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ea
那些青瑶想要展现给她的、回忆的碎片,似乎兴致索然,在这里就渐渐响起了收尾之声。。
在这场梦中,她已经快要忘记自己究竟是谁了,关于“自己”的印象好像也在来到了这个世界以后,不可救药地变得模糊起来。
她曾经是那个年轻的、远赴重洋前来留学的青瑶,后来,就如这场梦境所示,变成了齐琅的妻子,齐氏集团的少夫人。她继承了过去青瑶留下的回忆,开始延续起她的生活,好像谁也没有敏锐地发现这一切的差错,谁也没有尖锐地指出现下的她并不是从前的她。
可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分明就站在某种阴谋的漩涡中心,脚下涌动着的青瑶不肯告人的秘密,同时,又被一圈更大的不为人知所包裹。
那漩涡把她无尽地向下拉扯着,使她几乎又要再一次成为局中人,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之前的青瑶对她所做的那些事情。可是那漩涡的深处好似又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推力,还想试图让她逃离,让她去发觉这漩涡最底下的真实,让她去阻止,唆使着她去结束这一切。
它是那样矛盾又微不足道的一股力量,仿佛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得令人惋惜。
她的神思又一次回到了那一家餐厅之中,时间便也从那个梦中梦里挣脱出来,再一次启行于梦境。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换,除了她面前的咖啡杯空了。
就在这一刻,她好像听见有脚步声正朝着她们走近,步履相比平常的赶路人要慢上一些,然而平稳、恭敬,一听就是一个受过些训练的步伐。
绿裙的她没有再朝着那步履声的主人施舍自己的一点目光——她知道,她的时限将至,故而她似乎好像再交代些什么。可那声音的位置距离这里,毕竟只是一段很短的路途了,短到她甚至还没能有机会再多说上一些,那服务生便已拿着一张半折上的结账单与一块糖果,走到了她们的跟前。
身形投射下的阴影落在了桌面上,偏偏挡住了她的那一侧,好像给他们之间划出了一道分明的界限。
是真实与虚幻,是生存与死亡。
“您好。”
对面的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循着声音看向了对方。
“您的账单在这里了。”
“嗯,谢谢你,我刷卡。”
“好的。”
……
“您长得真像我今早刚见到的一位夫人,简直就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呢。”
听到这样一句话,阴影那侧的她才终于抬起眼来,看向了这个与她们的命途并无干系的陌生人。
“是吗?那倒可能的确是我失散多年的远房姐姐吧。”
“如果是真的话,您和那位夫人一定是双胞胎才对。”
对面的她轻轻抬眼,又落下:“那么像?”
“要不是十分钟前那位夫人才和他的先生来过这里,你们的穿着打扮有些不一样以外,我都会完完全全地以为,您就是那位夫人了呢。”
“他们经常来这里吗?”
“不是的,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不过那位夫人实在是太美了,尤其是今天正好穿着一条特别精致的淡绿色的长裙,我就忍不住与他们多搭了两句话,”旋即顿了顿,“就像我刚刚和您搭话一样。”
“那以后,我可能得多光顾一些你们这里了,”账付过了,她便将卡抽了回去,返还了那部刷卡机,“指不定哪一天我与我的‘双胞胎姐姐‘,就这样萍水相逢了呢。”
“哈哈哈,那可能,是比较难了……”
“怎么?”
“因为那位夫人今天告诉我,她今天就要离开这里,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此音一落,她也顺势垂下了目光,轻轻叹息一声。当然,谁也没有听见。
然后,她在墙壁的里面站起了身,光线便越过了那道阴影的界限,重新凝聚在她的脸上。
“这样吗?真是遗憾。”
“是的,不过,您也不必因此难过,世界这么小,有缘定能遇见,”语毕,那服务生又颇为恭敬地朝她鞠了一躬,脸上笑意不减,“感谢您今天的光临,祝您余日愉快。”
对面的她礼貌地点点头,待服务生走远后才起身。
然后,轻巧地略过了站在对面的、身着淡绿长裙的她,似乎肩膀都有着些微的摩擦。可其间又穿插屹立着一道如白纸般轻薄的墙壁,严密到好似连风也无法穿透到这边来。
她垂了眉,轻轻启唇。
“青瑶,我本不欲让你看到这一整段回忆,那是我身于不同世界,无法与你共享的回忆……可是这次,好像终于有人,能够将我们从囹圄中拉出来了。”
随即,她拿出了自己那部淡紫色的手机,看了一眼锁屏界面上的那张照片——是方才对着青瑶照下的。
妆容、穿搭、神情,与青瑶别无二致。
“可笑……这一切大抵是我的奢想。”
青瑶只轻轻将椅子推回原处,又拿起手提包,捋了捋额发。
“可是我仍然念想着,也许有一天,你也能找到那人的真实身份,与他一起来打败我,结束我的这一场美梦吧。”
青瑶转了身,开始朝着大门口启步行去——
“那么,再见了,青瑶。”
她释然一笑,便将那只淡紫色的手机朝着地上扔了下去。
——“啪嗒。”
那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自己,应声回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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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
“齐琅,你别忘了,我提醒过你的。”
“你别忘了,你如今失去的,日后再拼命找回来的,也再不会是原本的那一个了。”
“你别忘了,齐琅……”
……
……
……
他猛地睁开了眼。
这不是黑夜,可他也已经在昏暗之中待了大约有一年的时间了,其间具体的时日他已然算不清楚,时间这种无足轻重的东西,在他失去青瑶的那一刻起便被他狠狠地踩在了脚下,成为了一个过分简单的,推波助澜着他变得偏执并不择手段的工具而已。
这显然是白昼,一束一束或窄或宽的日光从这个走廊上的各个窗户投射进来,照亮了一片又一片水泥铺成的地面。那阳光是如此的明媚刺目,照射在这个还算宽敞的走廊之间,照在无形的空气中,连那其中漂浮着的灰尘都变得无处遁形。
他只觉得意识似乎还尚有些没有回到他的大脑之中,不知是被留在了那个狭窄漆黑、令人晕眩的通道之中,还是被留在了另一个世界那个同样狭小昏暗的卧室里。而现下,他只体会到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给予了他三分醉酒的昏沉,三分贫血的晕眩,和四分违逆世间规则的不适。
脚踩着的地面是坚硬的,是用水泥铺成的一条走廊,没有做任何的装点,因此略显简陋陈旧。
大概是当初请来铺地的装修队对此不大认真,毛毛躁躁地只想快些将这个工程完成,好圆圆满满地拿着工资报酬回家,因此这地上也铺得并不平整,在与墙面衔接的角落里,还能看到肉眼可见的坑洼,无不昭显着这栋建筑的不被偏爱。
墙壁亦是斑斑驳驳,刻上了明显的岁月疤痕。那墙面被白色与墨绿色硬生生分成两半,像极了上个世纪电视剧里那种老旧的走廊墙壁一般,上面是留下了无数划痕的白色油漆,时间就在那上边肆意妄为地行走着,印下了灰尘的踪影。
而他此时此刻,就站在这一条陈旧又不太走心的走廊中,背后是许多的窗,漏进许多刺目的阳光,前面是一道道排列整齐的木制单门,做工似乎依旧不严谨,然而粗略看去,这些白墙与木门之间似乎以一种别有风味的韵律排列着。因而,尽管有些弄拙成巧的意味,看起来倒也平添几分异样的美感。
齐琅凝了凝神,似乎是想更多的适应一下许久没有见到的阳光,又或者是刚刚踏上这片不属于他的土地,一切不适的反应都昭显着他与这个世界的相斥,好像连这些装潢,这些灰尘,这些油漆,这些阳光,都与他原本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动了动自己的左手。
在他的记忆之中,他的左手应该是捏撰着“那个东西”的,而在这一挪一动之间,果然感知到了掌中之物那股坚硬的触感。
他垂下眼去,目光投到了掌心之上——那是一个形状如老式手机一般的物件,只有一个小小的、黑白的屏幕,看不清晰上边写着些怎样的信息,只隐约看得到那里面所显示的一些信号格的图标,在耀眼的日光间隐下了形状。
随后,他似乎确定了什么,便将其收回到了内兜中,闭眼深吸一口气,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眼下,他似乎的的确确是成功了。
那么现在,他所到来这里的唯一目的——
这个世界里的她……在哪里。
在短暂地忍受了一番精神与□□上的不适过后,他终于才开始打量起了周遭的环境。
他是计算好了这个时间点的,假若他能有属于这个世界的一块钟表,或者可以显示时间的电子设备的话,便能映证到他严谨计算之下的精确性。
同样,关于那个漆黑通道的出口——也就是这样一个被时光所催的陈旧走廊,亦是经过了他日复一日的试验,一次又一次调整着误差,将他的顽固与偏执暴露得一览无遗,直到最终精准地连接到了这里之后,他才肯善罢甘休。
这里是a市大学的第三栋女生宿舍楼,第四层,东南面。
他从“通道”里走出来时所踏入的那个房间,是宿舍这一层鲜有用到的储物间。狭窄,漆黑,积满灰尘,因为常年弃用,故而被宿管上了锁,除非从里边走出,否则并无法从外面打开。
这是夏季,六月的时日也已经行将就木,校内的学生们早已拾掇了自己一番行李,各自回到或近或远的家中与亲人团聚,享受着这炎热漫长的假期。
他从那间储物室里走出来,走到当下的这个位置,被阳光下的细屑与灰尘包裹着,浅棕的发丝在白昼下重新闪起了耀眼的光芒。
这一切他都已经计算好。
那一切的未知他都已偏执地精心准备。
于是,他走到了其中一扇木门前,站定。
这一切都仿佛依据着他计量好的剧本稳步进行着。
他好像听到了里边传来了些许窸窣的声响,昭显着里面尚有生命的气息。
这种气息颇有传染性,又霸道得很,就是被这扇门与厚厚的老旧墙壁挡住,也要从下面的门缝中挤出来,再无赖地缠上他的身体,进入到他的血管。
也就是这一刻,在时隔了一年多以后,如同那头棕发终于在日光下重生一般,他也终究再一次在这里,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心跳,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生”的气息。
这扇终于令他活过来的,402号宿舍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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