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江停云的点播, 三观碎裂又重组一遍之后,云翠仙一脸深沉地返回客栈,悄悄潜入了胡氏的客房。
于是, 本来正酣然好眠的胡氏又做梦了。
这一次梦境的开头,还是给女儿选女婿。
接下来的剧情, 和上一个梦境差不多,她的眼光一如既往的不怎么好。
原以为雀屏中选的是个乘龙快婿, 到头来才知道是个中山狼。
就在她以为,女儿会再次落得个被卖入官宦人家为妓的下场时, 剧情突然急转直下,转了个九十度的大弯。
那贼女婿虽然日日折磨她的女儿, 却只将她女儿当牛马使唤, 并没有发买的意思。
反倒是她的两个儿子先后遭了殃。
那贼女婿虽然对她女儿不好,但对她却很孝顺, 对两个舅兄也十分照顾。
正因如此, 他们一家子才会对女儿在夫家的遭遇视而不见。
却不想,报应来的这样快。
先是她小儿子被那贼女婿哄着一起做生意, 结果却亏了一大笔钱。
那贼女婿没事, 她儿子却被人打死了。
这下可真是遭了。
要知道,他们家虽然与人族结亲,本身却是狐狸呀。
小儿子被人打死之后, 当场现了原形。
贼女婿立刻趁机朝众人哭诉,说他是被狐狸迷惑, 这才连累了大家一起亏钱。
一群人浩浩荡荡杀上山来, 她和她大儿子一个也没能逃脱。
至于她那没用的女儿, 还在他们之前遭了毒手。
胡氏半夜从梦中惊醒, 鞋子都没穿好, 就跑到云翠仙住的客房,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从床上扯了下来。
“你这贱人,没用的赔钱货!自己拢不住男人也就罢了,还带累了你两个兄弟!我打死你,打死你个没用的赔钱货!”
她空出的一只手对着云翠仙又抓又挠,尖利的指甲在云翠仙脸上和脖子上留下道道血痕。
云翠仙逆来顺受惯了,并不敢反抗母亲,只能拼命护住自己的眼睛。
但从母亲如此激烈的反应里,她也知道,江停云给的本子,果然比她自己编得有用。
真是讽刺呀。
女儿怎么受苦都无所谓,牵连到了儿子就不行。
更讽刺的是,胡氏不是想着对付害了他们一家的恶人,反而是首先迁怒同为受害者的女儿。
这是欺软怕硬的本能,还是封建礼教给他们定型之后的刻板思维?
江停云不得而知。
他只是沉默着给云翠仙先上了药,然后才问道:“今天晚上还要继续吗?”
“继续!”
这一次,云翠仙答的斩钉截铁,再无半点迟疑。
对于自己的母亲,她是彻底绝望了。
她冷笑了一声,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凄苦与嘲讽,“这世间总有些人,天生便父母缘薄。也许,我便是这样的人吧。”
江停云看出了她深藏的痛苦,劝道:“表姐既然看清了,又何必再和她计较?
要我说,直接留书一封,宣称你要云游海外,再不回来了便是。”
再继续下去,胡氏会不会后悔他不知道,但云翠仙却会持续遭受这种痛苦。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实在是划不来。
云翠仙垂眸思索了许久,才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好,这一次我听表弟的。”
索性和江停云相交的事,云翠仙根本没跟自己母亲透露过,倒也不怕自己消失之后,会给江停云带来麻烦。
她直接修书一封,趁夜压在了母亲的枕头底下,跟着江停云来到了阴揆山庄。
山庄里的女孩子又多了好几个,另外还多了三四个年纪不等的妇人。
乍然看见江停云这个陌生男人进来,那些妇人们表现得非常不安。
直到皇甫夫人出面,向大家解释,这位将公子就是阴揆山庄最大的资助者,那些妇人才放松了警惕,又要跪下来给江停云磕头。
江停云哪里感受这么大的礼?
对面人又多,他惊慌之下无处闪躲,只好请皇甫夫人把她们都扶起来。
皇甫夫人好笑地摇了摇头,轻言细语地把那些妇人劝走了。
“你呀你,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个性子?”她点了点江停云的额头,“她们如今都是靠你的资助过活,你受他们一礼,又能怎么样呢?”
江停云摇了摇头,“她们个个年纪都比我大,便是真心感谢,诚心诚意地说一句谢就是了,这等五体投地的大礼,我实在是不敢受。
再者说,我帮她们是为了我自己的良心,说的功利一点,是为了积累功德。
她们若是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让我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有用处的,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皇甫夫人知道他都是真心实意的,便也没多说什么。
倒是江停云好奇,“这几位嫂子婶子又都是怎么回事?”
提起那几位妇人,皇甫夫人叹了口气,“除了她们几个,还有一二十个呢。只不过,她们都不愿意挪地方,我正准备施展点手段呢,可巧你就来了。”
江停云忙道:“但凭夫人吩咐,小生愿意效劳。”
皇甫夫人道:“你愿意出手相助,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然后,她就给江停云普及了一下那几个妇人的身份。
却原来,金陵城外三十里处,有一个寡妇村。
前面居住的,都是丈夫死了之后,被娘家和夫家一起送过去的寡妇。
皇甫夫人打听到这个地方,赶过去的时候,还没进村,就看到一股阴气笼罩在整个寡妇村上空,里面缠绕着无尽的怨气。
那是许多死后怨气深重,无法投胎的女子阴魂。
然后被送到寡妇村的,大多数都是年轻守寡且没有子嗣的。
还有一部分虽然生了儿子,但族人们要霸占他们的家产,便千方百计将她们的儿子害死,剩下的一个寡妇就十分好摆弄了。
她们为了保住性命,主动来到了这里。
那些无人继承的遗产,就顺利成章变成了族里的公产,而后再被有权有势的族老们体面贪墨。
来到这里之后,有良心的家人还会偶尔送点东西来。遇见那些狼心狗肺的,就得靠她们自力更生。
在这个年代,留给女子的机会实在是太少太少。
她们只能靠做针线活,到绣庄换取一点微博的积蓄,买些度日的粮米。
基本来到这里两年以上的,个个都学会了一手种菜的把式。
为了省钱,节约生存成本。
她们尽量不让自己生病,因为一旦病了,唯一的出路就是生生熬着。
熬过去就算是度过了一劫,若是熬不过去,左邻右舍的姐妹就凑出一副薄棺来,再通知其夫家把人拉回去。
指望她们夫家出钱买棺材,那是不现实的。
在这样压抑的环境里生存,又无疏解之道,实在很难长久。
这些寡妇往往不到三十岁就香消玉殒,个别心态好的,也因为此地阴气过重,一般四十出头也就油尽灯枯了。
皇甫夫人摇身一变,化作一个过路的妇人,说是家中遭了灾,要到湖州去投亲,路过这里,希望能讨一口水解解渴。
这些寡妇长久压抑,很多都已经变得愤世嫉俗,对那些有丈夫的女子尖酸刻薄。
皇甫夫人一连碰了几鼻子灰,才终于找到一个性子和善的年轻寡妇。
通过交谈之后,皇甫夫人弄清楚了这里的情况。
她深知,不能再让这些人继续住下去了。
这个地方,怀着怨气死去的女子实在是太多。
更让人无奈的是,这些怨鬼不敢去报复坑害她们的夫家与娘家,倒是很敢欺负这些同为受害者的寡妇们。
虽然不明显,但这里的寡妇或多或少,都被慢慢蚕食着体内的阳气。
她们短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但皇甫夫人也知道,此事不能贸然而行。
想要说动这些寡妇,多少得有些计策。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走了。
又过了几天,她化身一个神婆,再一次来到了这里,进行了一场危言耸听式忽悠。
但这些寡妇对夫家的惧怕深入骨髓,她一通操作猛如虎,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只忽悠回来这么几个人。
正当她准备再接再厉的时候,江停云来了。
皇甫夫人笑了。
——这不是巧了吗?我正拙于计策呢,脑力担当就来了。
看来,是天要解救那群寡妇呀。
江停云听完,沉吟了片刻,心里就有了想法。
“这件事的根源,还在那些寡妇的夫家。”
随着封建社会对女子的束缚越来越深,渐渐的,连官方都不再鼓励寡妇再嫁。
要知道,寡妇能不能再嫁,可是关系着国家人口增长快慢的。
而在古代社会,人力资源才是最大的财产。
不管想要办成什么大事,都少不了要吃人口红利。
皇权不下乡,一个宗族的内部事务,便是现管的知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动用私刑。
什么逼迫寡妇、溺死女婴、谋害丧父幼子吃绝户……
种种恶行,不胜枚举。
明末小说家冯梦龙,就多次记载过此类事件,他做官的时候,也解救过将要被家人溺死的女婴。
但在时代的潮流下,一个人的努力只是杯水车薪。
只有团体的觉醒,才能带来决定性的变革。
江停云很清楚,那些寡妇之所以不敢离开寡妇村,并不是对那个地方有什么留恋,而是害怕自己离开了之后,会被夫家的人找到打死。
一般这种情况下,便是官府知道了,也不会管的,死了也白死。
能活着,谁又愿意去死呢?
跟着了解了情况的云翠仙立刻道:“这件事,小狐也愿意出一份力。”
她想到了自己重男轻女的父母。
如果不是遇到了江停云,谁又敢保证这些寡妇的今日,不是她的明日?
与其说她想解救这些寡妇,不如说她是想有一个机会,解救被困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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