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天微亮,帐外一阵嘈杂嘶杀声,正着衣整理的扶苏闻声急忙出帐,一眼便看到他的几名精卫与身着黄色铠甲的楚军打的不可开交,再向前仰视,矮崖上,马背上坐着的的正是那天城门上的贺婉容的父亲贺亦州,一如昨日,英姿勃勃,双目凛冽:

    “大皇子,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扶苏意识到了什么,敛去心中一时慌张,镇定自若:

    “着实没想到贺将领如此之神速找到这里。”

    “不敢当,你们那秦国李将军今日兵败,早已逃之夭夭,倒是狠心将堂堂秦国大皇子留在这荒郊野岭,此举实在是令人钦佩啊!”贺亦州眼里的蔑视□□裸,自今早随项燕、熊起攻入秦军的两个营,杀死了他们七名都尉,却始终未见李信身影,不想那李信竟突出重围逃了出去。

    “此种境地,明哲保身怕是每个人都会第一时间去想的,理所当然罢。”扶苏面色一沉,如果不是因为贺婉容身体有伤不能长途颠簸,他昨日就应该立即拔营而走的。

    “大皇子觉悟高于常人,倒是让贺某刮目相看了,那就请大皇子随贺某一同回郢陈吧……”

    贺亦州定睛看着扶苏,眼里不容置疑的事实,看来贺亦州必是让他这个秦国质子当定了。

    四周打杀声还未消失,几个精卫拼死一搏,誓死守护主子,两队人马竟打的不分上下……

    突然崖下一侧,李钰胆战心惊的从帐内退出来,边走边惊喊着:

    “别……别伤害婉容……”

    贺亦州低眸,只见一名男子死死扼住女儿身体,手里一把长刀架在脖子上挟持着她从帐里走出来,心中不由一紧,握缰绳的手跟着一颤。

    扶苏当即脸也白了,喝到:

    “章邯,你做什么?”

    “公子,我们别无他法了,我不可能让你去郢陈当质子。”然后转身,仰起头对着上面大喊:

    “你们既已战胜,那就放我们走!否则……我就杀了她……”说着刀子狠压在贺婉容脖子处。

    “不……不要……婉容,我的女儿……”李钰惊恐,抬头看到了贺亦州:

    “亦州,女儿在他们手上,听他们的……放了他们吧,亦州,求你了……”她几乎泣不成声了。

    贺婉容被章邯紧紧桎梏着,后背的伤越发疼痛难忍,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

    此时此景贺亦州是万万没料到的,望着自己的妻子,看到女儿肩头渗出的血迹,知道昨日她箭伤定不轻,一想到她们娘俩此行已经是凶险至极了,万不能再让她们受丝毫的伤害了,心下一痛,咬定牙关,当即手臂一扬,周遭顿时停了下来。

    “你……告诉他……”章邯警惕的看着李钰,胳膊紧紧卡住贺婉容:

    “让他给我们准备一辆马车……”

    李钰如释重负,看自己的夫君答应了,急切到:

    “亦州,给他们一辆马车……”

    凝视片刻,贺亦州对着一旁的人嘀咕了一句,没一会儿功夫,真的就有辆马车停在几人面前。

    “公子,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你拿上,先上去。”章邯极为沉着。

    他早就备好了?扶苏心中不禁起疑,他走进帐内。

    “且慢——我既履行了你们的要求,你们是不是也要放了我的妻女?”贺亦州突然一声。

    “将领莫急,我可以先放了夫人,至于这位小姐,待我们安全出了楚界自会留她回去。”章邯警觉的提醒到,人慢慢往马车前挪去……

    贺亦州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他们架上了车,三个士兵随扶苏他们一同上了马车,他有口气堵在胸口,闷闷的。马车走远了,他立即走到李钰跟前,握住她的双手:

    “夫人受苦了!放心,他们走不了多远的。”

    谁知,李钰摇了摇头,对他说了一句:

    “那扶苏公子是我姨女瑕儿的心上人,说来也是他几次三番救了我和女儿。”

    贺亦州一愣,当下便明白了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

    颠簸的马车上。

    “你还好吗?”扶苏看她痛极了,血印深深。

    “嗯!”对面,贺婉容疼的脸上不停的抽搐着,却洋装着坚强,挤出一丝笑。

    “公子,章邯又自作主张了!请公子责罚!”坐在扶苏身旁的章邯自责到。

    “我暂且不与你纠结这些!先离开这里再说!”扶苏冷冷的一句。

    “不怪他,是我要他这么做的,不然……你们谁也回不去……”贺婉容前倾着身体吃力的解释。

    “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吗?”扶苏有些恼意。

    贺婉容听出他语气里竟有对她的担忧,心中一暖,又挤出笑脸:

    “这下,我们是不是就算扯平了……”

    扶苏看了眼她,来来回回彼此几次的利用与互救,他们的确是扯平了!但他心里有太多事想问她,想问她为何会有和瑕儿一样的铃铛、为何昨日会同他讲那番话、为何会为了他们竟不惜联合母亲欺瞒自己的父亲帮他们安全逃离,上演这么一出戏……看着她时不时痛楚的脸,扶苏疑虑深深,片刻沉默。

    ……

    六日后。

    咸阳城,秦宫。

    李信、蒙恬满脸污垢披着破烂的战袍,散发肉袒跪伏在嬴政面前,唯求一死。

    大殿之上,嬴政怒目圆睁,蓦地击案而起,怒火如咆哮的雄狮冲冠眦裂,思绪陡然间此起彼伏,这战报犹如一个巴掌重重甩在他的脸上,对李信寄予的厚望此刻猝然崩塌,李信的战败,反倒更衬出老将军王翦的高明,而当初不用王翦却信任李信,这着实成了他统一大业上最大的失误和耻辱!嬴政腰腹间那把佩剑在手中蠢蠢欲动,煞气逼人……殿内跪了一群人,个个屏气敛息,不敢抬头不敢进言,空气中似有一缕血腥之气欲在浮动……

    哪知,嬴政居然缓缓坐下,奇迹般只挥挥手,平静的吐出三个字:

    “下去吧!”

    李信、蒙恬两人捡了一条性命,慌忙匍匐谢恩退出。众人脸色渐缓,方才敢抬起头,看见的却是一个不同往日的秦王……

    殊不知,此时的嬴政正竭力平缓自己心中的抑愤,他眉头紧蹙,待两员败将退下,再也无法遏制的余怒爆发出来,用一声震摇朝堂的怒吼来宣泄他郁积与胸的激愤:

    “备驾!!”

    ……

    将军府。

    王瑕怅然若失,手捧着一本典籍倚在庭院石凳上发呆,阳光明媚的大好日子在不经意间变得如此乏味、漫长,好像失去了它应有的模样……突闻父亲焦急的脚步声从外边传来,隔着那片竹林,李念若隐若现的身影迎上去。

    “陛下即将赶往频阳请父亲出山!”

    “什么?为什么?”李念吃惊。

    “李信攻楚战败今日逃回,陛下朝堂盛怒,命我等去楚界寻回大公子,即刻启程,你速去准备吧。”

    “大公子没有与李信同回?”李念不可思议。

    “战乱之地,谁也不想如此,时间紧迫快去收拾……”话未完,王瑕突现在王贲面前。

    “父亲……你方才说什么?”

    “都听到了?扶苏公子身处险境,为父奉命前去营救。”王贲看着女儿压根没打算瞒她。

    “什么?公子有难……”王瑕脸色瞬间苍白,一把抓住王贲的胳膊:

    “父亲,女儿要同您一起去!”

    “胡闹!”王贲甩袖。

    王瑕紧紧拉住他的衣袖:

    “父亲……让女儿随您一同去吧,女儿保证,只要救回公子,看到他安全回城,父亲说什么女儿都答应!”

    自赐婚那日她亲耳听到赵高向父亲道明扶苏跟着李信去了郢陈,她的心便彻夜提心吊胆着,恼他这么久没有任何回音,却又无时不刻挂念他的安危,不曾想这半月过后竟是他滞留在那岌岌可危的楚地,九死一生,这让她怎么能心安。

    “瑕儿,这岂是儿戏,你与十八皇子婚期将至,怎可还有这样的念头?”

    “父亲,求你了,女儿只要见到公子安然无恙就好……哪怕……一面……”

    王瑕蒹葭之思跃然脸上,王贲狠下心来,当机立断,决绝的警告她:

    “木已成舟,你与他,今生再无任何瓜葛,莫再做任何痴心妄想了。”

    用力拨开她紧拽的双手,铁了心的漠然离开。

    王瑕悲愁垂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身看向李念,无奈母亲的眼里同她一样的爱莫能助。断念可堪怜,旧梦恨长天,独自凄凉,任谁问?王瑕心中紧绷了这么些时日的弦终于断了,一口闷气憋至今日,急火攻心,突然眼前一黑,人就昏倒了……

    “瑕儿……”

    ……

    待王瑕清醒已是夜里更深露重之时,只是打她醒来的那一刻,她便不再漠然处之,冥思苦想半晌,她做了一个迫不得已的决定,忙唤来小吉:

    “吉儿,你速去宫门一趟,找到十八皇子。”

    “啊!小姐,可是,这已经入夜了……”小吉忧虑到。

    “你把这个交给守门人,他自然会出来的。”王瑕递一个腰牌到小吉手中,那是胡亥上次马车上特意留给她的,当时她置气不愿要,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去吧!”语气里止不住的催促。

    “哦!小姐。”小吉匆忙离开。

    王瑕望着门外,不由攥紧了手,若不是此时孤立无援,她也不会寄希望与那人身上,但愿他能帮自己一把。又看看沉沉的夜幕,父亲已走了大半日了,她必须得赶在父亲之前找到扶苏。

    时间一分一秒,恍若如流……荏苒了瞬间,在每一次的呼与吸中意乱……

    焦灼的期待成了此时唯一的赌注,正当她徘徊不已时

    茫茫夜色中,胡亥修长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她面前,这是自徐镇至今已半月有余后俩人第一次相见。

    “我没料到,你这么久不愿见我,再见我……竟是因为我大哥……”胡亥眼里淡淡的清冷。

    “公子深陷楚界迟迟未归,我……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王瑕忽然不敢去看他,这矛盾的谦疚是她从未有过的踌躇不定。

    “为什么认定我会帮你?”

    胡亥目光炯炯,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想窥视到她的内心去,他不想由着她的性子来却又心甘情愿时时让她牵着走,他从未对谁这样矛盾过,却独独对她如此。

    “胡亥,只要能让我亲眼看到公子安然无事回到咸阳城,你想要什么我……我都依你!”王瑕抬眸定定望着他,袖子内拳头握的指节泛白,这是她第一次放低身段求他。

    眼前这楚楚动人的双眼,让胡亥看到了太多情愫,那眸里的期待、无助、迷茫、紧张、执著……不是为他,却让他的心一瞬间迷乱……

    什么也不再说,他拉起她向外走去……

    府外,一匹高大健硕的黑马,王瑕诧异:

    “怎么只有一匹马?”

    胡亥跳上马,伸手:

    “这是宫里上等的千里马,上来!”

    王瑕犹豫一瞬。

    “你想大张旗鼓让众人都知晓你要去做什么吗?”

    王瑕看他,慢慢将手伸过去,胡亥猛然一股力,她便稳稳坐在他身后。

    “抓紧了!”

    胡亥右脚猛踢一下马尾部,双腿夹紧马肚,拉紧缰绳,刹那间,骏马疾驰而过,风在耳边呼呼的吹,颠的王瑕仿若四肢要散开,胡亥猛地拉住她的手抱在自己腰间,她便紧紧贴住他的后背哒哒的马蹄声划过沉闷的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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