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老友叙旧
刘司靠坐在自家宅院的竹椅上,边喝酒,边赏月。
四方围墙连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天井,而他就坐在漫天飘飞的白色花瓣之中。
这片和天井气质毫不匹配的杏林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不少下属问他为什么总是喜欢坐在这里看“上面”,他的回答永远是,“好看。”
下属们挠挠头,可能刘司的品味不是他们这些大老粗能理解的吧,想看杏花去人界才好,而且要趁着艳阳高照的天气。在这地府,用法术变出的花再好看也总透着一丝幽幽沉沉的气息,永远比不上人间的春花烂漫,柳绿桃红。
地府从无活物。
但刘司从不嫌弃,他在这当了多久的阎王,就看了多久的“杏花雨”,而且不许周围人打扰,只有他自己的自斟自饮,以及抬头看“天”,任由这些繁多的花瓣凌乱视线,也乐此不疲。
有时候他自己也沾沾自喜,举着酒杯哈哈大笑,赞自己是这地府第一风雅的人物。
然后他的侍从就进来了,并且递上一碗醒酒茶。
“多年不见,你还是这样喜欢给自己整些不吉利的环境。”女子的嗓音清越温柔,如若微风吹皱一处静谧的湖水,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影由无到有,在纷繁飞花中逐渐显现,是一身黑袍的女人,但很年轻,也很貌美,即使宽大垂下的帽檐遮盖住了她的上半张脸,她清灵的气韵也在她一出现的时候就影响了这方天井。
花瓣不再只是白色,开始变得什么颜色都有,赤橙黄绿青蓝紫,像一场盛大的宴会,不知道的人估计会以为这里是仙境。
“你终于有空来看你的大弟子了。”刘司放下捏在指尖的白瓷酒杯,起身恭敬地向女子行了一礼,“师父。”
“坐坐,你我之间不必讲这些礼数。”女子笑笑,自己一屁股坐到另一张小竹椅上,顺手举起桌上的酒瓶,全无形象地把酒往嘴里倒,“不错,你这里还能有酒喝。”
刘司倒是一点都不吃惊,像早就知道她会来一般,不动声色地从身后拿出一坛密封的酒放到桌上,默默地拿出另一个酒杯替她斟满,”师父喝酒豪迈,可也要注意酒量。”
“刘氐,我们几百年没见了,你不会就打算跟我聊这个吧?”女子不耐烦地挥挥手,一把接过刘司手上的酒杯,立刻一仰头痛饮下去,发出酒鬼的感叹,“我这不是来关心关心你,顺便跟你喝点酒嘛,你一个人喝多没意思。”
“刘氐虽饮酒,可从未因酒醉倒,”刘司淡淡道:“不及师父自在,贵为神农后裔,承了‘连山仙君’的名号,不受天界管辖,却掌天下药理,日日在天界制药炼丹,还有弟子帮衬,万事省心。”
“瞧你说的,把我说成个养尊处优的老不死你就高兴了是吧?”连山仙君撇撇嘴,“最近你的地府可还安稳?若有新鲜事就说来给我听听。”
“弟子这边说来话长,”刘司看向激动难掩,拼命饮酒的连山耇,“倒是师父看上去有喜讯要报,不知是不是月老终于给您牵了条好姻缘。。。。”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连山耇一把掀开自己的帽檐,露出漂亮的如雪双眸,有了这样的眼睛,即使怒气冲天也是仪态万千的美人,此时抡起自己优雅的巴掌就往刘司的身上呼,全然没了神秘的气质,刘司也不躲,可怜的连山仙君打得没趣,于是气呼呼地坐下,翻起白眼:“逆徒!说了多少次不用叫我师父,偏要叫!叫了师父还故意不敬!”
“请讲。”刘司微笑地看着这个对自己气急败坏的女子,波澜不惊地递上一杯茶水,“师父息怒,弟子洗耳恭听。”
“好啊,那我就这么讲给你听。”连山耇一把扯过刘司的耳朵,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那两个徒弟,终于修成正果了……”
01火火
她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娃,最爱在这一望无际的海边玩耍。
夕阳似血,却红不过她的衣裙。
她现在除了在海边踩水外,又找到了新乐子。
——偷窥。
眼前这个坐在庭院前的少年长得是真的俊俏,以至于她都趴在围墙上看入迷了。
这么说来也不算偷窥,她一开始就没打算隐藏自己。
火红的裙角在炽热的气流里无声绽放,她扬起自己的笑脸,跑到那静默的少年跟前朝他眼前挥了挥手。
“听得见吗?我叫火火,你叫什么名字?”
02丹砂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人迹罕至的高山上,有一个被大片枝蔓覆盖了洞口的石洞。
石洞里终年湿润,在这洞里的石桌上,摆着一个白玉匣子,里面装着此世一切红之中的红,人称“始朱”。
曾有人预言,得始朱者,无往不利,可解万般结。
然而,没有人能找到真正的始朱。
因为创造这个稀世珍宝的人一开始将这份宝物托付给了他人。
“决定好了?我这一走,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无妨,将死之人而已,不会不舍。”
“你说你,为了凝结这个始朱,耗了多少心血。努力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这样的结果吗?”
“随你怎么说,不论是当人还是当神的这些年,我从未后悔。”
“行,你高兴就好。”
“好好对待始朱,不然我变成鬼也会来缠着你的。”
“把心放在肚子吧,你也没有变成鬼的机会了。”
03仙界
“师父!润玉想吃桂花糖!”
“师父!润玉想去瑶池游泳!”
“师父!润……”
她的嘴皮被连山仙君一把揪住,被动停止了喋喋不休。
“不要再拿老实的润玉当挡箭牌,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都是你自己想去。”
她是始朱,也是连山仙君的座下仙童之一,现在名叫圆珠,是个闹腾的小女孩,模样不俗,唇红齿白,额头正中有颗鲜艳朱砂痣,两个乌黑油亮发髻一左一右用红绳束着。和天界任何一个仙童都没有不同,只不过看她平时上蹿下跳毫不文静的作风容易被误会成男孩子。
润玉是连山仙君的仙童之二,与圆珠完全不同,是个文静乖巧甚至有些胆小的男孩。粉雕玉琢,面如冠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总是水汪汪的。嗯,容易被当成女孩。
偶尔会有来连山仙君的药草境做客的仙人,总会调侃连山仙君的两个仙童一动一静,甚是有趣。药草境本来飘渺静谧,有了两个仙童后倒是再不怕寂寞。
不过连山仙君大部分时间不这么想,她偶尔烦起来还要在心里骂一骂那个硬要塞宝匣给她的人。
“行了行了,等你们把这些药盅里的捣完,本仙君就带你们去望舒殿采桂花做糖吃。”
“真的!师父真好!”她立马开心地跳起来,抛下手里的西瓜,嘴边还留着一粒西瓜籽,跑过来搂住连山仙君的脖子往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乖巧地认真捣起药来。
“我们的圆珠也很乖,如果有润玉那么乖就好了。”
人家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一直默默捣着药呢。
望舒殿很漂亮,不过以前叫广寒宫的时候更漂亮。
且不说它有精致无比泛着银光的雕梁画栋,也不论这些满溢缱绻的茫茫云雾,单是伫立其间的巨大桂树的甜香与光彩便足以叫任何一个仙童移不开眼睛。
各路仙人除外,因为他们活了太久。
她总是第一个爬上月桂树枝头的那个,哈哈笑着抱着枝干上下蹦跳,震下来洋洋洒洒的一地金黄,顽劣得很。
然后就被连山仙君一把拽下来了。
师徒三人开始捡花,装进一个小小的绿褐色的瓦瓶中,瓦瓶不过巴掌大小,但永远装不满。
其实也能直接用瓶子“吸”完这一地的桂花,但连山仙君不准,说要锻炼徒弟的四体。
“望舒殿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亮堂。”连山仙君环顾四周,揉了揉自己迷蒙的眼睛,“下次叫他们多弄几盏灯火。”
“师父你忘了吗?月老早就一口回绝你了,说这望舒殿外的幽暗正是其出色之处。”润玉眨眨眼睛,认真道。
“哦,是上次和月老喝酒的时候说的,想起来了,什么出色,诡辩。”
“走了,圆珠!别疯了!你都玩了几次‘溜树干’了!再玩你不仅会没糖吃,还会破裤子,留在望舒殿给月老看桂树!”这是来自连山仙君的咆哮。
“来了。”小丫头这才肯下来,看看身后的桂树,恋恋不舍。
04解厄
她持枪而立,俯瞰脚下,一片生灵涂炭。
猛烈罡风环伺,滚滚阴云作为背景铺垫,往日的祥和天界不复。
她身上的罗裙随风飘动,像宣战的旗帜,殷红骄傲,是这黯淡天地间唯一的空缺,唯一的托付。
“真的要去?”身后,是润玉不加掩饰的担忧,“这次魔界宣兵非同小可,可你身上的余毒还……”
“润玉,”她打断他,面不改色道:“你知道的,我必须去。”
“……三百多年了,自从你奔赴天魔战场,我再也没有见到你笑过。”润玉紧紧地盯着她脸上的神情,如同一滩死水,沉寂、埋藏着看不见摸不着的郁结,绝不容他人触碰。润玉皱起眉头,朝她身旁走去,“我知道了,如果你一定要去,那起码带上我。”
“润玉,你的身手比不上普通天兵的一半,我护不上你。”寒光凛冽的枪尖横在润玉面前,“你既不擅长打架,也不精于术法攻击,也没有我一般的天赋异禀,留在师父身边,等我回来。”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她走得干脆,没有任何时间留给告别。
润玉看了看手中的锦囊,沉吟片刻,纵身跳下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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