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克托强压住心头的燥意,他侧过头看向安德烈,对方抄着手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两人的争执。
正是这个人,令莉娅有恃无恐。
诺克托沉住气,对莉娅说:“不,你还不明白吗?我有很多机会可以杀掉你,这样就不会给伊迪希斯再留下任何机会。”
莉娅呼吸一滞,他说的没错。
她的死亡能造成轰动的前提是:她成为了极具号召力的公众人物。如果在她走上巅峰之前,生命就戛然而止,那么这样的未来自然就不复存在。
有无数个瞬间,他都可以轻松了结她的性命,但他没有。
莉娅没再去深究背后的原因,只感到背脊发凉,她从中读出了威胁。
她不禁求助地望向安德烈。
“为什么一定得是她呢?”安德烈说。
话音刚落,一阵劲风袭过,诺克托的刀尖再次划过他的胸口,这一次安德烈略往后退了一小步,抓住了诺克托的手腕。
他粲然而笑,露出并不怎么整洁的牙齿,向诺克托耀武扬威的炫耀。
诺克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迅速收手一拉,安德烈向前踉跄了一步,诺克托迅速把左手绕过手腕,将安德烈的胳膊压在腋下,手肘狠狠击中安德烈的肩关节,安德烈发出痛苦的闷哼。
下一个瞬间,诺克托屈膝,直直的冲着他的胸口而来,安德烈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手去挡,诺克托只微微一侧身,屈膝变直腿,小腿径直重重地打在了安德烈胳膊上。
在莉娅的惊呼中,安德烈整个人摔倒在地,连滚了好几圈,刚呸出几口沙子,忍着痛想要爬起来,就感到脸颊一阵炙热,他方才研究过的那把刀正好贴在太阳穴的位置。嗡鸣声靠近头皮,令他一阵发麻,不敢妄动。
“你听到了多少?”
头顶上方,诺克托声音冰冷。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啊!”安德烈伸长脖子,理直气壮地说,“你们讲话又没避讳,我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谁在说梦话呢!”
诺克托心神纷乱,这确实是他的失误,拉娜女士的离奇消失对他的冲击太大,令他失了方寸。
他缓缓松开安德烈,伸出手:“抱歉。”
安德烈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利落地爬了起来。
莉娅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紧张地询问:“你没事吧?”同时下意识地与诺克托拉开距离。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安德烈吐出一口沙子,冲莉娅笑了,“他确实是一个神经病。”
“我……”
诺克托少有的鼻子一酸,内心很是自责,开口刚想说什么,就见安德烈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看着安德烈举起的拳头,诺克托垂下手,决定任他出气,不做反抗。
肩头传来重量,不重,也不痛。
“不过身手确实不错!”
诺克托讶异地看去,安德烈笑得灿烂。
“我算是有些相信了,”他说,“至少你肯定受过专业训练,能教我两手吗?”
“什么?”吃惊的人换成了莉娅。
“我早就想学了!”安德烈兴高采烈,全然忘记了一分钟前挨揍的事实,他转头对莉娅说,“刚才只要刀再靠近一点点,我就死了,不是吗?
“我是说……他没有选择更简单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莉娅似乎领会到了安德烈想要传达的意思,她回忆起漫卷的狂沙中,包裹住她的怀抱,在落地的瞬间,她确确实实有听到他骨骼断裂的声音,还有温热的血腥味。在醒转来后,看到活蹦乱跳的诺克托时,她以为那些只是幻觉,一时忘了他犹如怪物般的自愈能力。
莉娅眸光闪烁,再向着诺克托看去时,第一次从他波澜不惊、苍白又冷漠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动容。
“可是……可是我奶奶……”
莉娅犹疑不定,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忽视掉了,与阿尔曼相遇、相处的片段在脑海中依次上演,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了他?是歌声吗?
画面如潮水般退去,她仿佛回到了那间音乐工作室,在阿尔曼的怀中,听着不属于自己的自己的歌声。
不,不对。
是容貌吗?
不,也不对。
那究竟是什么吸引了阿尔曼?让他愿意为她做那么多。
安德烈刚说过的话混杂在无数的记忆碎片中,在她的耳边如魔咒般回荡:
“为什么一定得是她呢?”
“为什么一定是我?”
眸光重新聚焦,莉娅定定地望向诺克托,晨风带起他额前的碎发,黑色的眼睛慢慢放大。
“为什么一定是我?”莉娅再次问道。
“因为未来,就是这样。”诺克托强自镇定,他所笃定的坚持,伴随着一声声询问,也破开了一道口子。
为什么一定是莉娅?
伊迪希斯要的只是在战争中浑水摸鱼,借助反抗者同盟的手将自己的竞争对手一一扳倒,坐收渔翁之利,仅此而已,挑动起底层民众与星船集团纷争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一定是莉娅?
诺克托皱起眉头,迟疑道:“或许是因为,按照预示的未来前进,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那他一定会找到我的!”
莉娅笑了,她转过头,对安德烈说:“我不想连累你们,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
诺克托慌忙阻止道:“但你会死。”
“我说过,既然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那我不会让自己轻易死掉!”莉娅的笑容无比坚定。
就算不为了万分之一可能性的荣华富贵,她也要为了奶奶活下去。并且,她还有着迫切想要确认的事情。
莉娅闭上眼,心中有株刚冒出芽尖的幼苗折断了,苦涩的汁液泊泊淌出。
相信我。
相信我。
阿尔曼的声声恳求一遍又一遍回响,选择相信诺克托,不就意味着,阿尔曼在欺骗她吗?
她不愿面对这样的结果。
莉娅转过身,向着她来时的方向,艰难却倔强地行走着。
诺克托看着她亦步亦趋的背影,突然开口道:“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一旁的安德烈莫名。
又在装傻。
莉娅必然是私底下拜托安德烈送她回去的,但安德烈却故意当着他们两人的面提起。
诺克托并未多言,嘴角微微向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容。
安德烈伸了个懒腰,说:“反正我是编不出这么离谱的故事,你看起来也不像脑子有病的样子。”
“所以你就相信了?”
“如果不是你先前提到了我老爹的名字,我肯定会有所怀疑。”显然,安德烈并不蠢,“他的名字即便出现在城市里,那也只可能是通缉名单上。所以在未来,我老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阳离开地平线后,原野的气温便迅速升高,皮肤被晒得灼热,诺克托感到喉咙干涩。射向未来的箭头已经偏离了轨道,他想不出再继续保守秘密的理由,于是,他把一切都向安德烈和盘托出了。
不同于与莉娅交流的忐忑不安,他对她始终充满愧疚核矛盾,但安德烈不同,他是事件外的人,甚至不存在他未来的记忆中。向他道明一切后,诺克托反而松了一口气。
“有的细节我没有想通,”安德烈说,“你的意思是,我老爹本应有个名叫拉娜的女儿?如果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线上,她并不存在,那就意味着你已经不在你原来的时间线上了,那么你所说的未来,还是未来吗?”
诺克托哑然。
安德烈一捶手心:“或许可以问问老爹?你不介意把一切都告诉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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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简单的解释则是‘外祖母悖论’,想必你们都听说过,”伊戈尔把玩着他的胡子,胡子尖在指尖绕来绕去,像一条灵活的小蛇,“也就是所谓的平行宇宙,当穿越时空时,其实进入的是另外的宇宙。这种情况下,宇宙a和宇宙b中的同一个人,是可以同时存在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来自于不同的宇宙。”
“那如何解释‘坍缩’和‘堙灭’?”诺克托追问着。
莉娅坐在她的专属软榻上,听着他们的讨论。令她意外的是,相比起她自己,安德烈和伊戈尔老爹对穿越时空的接受度高太多了。
“对!这也是我想说的,”伊戈尔神采奕奕,每根发丝、胡须都散发着活力,“如果每种选择都会诞生一个分支宇宙,那么世界就会处于无序的扩张之中,大大小小的宇宙叠加在一起,不可能没有一个极限!所以我认为,我们是处在单一宇宙的时空波段上。”
“时空波段?”诺克托追问。
安德烈刚冲好了一壶咖啡,他依次给大家盛上,莉娅把杯子捧在手心,过期咖啡里有一股潮湿腐败的霉味,她侧头看去,安德烈喝得津津有味,莉娅小抿了一口,便放在了一旁。
伊戈尔老爹看也没看安德烈递过来的杯子,继续说道:“你可以把时间和空间想象成一条无限延长的线,当这条线上某个点发生剧烈抖动时,这股力量会以这个点为原点,向前后传导,那么如果这条线上多个点同时抖动呢?他们产生的力在这条绳子上会互相影响,又会彼此覆盖,就这样不断向前。”
安德烈插嘴道:“绳子上的一个点的异动会同时向两端传导,连带着过去和未来同时改变,岂不是未来和过去同时变得无法观测了?”
“所以前提是,能影响到整个时空的力量要足够大,一粒微尘落在一根紧绷的绳子上,不会有任何变化。而一旦产生变化,这个波会像涟漪一样扩散,然后把所到之处统统覆盖掉。”
“那诺克托呢?”莉娅禁不住开口,诺克托的视野落在她身上,她稍愣了片刻,“如果变化已经产生,他所经历过的未来也会被波覆盖才对。”
“不不不,”伊戈尔摇头,“在他被传送回来时,他就已经脱离了原来的时空轨迹。”
莉娅蹙眉,她看向诺克托,黑发青年同她一样茫然。
“我们理解的未来,是他已经经历过的过去,对于他来说,现在的这段过去,才是他的未来。”伊戈尔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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