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皎皎没有点头,她并不后悔上辈子为了保护家人而死,只后悔没能更警惕谢蓉一点。
“阿爹,白月楼不会善罢甘休。”黎皎皎轻声道,“这些日子,能否告假不去上朝?”
“开了年便是春闱,别说上朝不是儿戏,便是春闱这样的大事,如何能有半分纰漏?”黎清逸捏了捏额心,微微叹了口气,“你说的,我也想过了,总归会多带些人在身边。”
黎皎皎没有多劝,没有证据说明是白月楼,阿爹也无法将这件事上报给朝廷。
但几日后的刺杀,怕还是避不开。
阿爹这里无法避开,那还是只能从白月楼下手。黎皎皎对着黎清逸笑了笑,语调温和,“阿爹一定不会有危险的。”
黎清逸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到底没有开口,只道:“好,你回去吧。”
这世道,早已经乱得不能再乱了,百姓民不聊生,商贾趁乱敛财。白月楼的杀手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将来却未必能帮扶小五一把,说不定是道善缘。
紫苏给黎皎皎披了件斗篷,“夫人那边刚有人来传话,叫五娘子晚些日后过去挑衣裳。”
黎皎皎点了点头,走入自己的婵娟院。
想了想,“你们都先下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紫苏一愣,自家五娘子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好,晚些日后,我来带五娘子去夫人那。”
说罢,便将小丫鬟都带了下去。婵娟院本也不大,胜在精致,黎皎皎推开耳房的门,两边都找了找,都没有找到戚复。
黎皎皎有些无趣,干脆窝在熏笼旁玩九连环。
可她怎么解也无法全部解开,玩到后来,便有些烦躁,想要丢开眼不见不为净。
窗子被打开,一段短而薄的小刀飞来,咔嚓一声击碎玉连环。黎皎皎吓得一愣,抬起头来,白衫黑衣的少年坐在积雪皑皑的树梢上,指缝里夹着一只寒光闪闪的小刀。
“你的伤好了吗?”黎皎皎问道。
戚复将小刀收入腰间,跃下枝头,眨眼间便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
他将领口拉开一点,眉眼干净,“没有,它们在蚕食我的身体。”冷白修长的脖颈处青筋起伏,里头似乎有许多不知名的虫蚁,争前恐后地蚕食血肉。
黎皎皎被他冷得往后躲了躲,却被少年握住肩膀。
“我以为黎小姐不怕我。”戚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指缝里抽出那支小刀。
黎皎皎拢着袖子,有点不开心地眨了下眼睛,“你看看你的肩头,全是积雪。”她怕冷怕得要死,恨不得一整个冬天窝在房间内不出门,“你一进来,整个房间都不暖了。”
戚复表情茫然了一瞬间,伸手拂去肩头细雪。
但还来不及说话,便咳出一口淤血,他拿帕子抹掉血迹,弯了弯好看的眼睛,“房间里太暖和了,它们会很兴奋的。”
“那会疼吗?”黎皎皎下意识抓紧了袖子。
戚复捡起地上碎掉的玉连环,“很好玩吗?你玩了好久都解不开,明明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摔碎它。”他指尖转了下,“你看,全都解开了。”
黎皎皎垂下眼去,“我不希望它碎掉。”
“真奇怪,你每一个都很喜欢吗?”戚复丢开碎片,他又咳出一口血,“若是我,可能会把不喜欢的那一个砸碎,喜欢的那一个自然便解开了,也不会损坏。”
黎皎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戚复的脖子。
少年的肌肤冷得吓人,冻得黎皎皎一激灵,下意识松了手,回过神才又重新摸上去,里面果然有什么在激烈又疯狂地啃噬血肉。
戚复眼睫微颤,温暖柔软的指尖擦过敏感的脖颈,暖意带来一股痒意,使得剧烈到犹如刀绞的疼痛仿佛都消失了一瞬,他微微有些失神地看着黎皎皎。
“你现在便经常咳血,再过几日呢?”上辈子的戚复,并没有被人弄下这种东西。
少年微微皱眉,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回答道:“会肌肤溃烂出血,等到一个月过去,便会发烂出脓,却还要再熬一个月才能死掉。”
黎皎皎面色有些发白。
戚复擦掉唇边溢出来的血迹,伸手握住黎皎皎的腕骨,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
“如果你也觉得我很可怜,可以捏破这里。”他乌黑的瞳仁里倒印出少女漂亮的脸颊,戚复笑得很温和,却莫名叫人觉得可怕,“是真的很疼,比死还难受。”
真是个疯子,黎皎皎想。
可少年的指骨修长有力,薄茧擦过薄而嫩的手腕,泛出红意也无法睁开。
“都疼得快要死了,还这么嚣张。”黎皎皎干脆不挣扎了,她伸手握住戚复的脖子,尽量表现得坦然大方,“不如想想,如何才能解决这些小东西?”
戚复饶有趣味地看着黎皎皎。
世家贵族养出的小娘子,温雅内敛,如此出格的动作让她耳朵尖儿微微泛红,却还鼓足了勇气不想露怯。他松开了手,却忽然倾身凑近她一点,“黎小姐真是个好人。”
黎皎皎总算收回手,松了口气,下意识礼貌道:“谬赞了。”
她一抬起脸,鼻尖蹭过戚复的下巴,冻得她打了个小喷嚏,立刻往后一仰避开他。
不知道为什么,黎皎皎后知后觉地有点脸红。她一时之间有点心慌,下意识抓紧褥子,回过神来时,却发现戚复雪白的衣襟已经被血染透了。
无论戚复是出于什么,愿意帮她救下阿爹阿兄,总之她是无法杀掉他了。
那她要救他。
“要怎么才能救你?”黎皎皎不是个很优柔寡断的人,心念一转间,已经打定了主意,“戚复,别当杀手了吧,太危险了。”
树敌太多,总有一天死于仇敌之手。
即便知道将来的戚复会投奔节度使,转而起义一呼百应,势如破竹攻入京都。可他既然拿得出那只价值连城的墨翡手镯,必然出身富贵,可出身富贵却沦为杀人的工具。
其中种种,不言而喻。
戚复唇边笑意不复,眉心蹙出一道阴郁的褶皱,垂下的眼睫阴影重重,“黎小姐,白月楼,是你们平西侯府都不能随意得罪的存在。”
黎皎皎端坐在屏风前,眉眼间不见胆怯。
“可白月楼,也不能随意得罪平西侯府。”她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凉风灌入暖和的房间,黎皎皎不由瑟缩了一下。
戚复不知何时抬起了脸,漆黑的眼阴郁而厌世,单薄的肩头积雪化去,他咳出一口鲜血来,伸手支颌,“其实也不是很难,”戚复揩掉唇边血迹,“西域进贡的朱雪草做药引子,便能将这些东西诱出来。”
黎皎皎皱眉,“我没听说过这味草药。”
“皇后的御用香料,紫凌香便用了朱雪草。”戚复唇边浮现一丝嘲讽。
这黎皎皎便知道了,她想了想,“我明日要进宫,我替你讨一点来。”黎皎皎觉得,以戚复的功夫,进皇宫大内未必没有可能,“你为什么不去取呢?”
她回过头看向戚复。
少年长发随意绑起,白衫黑衣稍小了些,越发衬得他瘦削清俊。在柔和明亮的雪光下,露出无害干净的笑容来,“他们也在等着取我的性命。”
黎皎皎不知道他说的他们是谁。
但是本能告诉她,这个不知道为妙。
“那正好,我帮你取。”黎皎皎忽略掉他话里的疑点,少女眼底有明晃晃的光,柔和得醉人,“白月楼要取你性命,那干脆离开吧,你可以待在我身边。”
没有人活得容易,黎皎皎起先怕戚复引起动乱,可也怕自己无故错杀戚复。
戚复微顿,待在她身边?
她明明知道,他会为她招来祸端,也不可能听她的话,甚至可能不开心便信手杀了她。
“世家勋贵家的小姐,都这般愚蠢吗?”戚复轻嗤,目光却仍落在黎皎皎身上。她眉眼干净柔和,却自有凛凛风骨,如一捧在冬阳下无声盛放的腊梅。
黎皎皎面色不变,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
戚复的眼前却又久违地浮起一层血雾,一点一点将面前的人模糊。即便如此,他握着软剑剑柄的手还是无声收紧,一直到血雾凝结着流下眼角,他才压抑着喘息般的嗓音闷笑了声。
“不试试,怎么知道。”黎皎皎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戚复说的。
她快步走向戚复,伸手扶起他。
雪白的衣衫被血染透,她能听到令人齿寒的声音,黎皎皎扶着戚复往外走,“外头这么冷,给你下这些虫子的人真坏。”
少女襟袖间梅香萦绕,她握着他手肘的手却是温热的。
“并不是人人都如黎小姐这般心软。”戚复轻轻道,拂开黎皎皎的手,踉跄着走进满地积雪里,跌坐在地上。
黎皎皎一愣,总觉得戚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院外却传来了敲门声,紫苏隔着篱笆喊道:“五娘子,你怎么把院门反插上了,奴婢陪您去夫人那挑衣裳了。”
戚复踩着砖石,轻而易举跃上树梢。
黎皎皎收回想试探的话,准备去给紫苏开门,树上小刀飞来,削断了门插,戚复迎着黎皎皎无语的目光,露出一个安静无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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