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小姑家所在的村子叫红枣村,距离连湾村靠腿走得花上一个白天,但若靠车马,比舒迎迎去县城要近些。

    舒迎迎他们到达周家时,刚好是正午。

    舒爷爷和舒奶奶上了年纪,两人在牛车上颠簸半天,只觉比下田干活还累,下车时脸上都挂着疲惫。

    金荷和舒伯娘下车后也揉了揉自己的腰,唯有舒迎迎几个年轻人依旧精神,从车上下来后好奇地打量周围。

    周家是黄泥瓦房,篱笆扎的小院儿。村里凡能盖上瓦的已算富裕,周家若没点家底,也供不起周良才读书,先前多次院试,其中花费更不会少。

    来周家恭贺的人不少,有人守在院门前,身旁的竹筐里放满了竹子,凡有人上门恭贺便往身前的火盆里扔一把,噼里啪啦,既是庆贺,也是通知主人家。

    舒家一群人的到来,很快就被周家人注意到了。

    舒迎迎便再见到了她那位小姑丈。

    周良才中等身材,长相温厚,眉间有些飞扬,对待他们舒家人彬彬有礼,却算不得热情。舒爷爷等人与他说了两句话,他自持身份一般端着腰背,回应也是冷冷淡淡。

    周良才一副“莫要来巴结我,离我远点”的样子,舒家人也懒得与他计较。

    舒迎迎更是只将视线递往周家院内,默默寻着小姑的身影。

    没找着小姑,倒是又迎来了周良才的母亲王氏。

    王氏身材微胖,一双眉倒扬,笑盈盈地拉着舒奶奶的手,似十分亲昵:“亲家母、亲家公,劳烦你们那么远还上门来,走那么远可累坏了吧,快去屋里坐下歇歇。”

    舒奶奶正待和她客气寒暄几句,王氏已经瞧见舒奶奶身后捧着贺礼的舒大伯和舒正。

    “哎哟!”王氏笑得眼睛眯起来,一下松开舒奶奶的手,摸上贺礼,“亲家也太客气了,上自家女婿的门,哪用带这么多东西。”

    王氏嘴上说舒家人客气,自己的手却是半点也不客气地直接将贺礼捞进自己怀里,然后扭头喊道:“青娘,青娘人呢,又做什么去啦?还不快出来招待你爹娘他们。”

    说罢,竟就欢喜得忘乎所以,捧着贺礼直接走了。

    此时的周良才也去招待旁人了,舒家一群人就这么被扔在大门口。

    便是舒家人再好气性,此时面色也都有些发青。

    舒迎迎心情沉重。

    虽然家中长辈从未在她面前提过,但舒迎迎知道这么多年,小姑在周家的生活过得应当是很不如意。

    若如意,每年回娘家不会只是她一个人;若如意,嫁人没几年,她便不会一年只回一次。爷奶每次想她,都是他们去周家看她。

    周家不看重小姑,所以才会这样怠慢他们。

    过了一会儿,一道缥色身影匆匆出现在门口。

    “小姑!”舒迎迎看着那道削瘦身影,提步迎了上去。

    舒小姑愣了愣,而后苍白的脸上泛出惊喜,“你是三娘?!”

    “是我。”舒迎迎配合地转了两圈一变小姑好好地看看自己,“小姑,我好了,以后你再不用为我担忧了。”

    舒小姑红了眼睛。

    “青娘,你怎么、怎么瘦成这副模样?”舒奶奶上来拉住女儿的手,不可置信。

    舒爷爷等人在旁,也是满眼心痛。

    舒迎迎三个堂兄,狠狠地剜了一眼旁边背对着他们的周良才。

    “阿爹、阿娘。”舒小姑声音带着一些哽咽,擦了下眼,“阿爹阿兄先进屋喝杯茶。”

    舒爷爷带着舒家男儿们喝茶去了,女眷们则都去了舒小姑的房中。

    舒小姑又将舒迎迎好好看了一遍,怜爱地摸摸她的脸,“早前阿爹让人捎信来,说三娘好了,我当时便想回去看看,只是家中杂事多,一直没能抽出时间来。”

    舒迎迎脸嫩,舒小姑的手碰上来时带起轻微刺痛。舒迎迎什么都没有说,只默默拿出她特意给舒小姑带的润手脂膏,挖了一团到小姑手上,慢慢给她擦手。

    舒奶奶看着女儿粗糙干裂的手,又抹起了眼泪,“便是阿娘如今老成这般这样,一双手也不曾像你这般,周家竟这样磋磨你。”

    “阿娘别哭。”舒小姑给舒奶奶擦了擦泪,面有苦色,“自公爹去世,婆母三天两头便说身体不适——”

    “她身体哪里不适了,我看她中气十足得很!”舒伯娘打断她,“那嗓门儿可比你响亮多了。”

    舒小姑唯有苦笑一声,“我疑心多问一句,婆母便会哭着向相公数落我的不是。相公整日闷头温书,家中杂物万事不管,合家大小的事便落到我一人头上。”

    “周家的田地都是你一人在打理?”金荷问。

    “芒种秋收时会请些短工——”

    “以你婆母抠门的性子,就算请又能请几个。”舒伯娘又说。

    金荷和舒伯娘进门时,舒小姑还未出嫁,两人与小姑子相处得极好,如今看她在婆家这样难过,心中也极为难受。可她们再为舒小姑不平,以后在周家过日子的也不是她们,所以舒伯娘说完后,能做的也只是无力一叹。

    这些事说起来,并不愉快。

    气氛沉闷中,舒迎迎道:“小姑,大娘呢?”

    舒迎迎问的是舒小姑唯一的女儿,如今已经七岁,周家却还连个名字都没给她取,只简单以排名称之。

    “应是在外面玩。”舒小姑道,“阿娘嫂子们稍坐,我把她叫来。”

    正说着,门帘一掀,周大娘自己进来了。

    她看到屋里满当当的人,呆了下。

    “大娘,快过来。”舒小姑冲她招手,“还记得你外婆吗?还有你两个舅母。”

    周大娘只在五岁时被舒小姑带回过舒家一次,小孩本就不记事,两年过去,当初见面的场景周大娘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妹妹,这个给你吃。”舒迎迎将周大娘拉到自己身边,拿出一袋果干,塞了一片到她嘴里。

    周大娘咬了下口中的果干,甜甜的,香香的。

    “好吃吗?”舒迎迎问。

    不像舒迎迎还记得她,周大娘已经忘记了这个曾经见过一次面的小表姐,听到舒迎迎问她,怯生生地点头,“好吃。”

    “这里还有,慢慢吃。”舒迎迎把袋子放进她手里,然后替她捋了捋汗湿的额发。

    小姑娘的睫毛也有点湿,刚才应是哭过。大人们都看出来了,可顾及着舒小姑的心情,没有提。

    舒小姑说她前几天热病了一场,没一会儿她便有点精神不济,舒迎迎他们便带着周大娘出去了,留舒小姑在房内休息。

    周家的堂屋里挤挤挨挨地摆了几张桌子,此时坐了不少人。

    舒迎迎他们找到舒爷爷那桌,桌子不大,加上周大娘十二个人,挤了又挤才坐下。

    这屋子里坐了几位周良才的同窗,周良才全程多是忙着招待他们,眼神少有往他们这边转的时候。

    舒家人此时已经没有吃饭的心情,可到底顾及着舒小姑和周大娘。等饭菜上来后,见几个大人心不在焉的样子,桌上几个年轻小孩也没怎么动筷子。

    “先吃。”最后还是舒爷爷说,特意看了几个正当好胃口的堂兄一眼,“有什么事,填饱肚子再说。”

    说罢,又给周大娘夹了两块油汪汪看起来特别解馋的肥五花,“大娘也吃。”

    “谢谢外公。”周大娘捧着碗小声道谢,吃起来有点狼吞虎咽。

    舒伯娘则用自己的碗夹了满满一碗肉菜给舒小姑送去,她刚回来坐下,那王氏就立即起身,不知准备去哪里。

    不过她刚动,就被旁边桌的舒奶奶牢牢拽住了胳膊。

    “亲家母,女婿考上秀才,此等喜事,我当与你喝两杯。”

    一提起周良才,王氏便是满面得意,顺着舒奶奶的恭维与她喝了两杯。

    刚放下酒杯准备走,舒伯娘又站起来了,要与她敬酒。

    之后便是金荷,舒大伯等人。

    旁边桌的人见此,也纷纷来敬王氏。

    王氏被众人的好听话吹得浑身轻飘飘,周良才在旁也颇为自得,并没有拦,于是王氏酒水一杯接着一杯。等旁人敬完,王氏站都快站不稳,直接被周家亲戚扶回了房,谁还管她之前想去干什么。

    吃罢饭,以舒爷爷为首,舒大伯和舒正紧随其后,带着家中几个年轻小郎,将周良才拉到一旁谈话。

    往年舒爷爷和舒奶奶怕女儿在婆家被欺负,每年都会来周家几次,提醒一下周家舒小姑的娘家人还在,做事不要太过分。

    周良才对舒家人惯来冷淡,但舒家人多,每次舒爷爷上门后,他再不耐应付也总会收敛几分。如今许是考上秀才了,腰杆子比往日硬气许多,也或许是嫉恨往日舒爷爷对他的告诫,今日便不等舒爷爷将话说完,直接敷衍几句便甩脸子走开。

    气得几个小郎捏紧拳头,恨不能上去怼他几拳,只被舒爷爷拦了。

    去的时候满怀兴奋,回程的路上,舒家人都没兴致说话。

    “就该将那周良才打一顿。”

    沉闷了好长一段路,舒伯娘忽然说。

    “打倒是容易,咱们老二房一人一拳也够让他躺上十天半个月的。”金荷叹气,“可打了之后呢,小妹还怎么过日子。”

    如今那周良才还是秀才,就更不好动手了。

    没考中秀才时小妹日子就不好过,如今周良才中了秀才,未来日子只怕更加艰难,瞧瞧今日周良才那自负的模样。初时以为小妹终于苦尽甘来的喜悦,早散得一干二净。

    “当年周家上门,咱们瞧着那周良才老实温厚,又是个难得的读书人,王氏说话也爽利,故才将小妹许给他,谁承想……”

    舒伯娘跟着叹气一声。

    自古做别人家的媳妇就十分不易,她们俩是运气好,嫁了个好人家,头上一双讲公道明理的好公婆。

    两人一起瞧了瞧边上闭着眼皱着眉的舒奶奶,知道婆母心中也为此烦忧,可投鼠忌器,这事她们一时真不知道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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