁的靠椅,姜姝求饶了许久才把她抱回到床上去。

    她猜或是他昨日入宫,与皇帝议政不痛快,便偶尔与她肆意。总不能是因为送了他礼物?他根本提都没提起。

    怎知却叫锦雯拿来冰蚕椅垫,莫非知她身娇体软,用来给她垫腰的,之后还要在窗下欢愉?

    姜姝心底里仍惧怕这个未来叛王,那交融的快乐令她羞恼而无力抵拒,只得暂作不问。

    书房里外两间,外间台架上搁着高砌的一柄纯钩宝剑,相传为战国名师所铸,削铁如泥,尊贵无双,剑鞘青蓝,散发肃冷煞气。

    里面则是他的书案、座椅,两侧黑檀木的书架,落地圆口大瓷瓶里插着纸轴和画卷。把书卷与剑气浑然融于一室,像极他隽雅又肃杀跋扈的气宇。

    姜姝行至桌案旁,宽大的桌案上有高砌的笔墨书法。大张的草书豪纵疏广,亦有小页的楷体遒劲清峻。

    分明眼盲了,却几乎没有写岔的时候,每一张都飞龙舞凤般好看。

    姜姝看见搁在最上面的一张小字,乃是《诗经卫风》中的一首《木瓜》。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她崇慕高砌的字迹,左右看看无人,心想,他既一整叠堆着,必是拿来练笔。瞅见笔墨已干,姜姝便吹吹,小心折进袖子里。悄悄藏在自己上锁的化妆屉中,他一定发现不了。

    想起进书房的目的,心里还是闷着一口气的。姜姝自个都没意识到,她开始对雁北王有付出的索求了。

    俯身看看桌面,没找见昨日搁下的糕点盒,有一瞬空落,或者真是随手打赏给了下人。

    又不死心的,小心打开他左边的抽屉,大嫂姚氏说过,这里是他藏零食之处。

    意外发现两盒都在里面放着呢,连她系上的绢花,都被完好地搁在旁边,荔枝糕少了两块,苹果味儿的少了三块。一盒只有十块,他吃得还不少。

    吃都吃了,还装作不闻不问,哼。

    她咬了咬唇角,看到旁边还有一些果脯和西域坚果仁。

    原来杀气腾腾的雁北王,竟然真的好一口零食。当日在吉庆大街初见,他挑开车帘从马车下来,赫赫之势把她吓得哆嗦,此刻再想,却多出几许述不清的柔情。

    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在果糕盒的旁边,有一对琉璃透明小盒装起的耳环。耳环用碧玉雕琢,温润剔透的葡萄串,金叶点缀,极为精致玲珑。

    姜姝小心掂起来瞧,只稍一瞧便舍不得再放下了。她前几年是用过不少好东西的,首饰也是,却从未见过这么好的翡玉和雕工,越看越爱不释手。

    所以……莫非雁北王故意放在此处送她?

    可这般名贵的首饰,并非一下就能变出来,只单外面的琉璃小盒便已价值不菲,而他昨傍晚回府后便没出去。那么,是在她送他糕点前,他就已经准备送给她?

    眼前浮起男人冷峻的模样,姜姝心底泛开蜜意。然而又想,他吃了她的糕点故作不语,一夜只顾疼她。她今日便也故意没发现,他若不亲自送给她,她便一直搁这放着。

    再或者,他是预备送给旁她女子的呢,莫自作多情了。

    正要掩上屉子,退出书房,忽然门上一阵冽风拂来,高砌从外头踅进。

    高砌今日去营房了,挺拔身躯穿一袭玄黑锦缎劲装,刺绣蟒凤的斜襟,英气翩然。

    姜姝蓦地看见他,心口一瞬紧张,生怕被他察知了她在里面翻动。连忙悄然鼻息,抚在屉子上的手顿住。“喵~”窗外正好一声猫叫,叫得她如释重负,趁此机会把屉子推上,揩起裙裾站了起来。

    所幸五月天热,穿的是轻柔纱裙,薄而无声。

    窸窣——

    极细微的轻响,听得雁北王高砌耳畔警觉。

    高砌一进门,便闻到那抹熟悉的幽香了。他本就五感敏锐,再又因缠情草之毒,就更加对姜姝敏感。她自以为他厌弃她,却不知道她的声息已刻入了他骨髓。有心疼她宠她,宠到她明白为止。

    适才一进门,便直觉姜姝进过书房。以这女人精于算计的心思,她今日不进来,他倒要失望了。

    高砌兀自不动声色地走两步,更加确定了姜姝还在屋里。倘若已经出去,应是里面淡,外面稍浓,然而越往里间走,气息越幽香,说明人正在里头。

    呵,鬼鬼祟祟,偷偷溜进来,想得便宜出去?

    他眉宇浮起戏谑,好整以暇装作不知。

    感知她所在的方向,敏锐的听觉似乎听见在攥紧裙裾、屏住呼吸,欲从他身旁掠过。占着本王眼盲么?高砌长臂取过台架上的宝剑,在她面前的一张靠椅坐下,倒杯茶抿一口,悠闲擦拭。

    呜,男人的长腿就横在半步外,姜姝不敢走了。

    静悄悄往后退,似乎踩着了锦垫,细微响动。看他黑绸眼罩下的容色,未有动静,她忙轻抚胸口,退到书架旁,他的座椅她是不敢坐的,怕他万一也要坐下。

    高砌计量着她的方位,应该是资治通鉴那一格子位置,他悠然拭过剑,便立起身去取书。

    一抹好闻的甘苦轻风,是他衣帛上的皇室熏香。靠近过来,黑袍像乌云压顶,顿地把姜姝笼罩在宽肩下。姜姝愈发谨慎地贴近书架站着,生怕弄出动静被他发现了。

    男人生得无与伦比的俊美,偏又冷鸷,越凑近看呼吸越紧促,不听使唤地想起昨夜两人身心交-融时的悸动。姜姝的脸灼红,好在他覆着眼绸不知,希望别嗅到她的气息了,怎么好巧不巧,刚好到这格取书呢。

    她想往另一边悄悄移一点,但高砌的左胳膊正好扶着旁边的格子,姜姝没法儿动了。

    她一手紧攥裙裾,一手捏着后面的书架,生怕不小心栽过去。也不知道他是否有被她碰到裙子。

    现在开始懊恼起自己丰盈的前胸,再靠近一丢丢就该碰上了。所幸是她的身高只到他肩膀下方,不会被他下巴碰到。

    高砌却恰恰好的隔开来只剩下一颗芝麻的间隙,然后拿第一册,翻第二册。

    “唔……”感知到姜姝越发往里怯缩,忽而终于绷不住,锁骨下的娇美迎出来,碰上了他的臂侧。

    他知道她那儿生得沃香,一只手攥都攥不足,韧性柔甜不听掌控。虽看不见,他却宠得停不下。昨夜念她第一回送他礼物,愈是情难自已,将她爱得如浸润深渊中,一阵阵说不上好听却又奇妙动人的咛唤。

    他故意站着不动,笔展的身躯将她笼罩,空气瞬然静谧如停滞,这才贴近姜姝耳畔问:“小王妃还要装到何时?”

    “二爷。”姜姝出声,憋得太久了忍不住呛咳,嗓音惊怯又羞恼。

    高砌虽然看不见她,也仿佛感知到她皱起的小脸蛋。

    他扯唇轻笑:“本王的书房乃要务谋略之地,趁我去军营之时,鬼祟潜入做甚?莫非你是太子安插在我身边的奸细?”

    他今早又去营房里,回京两个月,他的千名青獠营一直在京营待命。而若在往常,高砌此时已又领兵出发了。这次却不想太早动作,遂便隔上一段时间,前去监督操练一次。

    去得少些也省事,正好遂了东宫之意!

    岂知,人在军营里半日,却时时刻刻浮想着这个女人。

    高砌做一袭狠冽气宇,仿佛真的抓到了一只小奸细。

    姜姝终于装不住了,娇虚应道:“二爷既怀疑我是奸细,为何还不休了我?偏要这般戏耍人,早就发现了故意不说。”

    高砌听见她言语中的撒娇之意,心下却落得受用。知她本就是个爱娇拿乔的女人,只因惧怕他才收敛。他俯下薄唇,喑哑声息抵她耳际:“本王休得了么?”

    莫名撩得暧昧,姜姝心尖儿扑腾,猜到答案也不敢答。

    她并没体尝过爱恋的感觉,心想,这应当与爱恋无关。季采双对她形容的悸动,皆在成亲前,而他们都已经成亲半个月。可这种思灼之意却日盛,见他想他时尤如此。

    她故作平静应道:“姝儿只想瞧瞧二爷回没回来,岂料二爷这就进来了,躲闪不急。”

    高砌手抚过她腰际,将她贴近胸膛:“没做其他事,躲什么?”

    姜姝忙摇头:“没有,唯怕二爷误会。”才不会告诉他,偷拿了他的一纸诗笺呢。

    又问说:“二爷昨日吃了我糕点,却为何不语,还欺负妾身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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