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桃色交易,阿尔曼是真真正正地想要帮助、支持他欣赏的人,是一个彬彬有礼的正人君子。
莉娅反复在心底强调。
可是——
她不禁又侧过头看去。
阿尔曼执意要送她,莉娅实在不好意思坐上那辆只在星船大厦的全息广告外墙上见过的全球限量版浮空车,更遑论让阿尔曼这个高贵的富家子弟踏足潮湿、阴暗、肮脏的地底。
很快,阿尔曼就从莉娅的再三婉拒中察觉出了她的窘迫,他非常体贴地表达出希望能将莉娅送到地下梭车车站的入口。
“我的家庭教育告诉我,不应该让女孩独自回家,特别是在深夜,不过,如果你坚持的话……就一小段路,可以吗?”
阿尔曼不笑的时候,不免散发出一种冰冷又坚硬的拒人千里的气息,但当他和莉娅对话时,整张脸都变得柔和了起来,“我们还能再聊一下节目和音乐的事情,怎么样?”
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夜晚的地面街道,霓虹闪烁。
“红桃a”位于高档社区,到车站的那条路整洁、宽敞,居住、工作在这里的人自带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疏离,饶是如此,在见到莉娅和阿尔曼并肩而行时,也不免多看两眼。
或许我现在看上去就像是攀上高枝的交际女郎。
莉娅这样想着,不动声色地和阿尔曼拉开一点距离,可他又会在不知不觉间跟上。
尽管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阿尔曼在说、在问,莉娅在答,但他从始至终都彬彬有礼,全然没有富家子弟的高傲,除了在酒吧里提到接管了《星船之声》的项目,再未炫耀过任何自己的事业,反而非常体贴地关心莉娅的情况。
“奶奶的事情你完全可以放心,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能够找到除了只为雷科夫家族服务的私人医疗以外最好的医疗机构。”
目前星船集团的董事长正是马特维·雷科夫,可以说,雷科夫家族是世界经济、政治的实际掌控者。
“不用担心费用问题,如果你执意想要自己支付,那么就算进未来的经济合同里面,如何?”紫的、蓝的、红的……各色光线混杂在阿尔曼英俊的面容上,他几乎快要融入到这迷幻的光彩之中了,“莉娅,相信我,你会收获巨大的成功,是会在你哪怕去世十年、几十年后,依旧有无数人热爱你、怀念你的成功。”
相信我。
相信我。
当一个男人反复渴望着一个女人给与他这个答案时,就好像坚冰破开了一丝裂缝,流露出的脆弱令人心动。
以至于当莉娅与他挥手告别后,忍不住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映那副画面,和他渴望的眼神。
抑制不住的甜蜜在脚上生了翅膀,她捂着脸冲进车门,脚尖在泥泞的地下通道上旋转,琥珀色的眼睛带着她,穿过地底一间又一间逼仄的巢穴,穿过杂乱密布的管道电缆,穿过形形色色林立的全息广告,然后……
现实掐掉了幻想的翅膀,莉娅站在那扇掉了漆的灰色门前。
通道里的灯很久没有更换过,勉强提供的一点光线甚至不足以看清门框边上的裂缝走向。在不变昼夜的地下,时间仿佛再无意义,脑海中的幻象消失后,争吵声、鼾声、嘈杂的音乐和奇怪的人声此起彼伏,潮湿的腥臭再次传来,提醒着莉娅,这里才是她的世界。
莉娅伸出手,社区管理公司才不会为他们提供生物智能锁,得用通讯器才能打开房门。
可是……
莉娅眨眨眼,把手腕怼到眼前,忍不住暗骂一声。
手腕上光光滑滑,真该死!她的通讯器掉了。
用“乐极生悲”四个字来形容再适合不过了,梭车车站启用了生物门,可以自动识别乘客的生物信息然后扣款,所以她完全不知道是在上车前还是上车后弄掉的。
并且她用的通讯器是老款,需要在专卖店的机器上才能查看得到设备定位,若是捡到她通讯器的人有心要变卖,有方法抹去上面的一切信息。
可这个点早过了专卖店的营业时间,也就是说,现在莉娅一不能立刻通过定位查找通讯器所在的位置,二还要做好通讯器被变卖的最坏打算,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回不了家,没有她的帮助,奶奶根本无法自主从床上下来,她需要明天一早赶去社区管理公司排队办一张临时门卡。
就在莉娅为此焦急烦躁的时候,昏暗中,一片阴影突然落在她的头顶。
“啊啊啊啊啊!”
莉娅吓了一跳,她本能地后退,脚下一崴,眼看就要摔倒了,对方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
他抓得太用力了,莉娅疼得忍不住冒出了泪花,等到站定后才发现,是借住在巴林医生家的那个青年。
平日里打过照面,但这个人阴郁得可怕,黑色的头发像海藻一样盖住眼睛,皮肤苍白,连嘴唇都没有几分血色,莉娅没有见过他和除巴林医生以外的任何人说话,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
地下城里有许多地方可以滋生罪恶,有许多顶着人类样貌的恶魔。这种来路不明的人莉娅听说过很多,或许是某个帮派的杀手,或许是打着反抗名号的“恐怖分子”,或许是犯下了重罪付不起赔偿金又想逃脱矿星流放的亡命之徒……
总之,莉娅没有胆大到像哈维太太那样借由送吃食去打听秘密,她还想多活几年。
“谢、谢谢……”
莉娅哆哆嗦嗦地道歉,差点咬到舌头。
他的手烫得出奇,像烙铁一样,莉娅尝试着抽出自己的胳膊,青年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她能感受到黑发下,那双眼睛正在细细地打量她,从眉毛、眼睛,到鼻尖、嘴唇,令她不寒而栗,连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他才放开她。
“那……那我先走了?”
莉娅见他没有说话,轻轻摸了摸被他弄疼的胳膊,都说这样的人阴晴不定,莉娅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惹怒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很久。”
声音带着一丝嘶哑,像是声带被黏在了一起,又被迫撕开,血腥味开始蔓延。
莉娅惊讶地回过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眨眨眼,很快反应过来,解释道:“我、我通讯器掉了。”
“需要帮忙吗?”青年问道。
莉娅琢磨着这帮忙到底是怎么个帮法,难道是什么违法的开锁技能?于是连连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可以去朋友家。”
他点点头。
莉娅悬着的一颗心松了下来,微微颔首示意,然后摸着满是掉渣的墙皮往阿喜家走去。
她不敢走得太快,怕逃似的动静引起这个危险分子的不满,尽量保持着日常的速度,当她走到阿喜家门时,悄悄侧头望去,那人竟还站在原地,目送着她。
救命啊!
莉娅心头一紧,赶紧扣响阿喜的家门。
所幸阿喜在家,莉娅向她道明来意,阿喜没有注意到太多,二话不说便邀请她进屋。
“阿真,把你的枕头让出来,莉娅来了,今晚她和我一块儿睡。”阿喜欢快地跑进屋里。
莉娅略一迟疑,再次向来的方向看去,昏暗的走廊空空荡荡,他就像一个幽灵,消失不见了。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惊喜和意外重叠在一起,还有那个面色苍白的黑发青年,自己是被他盯上了吗?
莉娅头晕脑胀又心烦意乱,姜喜找她聊天也全然不在状态。
姜喜只当她是连轴转被折腾累了,加上她自己明天一早也得起床工作,便歪头睡了过去。
小房间外,姜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全息屏淡蓝色的光线从门缝里钻进来,时不时发出些噪音。
一旁的阿喜很快便沉沉睡去,少女柔软的手就搭在她肩上,可以闻到阿喜身上温润的奶香。
可莉娅怎么也睡不着,她一闭上眼,阿尔曼那张映在霓虹中的脸挥之不去,不知怎的,在门外的隐隐约约的机械噪音下,又一点点变成了那个阴郁的黑发青年的样子。
这一夜,莉娅睡得极不踏实。
一大早,姜喜蹑手蹑脚地从被子里爬起来,她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了莉娅。
莉娅其实早醒了,她明白姜喜的好意,索性闭着眼装睡,直到姜喜换好衣服,悄悄出了房间,莉娅才装作一副刚醒的样子,揉着肿泡泡的眼睛跟着出来了。
这是个小套间,除开厕所只有一个小厅和一间卧室,和莉娅家格局一样。平时姜喜就住小卧室,弟弟姜真在小厅里搭了一张架子床。
不晓得阿真昨天夜里玩到多久,此时也没睡床上,就四仰八叉地摊在一台东拼西凑的万国牌全息电脑前,他留着口水,打着呼,还在做什么美梦似的时不时砸吧下嘴。被子被蹬在脚底下,枕头因为拿给莉娅用了,就临时裹了团衣服垫在脑袋后面,也被挤得七零八散。
电脑的屏幕还亮着,闪着一个莉娅从未见过的界面,她心生好奇,脚尖点地避开姜真乱放的手脚,凑近去才看清,这是一个匿名论坛。
全是由数字、简写和表情组成的黑话。
莉娅猛然想起前段时间看过的新闻报道上说,早先另外一座城市某梭车车站电磁爆炸事件的主谋,和时不时发生的针对富有阶层的伤害行为,这些人都或多或少接触、使用过暗网。
随着网络信息的使用遍布生活,为了杜绝网络犯罪的滋生,按照规定,只有在网络信息服务公会注册过的企业才允许向大众提供网络服务。
而所有居民在出生时就已进行了实名注册登记,这套资料绑定了个人生物信息,并通过大数据不断更新,在网络上的任何行为都可以被追溯到现实中,无形中增大了网络犯罪成本,确实对减少网络犯罪起到了一定效果。
因此,非法的暗网开始出现,不需要注册、不绑定个人生物信息,完全匿名的id背后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蔓延着非法交易、播撒着不安的种子。
“……在接触这些信息后,变得更加激进,将个人的不幸都归结到富人身上。”
莉娅还记得当时新闻里的说辞。
在“私有财产神圣不可被侵犯”的原则下,人体本身就是一种宝贵的财产,因此没有死刑更没有监|禁,哪怕给他人和社会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只要终止侵权行为,并承担足额赔偿,都会被视作已履行责任。
那几个“仇富”的重刑犯本就没多少个人财产,赔偿不起他们给他人造成的损失,统统在脑子里装上芯片送到矿星,挖矿抵债。
一时间,莉娅手脚冰凉,私联暗网,这可比卖盗版严重多了。
她回过头,姜喜背对着她,一边哼着歌一边忙着烧热水、加热即食早餐料包;莉娅脚边,尚未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小男生还在呼呼大睡。
莉娅心跳如擂鼓,她看着全息屏上的标题,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点了进去。
“你在干什么?”
姜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莉娅惊得“啊”的一激灵,失手打翻了显示器,画面瞬间收束进了显示器的盒子里面。
姜喜也被她的举动吓得手一抖,手里端着的杯子一浪,滚烫的早餐粥“啪嗒”,拍在了姜真的脚踝上。
“啊——”
本在熟睡中的可怜孩子被烫了个鲤鱼打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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