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描边的下面有个莲花塘,莲花塘边住了一户人家,家里有个年方二八的姑娘,名唤作莲红。
贺莲红。
总是穿着藕粉裙子在莲塘里玩的姑娘。
莲红的娘亲在她五六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早早地死掉了。在京城做生意的爹爹变卖家产,带着她从最繁华的京城回到南塘,包下了这儿的莲花塘。
因为娘亲喜欢荷花。
莲花确实好看。重重叠叠的,微微的浅红,或是月牙的白,好似莲红裙摆的颜色。莲红看着风掠过荷花塘的时候,想起娘亲也是穿着这样漂亮的裙子,温温婉婉地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她的骨灰盒就埋在荷花塘底下。
爹爹说这里头开的莲花都是娘亲。
莲红不明白。
莲花夏日开得最为艳丽,可若是到了仲秋近冬的时节,莲塘里便只剩下光秃秃的极端丑陋的莲花梗子,还有灰败的失掉了颜色的莲叶,极突兀地挺立在干涸的泥巴上,让人看了心生忧郁。
好在夏日还没过去。莲花还在开着,重重叠叠的,浅红或白,像是一直从天边开到了这儿来。红色的鲤鱼在莲叶下头游。
“鲤鱼,别动。”莲红坐在小舟上,伸手掀开开莲叶。
那是一条很漂亮的鲤鱼。
莲红喜欢这样生机勃勃的红,如同天上的太阳坠落了,落进水里,成了一团燃烧着的火。
那团火躲进莲花叶子底下,找不见了。
莲红靠在船舷上,清早的水还有些凉。天还没亮透,带着些灰蒙蒙的青,不过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细滑的鳞片从她掌心里滑过,她被冰地战栗了一下,回过神来,那条红鲤鱼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没入更深处去。莲叶被它拨动了一下子,微微分向两边。
莲红往莲花深处去。
里头的莲花要更高,更茂密,被她爹爹照顾得很好。偶尔村头的小伙子们会来她家帮忙,他们同莲红对上眼了,总是红脸。
莲红折了枝还没来得及开的红莲花,粘腻的汁液溅了她一手,她便将手伸进小舟下的水里去了。
她又看到了一抹红。
比方才的鲤鱼还要红,成团成丝地从莲叶底下浮过来,缓缓地散在水里头。
莲红这才发觉自己上岸了。小舟被岸边的石头硌了一下,不稳地晃。
方才还在莲塘深处的,这会儿已经到了岸边。她轻巧地跃上石头台阶,站稳身子。
又有新的红往这边飘。
“鲤鱼受伤了么?爹爹什么时候养了鲤鱼了?”莲红自言自语道。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莲叶。
莲叶下躺着个人,年轻得很,眉眼生得温润,莲红一时想不出什么用来描述的词语。
他身上套了件明竹青色袍子,手臂洇开一道深色的血痕,上头不少小小的擦伤痕迹。
他好漂亮。莲红心里想。
这个漂亮的人,眼睫毛很长,像是被风吹的蝴蝶,正一颤一颤的,挂着几滴晶亮的水珠。
莲红看得呆了。
“你是方才那条鲤鱼么?”莲红有些晕乎乎地问。
她才问出口,便感到自己实在是问得蠢了些,羞赧得红了脸。
“小郎君,你怎么了?”莲红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才敢勾下身子问那人。
青年男子微微动了动修长的手指,那枚泛着光泽的青玉指环便从他掌心里滑落了,掉进水中。
莲红惊呼了一声,慌忙伸手去接,只掬到一捧清水,青玉指环沉进莲花塘里,看不见了。
“嘶……”被那么一闹,青年男子也醒了过来。
恰好太阳升起来,整边天都被染成艳丽的红。莲红望过去,便撞见一双含笑的双眸,映照着莲红的的脸庞。
莲红很没出息地又红了脸。
“你的伤……不要紧罢?”莲红结结巴巴地问道,“流了血,我在那边看着血往这边飘,我就过来了……”
她知道现在自己的模样一定傻极了。
莲红平日里见的都是村子里的人,偶尔爹爹的故友来访,说上两句,她也总是红脸。
对上漂亮的人,她就容易红脸。
“那是别人的血。”男子勾了勾唇角,“我身上都是些小擦伤。”
他的声音很好听,听上去似是珠玉落盘。
这人说了口很好听的官话,和她爹爹一样。
“噢……噢,那就好。”莲红有些语无伦次了,“那你先站起来,你衣裳也湿了,这样容易着凉。”
“着凉了可不好受,会很难过的。”莲红说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姑娘,你能不能扶我一把?”青年男子无奈道,“我的腿好像没什么力气。”
“好。”莲红递出手去,“那你握住我的手。”
莲红第一次握到男孩子的手。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上一些,几乎是将她的手包住了,上头的薄茧稍稍硌人。
他的手好凉。
“姑娘,别脸红了。”青年男子也笑了,借着力起了身。
“但是……但是你太好看了,我忍不住。”莲红小声说,“我家就在那边的桥头渡,你先去换身衣裳,再从桥头渡去城里。”
“我叫莲红。”莲红掩饰似的将转过脑袋去,不去看身后的青年男子。
风吹得她鬓角的碎发乱乱的。
“莲红姑娘,多谢你了。”青年男子在她身后道。
他说得很认真,在念“莲红”这两个字的时候,念得格外温柔。莲红没由来想起爹爹念娘亲名字的时候,总是会不自禁地放缓声调。
“那你呢?”莲红问,“你叫什么?”
男子顿了顿。
池塘那边又有风吹过来,吹得莲叶“哗啦”地响起来。
就在莲红以为他不会作答的时候,那青年轻声说了句。
“谢山重。”
“我平日不告诉他人我的名字。”谢山重说,“记着别同他人讲。”
“你的名字这么好听,为什么不告诉别人?”莲红奇怪道。
狗尾巴草还有野菊花被她小心地绕开。
这会谢山重没有答她。
“莲红姑娘,你心地很好,但是世上还有很多很多坏人。愿意做坏人的,或不愿做坏人。”
莲红被他的话绕晕了:“我没见过坏人啊。”
“我觉得大家都很好。”莲红笑着说,“谢山重,你是坏人吗?”
谢山重没答话。
又是一阵风吹过来,狗尾巴草在她眼前很乖顺地弯下了腰。草穗子被朝阳染成了很漂亮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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