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停云看过小表弟之后,就觉得贾敏骤然忙碌了起来。
因为两天后,就是林琅的洗三礼了。
这个时代,洗三、满月和周岁,对于小婴儿来说,都是人生大事,自然要好生操办。
而琳琅虽不是正房嫡出,却是林家目前唯一的子嗣,里里外外自然上心。
林家虽然没有近支亲族,但以林如海如今的地位,整个扬州的大小官员,乃至士绅富贾,都会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讨好林如海。
人家诚心巴结,林家若是怠慢了,难免给人留下骄狂的印象,对林如海日后的仕途十分不利。
作为一个贤内助,贾敏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洗三之后,紧接着就是满月。
这两个日子挨得紧,若想都办好,还得贾敏多多操劳。
她已经派人到京城去报喜,还另外派人给江停云的母亲贾氏送了信。
因为贾氏是个寡妇,贾敏考虑得也很周到,只是送了报喜的信件,并没有附赠请柬,以免贾氏为难。
反正江停云在这里呢,就算是代表他们家了。
洗三礼风平浪静地过去了,满月礼却因为荣国府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出了点不大不小的风波。
在满月礼的前三天,荣国府老夫人身边的赖嬷嬷,带着一众仆从,抬着十几口大箱子,浩浩荡荡地进了巡盐御史府。
一开始江停云也没当回事,因为在人生的前十几年,他和荣国府从来没有过交集。且看他母亲对娘家的态度,以后大概也不会有。
可是他却忘了,如今他是住在姨母贾敏的家里,而贾敏却是荣国府老夫人史氏的亲生女儿。
他习完武用完早膳,刚读了两页林如海亲自注释的《论语》,贾敏身边的大丫鬟荷景就来请了。
“表少爷,亲家老太太派人来了,太太让表少爷过去见人。”
江停云略一诧异,便体会到了贾敏的好意。
虽然红楼原著上说,自贾代善死后,荣国府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黛玉进京的时候,贾家还有余力,一封书信就能给贾雨村谋一个知府之职,可见其底蕴深厚,人脉宽广。
如果江停云能搭上荣国府的路子,将来考中进士以后,无论是想留在京城,还是想到地方做出一番政绩,都便宜得很。
他虽然对此不感冒,但姨母的一片好心,他也不能让姨母在人家没脸。
“有劳何景姐姐带路了。”
荷景歪头嘻嘻一笑,“你若是真心感谢我,就给我也画一幅荷花图,别让莲香那小蹄子整日在我面前炫耀,我就记你的好。”
却原来,两个月前是贾敏另一个大丫鬟莲香的生辰。
因着莲香地位特殊,在府里有也颇有几分脸面,不但大小管事都送了礼,就连贾敏和黛玉也让人送了两样点心。
江停云也就入乡随俗,全当是尊敬姨母了。
只他来时除了盘缠和文房四宝,身无一物,若是为了一个丫鬟专门去买礼物,又未免不庄重。
思来想去,他除了读书厉害,也只有书画这两样还能拿得出手,干脆就先画了一幅菡萏初开图,权且充数。
却不想,林家书香门第,连他们家的丫鬟都沾了几分文气。
他那幅图虽然是自己画的,无论是技巧还是意境都稍显稚嫩,但莲香却很喜欢,经常在大小丫鬟面前炫耀。
荷景原本就有几分羡慕,如今得了机会,可不就是要讨一幅?
“此小事耳,不知姐姐芳辰几时?”
荷景笑道:“不早不晚,正是三天后。”
正赶上林琅的满月礼。
江停云笑道:“姐姐放心,我一定给你画幅好的,跟莲香姐姐那幅不一样。”
“那敢情好。”荷景笑道,“到时候我也拿出来,好好馋一馋她。”
两人一路说笑,很快就走了大半路程。
眼见贾敏的正房就在眼前,江停云终于问道:“敢问姐姐,可曾见过那位赖嬷嬷?”
对于荣国府的人和事,他只从书上看过最浅表的一层。至于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样的性情,哪里是书上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提起赖嬷嬷,荷景便没忍住撇了撇嘴,略有些阴阳怪气地说:“到底是国公府里伺候过的,跟咱们小门小户的不一样,架子足得很!”
这话不可谓不毒,直接就说赖嬷嬷也就是个伺候人的,狂什么狂?
江停云心里有了数,嘴上却道:“国公府家大业大,里面出来的难免财大气粗。她又能在这里待几天,姐姐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经他一劝,荷景心里的气闷去了几分,笑道:“这话你可要记在心里,等会说不定还要用来开解你自己呢。”
看来,在荷景眼里,那赖嬷嬷的嚣张已经深入人心了。
江停云便留了心,进门之后便目不斜视,只给贾敏行了礼,便站在了下方,等候姨母的吩咐。
“我儿快快请起。”贾敏笑着让他起身,对坐在秀墩上的赖嬷嬷道,“这便是我那外甥了。不想三姐多年无音信,竟然养了这么灵巧的一个儿子。”
那赖嬷嬷慢悠悠地起身,朝江停云略欠了欠身,“老奴给江大爷请安,替老太太问江大爷好。”
如此惫懒,分明是把江停云当成了打秋风的破落户,很是没放在心上。
江停云早有准备,倒是还好,贾敏却是面色微变,没想到赖嬷嬷竟然如此托大。
先前江停云没有来时,贾敏就先告诉了赖嬷嬷,别看江停云小小年纪,如今已经是童生了。只待七月过了院试,便是秀才公了。
她之所以如此,就是看出赖嬷嬷仗着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多年,有些分不清轻重了。
但她哪里知道,自从贾代善死后,荣国府中以读书为荣的风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府里的老夫人史老太君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咱们家生来富贵,何必与寒门子弟争功名?
不知道贾代善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吐血,反正贾家上下是完美诠释了何为上行下效,渐渐不把读书的功名放在眼里了。
更有甚者,赖嬷嬷有个孙儿今年十岁,当初一落草,就被史太君做主施恩,放还了身契做了良民。
史太君还私下承诺过赖嬷嬷,只等她那孙儿赖尚荣及冠,就动用府里的人脉,给他捐个知县的官儿。
赖嬷嬷见识浅薄,不知道厉害,只知道哪怕是金銮殿上的状元爷,考中之后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而一个上县的知县也是从六品。
料想以荣国府的权势,为她孙儿某一个从六品知县,还是不难的。
日后她孙儿背靠荣国府,只要会钻营,怕是升迁速度连状元郎都比不上,教她如何看得上区区一个童生?
江停云微微点头还礼,朝京城的方向拜了拜,“还望嬷嬷代我向外祖母请安。”
“好说,好说。”赖嬷嬷嘴上应了,心里却不由暗暗嗤笑:哪里来的破落户,也敢和我们荣国府攀亲!
贾敏脸色暗沉,对江停云道:“眼见你就要考试了,快回去复习功课吧,这里用不着你了。”
“是。”江停云行礼告退。
等他走了之后,贾敏便嗔怪地对赖嬷嬷道:“云哥儿是我三姐姐的亲儿子,嬷嬷何以怠慢于他?”
赖嬷嬷陪笑道:“老奴年纪大了,身子骨难免疏懒,还望姑奶奶赎罪。”
这避重就轻的法子倒是使得顺当,把贾敏气个仰倒。
但她也看出来了,这赖嬷嬷虽然对她还算恭敬,对别人哪怕是林如海,也不大看在眼里。
贾敏暗叹一声,不免心生忧虑:如今娘家也不知成什么样子了,家里的仆从竟然这般眼大心空。
只她一个外嫁女,就算有心劝诫一二,还要怕娘家嫂子们有意见呢,也只得罢了,让人安排赖嬷嬷去歇息。
但赖嬷嬷却坐着不走,直朝贾敏使眼色,让她屏退左右。
贾敏心下疑惑,还以为母亲有什么私房话要交代,便示意林嬷嬷抱着黛玉,领着一众仆人出去了。
“嬷嬷,人都出去了,母亲可是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赖嬷嬷眼露精光,警惕地四下看了看,见的确是没有不相干的人了,这才解开外衫,从贴身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绣着八卦图样的小布包来。
贾敏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那布包散发着一股不详之气,让她觉得十分难受。
“嬷嬷,这是什么?”贾敏蹙眉问道。
赖嬷嬷却是得意洋洋,“好叫姑奶奶知晓,这可是老奴精心求来的好东西,太太只需将这里面的小人拿出来,贴到那贱人生的小崽子的床底下,保管他活不过三年!”
贾敏瞳孔一缩,面色大变,“嬷嬷,这是母亲让你带来的?”
她是坚决不信,自己母亲会让人带来巫蛊之物,害她庶子的。
虽然当年她在家时,也知道母亲不喜欢妾室庶出,但自家三个姐姐也都平安长大,庶女该有的份例一样不少,掌家理事方面的教导也都不缺。
别的不说,只看江停云母亲的心性手段,就知道当年没少学东西。
因而,一句话问出口,她就紧紧盯着赖嬷嬷,见她口中称是,却神情闪烁,便知道其中还有内情。
当即她也没有多说,只是把荷包收了起来,吩咐荷景带她去客房休息,转头就让人把江停云又请了过来。
江停云去而复返,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贾敏肯定是有正事,不敢耽搁,急匆匆就赶来了。
“外甥给姨母请安。”
“云哥快起来,帮我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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