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玠带着满身的酒气,慌忙回到府上的消息,不消片刻便传到了翠微耳中。她瞧瞧窗外的玄月,这都夜半了,还能有何急事?内心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诉她,或许是那日的那声对不起,简简单单,却能经久不散。
翻来覆去睡不着,翠微起身枯坐床榻之上。
外间守夜的婢女听见,轻声走来问道可是有什么吩咐,翠微抬眼看了看眼前人,睡眼惺忪模样,几番思量终是吩咐:“将秋合找来。”
出了延福新宫都小半年了,秋合还是之前的习惯,合衣睡在塌上,听见公主寻她,鲤鱼打挺翻身起来,疾步走到翠微跟前,急促问:“公主,出了什么事?”
翠微朝秋合望去,衣衫虽是齐整,但前襟上好些个褶子,不禁想到之前的时光,她,秋合还有冯嬷嬷在金水河旁浣衣,有时寒彻透骨,有时挥汗如雨。霎时间,那刚刚升起来的点点火苗,灭了下去。她不能这样,她这辈子定然要带着冯嬷嬷和秋合好好活着。
“无事,只是睡不着,想跟你说说话。”
秋合虽有些疑惑,却也不好再问,同翠微说起来往日延福新宫之事。二人你来我往,倒也吹散了几分心绪起伏。
不料氛围正浓之际,秋合仿若冯嬷嬷附身,在翠微耳边小声问道:“公主可是担心驸马?打从成亲以来,这可是驸马头一次夜不归宿。可要奴婢去前院看看,指不定现在都已经回来了呢!”
突然之间被人说中心事,翠微急道:“回来了!”
“那公主还有何担心的?是驸马醉酒了?”
翠微说不出话来,疑惑望着秋合,这……这么好猜?!
秋合了然,颇为豪爽道:“这有何难,冯嬷嬷常说,男子三五不时就要出门买醉,都不是什么秘密。之前那个屠夫就……公主,不是什么大事,您要是不放心也不好问,奴婢替您去前院看看。”作势就要起身,却被翠微拉住。
“算了吧!”
这下轮到秋合疑惑了,这话都递到这份上了,公主缘何这般犹豫,全然不似往日的性子。
“公主,可是还在生驸马的气?”
翠微:这……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拦着表明自己还在生气,让人去看看却又显得当日的那句话形同虚设。
不知如何之间,秋合突然说道:“公主,还是奴婢替您去看看,顺带在驸马跟前好好回旋回旋。”冯嬷嬷说过,爱情中的女子与正常时日不同,眼下瞧着公主的模样,果真如此。
翠微终究还是没能拉住秋合,让人兴冲冲出门而去。
秋合行走在去往厨房的小径上,冬雪迎面走来同她问好,“秋合姐姐,这般晚了,还往厨房做什么,天寒地冻的,姐姐怪辛苦的。”
深更半夜,冷不丁冒出个人来,秋合差点上去就是一巴掌,好赖是眼神好,见着是冬雪,这才没好气说道:“都是伺候人的,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干好差事才是要紧的。”
说罢,并不多言,径直往厨房,吩咐守着的厨娘熬了碗醒酒汤,放在食盒中拎着,哆哆嗦嗦走到前院书房。
这天,真是怪冷的,多少年没有这样冷过了。
前院书房门口,老仆蔡叔佝偻着背,抄着双手,在门口阴沉沉的灯笼下来回踱步,那身影,一会儿长一会短。
秋合哆嗦着上前,“蔡叔,大晚上的,还守着呢!等会儿我让人温上一壶热酒送来,您吃了也好暖和暖和。”
蔡叔抽出手来朝秋合见礼,“姑娘,我一老仆,当不得如此,怪浪费的。姑娘是来找公子的?公子眼下刚回来,应当还在更衣,请姑娘稍候。老仆这就给姑娘问问。”
如此,秋合吹着冷风在廊下站定,蔡叔也不问话,而是朝房门上敲了三响,而后便听屋内传来杨玠带着酒气的声音,“蔡叔稍等,现下还未好呢。”
蔡叔朝秋合笑笑,复又抄着双手,佝偻着背,在廊下继续守着。
不一会儿,屋内传来杨玠的声音,蔡叔上前开门,秋合这才进到书房。只见书房内,杨玠一身齐整衣衫,懒懒散散半躺在书案后的椅子上,一旁的窗户半开着。
秋合上前将醒酒汤放在书案旁的案几上,“驸马,这是公主吩咐给驸马熬的醒酒汤。”
“公主还未歇下?”
听罢,秋合在心中喊道,这得好好表现一番,“今日不知为何,公主从晚间就有些心绪不宁,现下仍未睡着。驸马可要去瞧瞧?”
杨玠盯着秋合,好几息功夫方才说道:“今夜就免了吧,一身酒气,去了,公主怕是更睡不好了。”
被杨玠的眼神盯着,秋合恍惚之间觉得外头的冷气从半开着的窗户进来,转了几个弯,通通吹到了自己身上。
辅助失败,也不好再说,秋合拎着食盒告退。
许久,博古架后窜出一人来,乃是一身黑衣的老于。
杨玠头也不回,在椅子上躺得更为慵懒,冷冰冰说道:“方才问你的消息,接着说!”
“公子,铁匠铺接了消息,一刻钟之后发往了城南通济坊孙记分茶店,眼下孙记分茶店还未有任何动作。”
半晌的沉默之后,杨玠艰难开口,“还有呢?”
老于声音中带着些许不忍,“冬雪在公子回府半刻钟后,从后角门回到后院,径直去了厨房,在路上同秋合姑娘言语两句。怕人发觉,并未跟紧,没能听到在说些什么。”
在老于答话之际,杨玠一直瞧着一旁的醒酒汤,听说这是公主命人给自己准备的。
长舒一口气,杨玠轻声问:“还有呢?”
老于:……
“嗯?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
老于:“公子一回府,正房就得了消息,叫来秋合,主仆二人闲话许久,秋合才去的厨房,后来便遇见了冬雪。”
不知几时起,半开着的窗户开始飘进来片片雪花,尽数落到杨玠不远处,被屋内的烛火照亮,再被温暖的空气化开。
化了,还是冰冰的。
杨玠想着,冬雪此举是巧合还是故意?若是巧合,那为何不往别的地方去,偏生回来就朝厨房而去;若是故意,那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就是个离间之计,离间不受待见的公主和驸马的夫妻感情。
再有这通济坊的孙记分茶店,自己在京城掌管了这多年的谍报,还从未听闻过通济坊还有何方势力。背后之人是谁?
不管背后之人是谁,都是极好的算计。不管是一石多鸟,还是找人顶包,亦或故布疑阵,总之,这都是极好的一步棋。
至于府中之人,除了冬雪还有谁,杨玠不愿再想。
“老于,盯着那家茶楼,一有消息,即刻来报。再有,让兴国寺准备上。”
老于领命而去,杨玠在书房枯坐到天亮,盼望着明日孙记分茶店能有消息,用不上兴国寺这茬。
第二日一早,通济坊孙记分茶店来了位衣着普通的商贩,点了碗宽面,付了足足二十一文。掌柜见状拉着商贩不让走,去后台给添了几个果子,浑说是今日送的,你不收也得收。
待到午时,各家回屋吃饭,这商贩换了身衣衫,扮作一文士,敲开了小南巷一处宅院的后门。仅是个一进的宅子,东耳房中坐着位男子,一身月色长袍,清清冷冷。
商贩将早间的消息递给男子,“大公子,昨夜新到的消息。”等男子接过,便一言不发出门而去。
端坐的男子,正是王硕,王翰林。
昔日自诩端方君子的王翰林,终究是败在了陛下的攻心之计下。得了消息,片刻不停地赶来,想知道这次究竟传来的是什么。
王硕展开线报,越看越是开心,心道:果然如此,总归是有事如梦中所见一般了。
他近日时常做梦,梦中有一个女子,生得瘦小娇气,夏日总爱穿一身青翠衣裳。不论冬夏,终日于廊下等他归来,送上热茶,送上甜汤。更是日日在他耳边叫“伯潜!”一声声,一句句,娇俏妩媚,激荡心间。
每次一醒来,发现身旁一根青丝也无,都有一种怅然之感。
虽日日看不清脸庞,看不清到底是谁,可他心中知道,她是公主,也期待着她是公主。
他王伯潜岁月虚度,从来没有这样牵挂过一个女子,一日不见,一日便不得安宁。得了她的消息,才能好上些许。
公主同驸马不甚有感情。
很好,兜兜转转,虚虚实实,这一切总归要回到最初的模样。
不急,他等得起。
……
而此刻高坐垂拱殿的赵衡,一脸兴奋,同一旁的杜都知说道:“可是都接洽上了?”
杜都知笑得脸上沟壑纵横,“回陛下,今日刚好,都接上了。”
如此便再无言语。
赵衡拿起书卷,佯装看书却久久不翻页,只是不断笑着,让人看着从骨头浸出寒凉之感。
几月功夫已过,戏台子都搭好了,这唱戏的得赶紧上场才是,他赵衡可是有点儿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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