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玠这厢,堪堪将老于送出去,不到一刻钟,就见着一小厮模样的人,在自己跟前说道,他家大公子有请。
瞅着眼前的小厮看了许久,确定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杨玠有一瞬对今日放任他人跟随的行为产生了怀疑,这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可别又来个“乾通门”一样的人物。若是如此,他现在跑估计还得及,只是苦了阿娘和公主。
一步一个脚印,处处小心翼翼,杨玠跟着小厮来到一墙之隔的寮房,在房门处站定。小厮则敲响了房门,朝屋内说道:“大公子,杨侍卫请来了。”
屋内传来一声“请进。”冷冷清清,同外间还未散去的热闹喧嚣天壤之别。不过,因着听出来这是王硕的声音,杨玠倒是放心了些。
小厮推开房门,杨玠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衫,抬脚迈了进去。
“王翰林也来兴国寺寻热闹,看来于风雅一事上,颇有建树。”还未在蒲团跟前坐定,杨玠便说道。
王硕起身颔首见礼,“哪里及得上杨侍卫。杨侍卫才是京城少有的会生活懂享受的。”说罢抬手让杨玠落座。
杨玠谦逊道:“王翰林此言可是客套得很了。天下谁人不知,庆和十五年的探花郎,是这世上少有的集才学、品行和家世于一身的俊俏男子。”
王硕不知是听惯了这般夸赞,还是没将杨玠的话放在心上,气定神闲喝了口茶,“不过是些虚无之言,单说这相貌,某可是及不上杨侍卫万分之一的。再则,杨侍卫如今已然是驸马都尉,可别妄自菲薄,失了皇家颜面。”
杨玠:“这就不劳王翰林操心了。”他一介九品末等武官,还能再有什么丢皇家颜面之事。
许是杨玠这话语气重了些,此言一出,气氛便有些凝滞,二人相对而坐,各自饮茶。
小小一壶茶,如何经得住这般牛饮,片刻功夫就见了底。
杨玠拎起空了的茶壶,朝王硕摇了摇,二人各怀心思相视一笑。是以,这饮茶一项上,未分胜负。
沉默许久,王硕率先出言,“杨侍卫可知方才有人一身黑衣翻墙而出。”
“那不知王翰林是何时来的。”这厮跟了一路,瞧见点什么也无可厚非,要是没能瞧见,这一道的功夫岂不是白布置了。
见着杨玠并未否认,王硕出言提醒,“别忘了,杨侍卫如今除了内卫之职,还担着驸马都尉呢。”
杨玠:我就知道,这般多事情全数都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公主来的。
“听闻翰林乃是陇西王家长房长子,不知令尊令堂可曾为翰林操办婚事。这男子啊,无论怎么着,成了亲,之前的事就全都尘归尘土归土了。我杨玠在此,提前贺翰林新婚之喜了。”脸上笑着,抬手祝贺,将这庆贺之意表达得淋漓尽致。
“我朝并未对女子有甚束缚,和离再嫁的,丧夫再嫁的,比比皆是。如此利国利民的大事,全赖先帝仁厚。待明日开衙,某这就上书陛下,将此事好好宣扬一番,以利国威。”
言语中虽然满是对先帝仁厚的褒奖,可心中如何想的,却是不知。
对坐的杨玠,也被平日里一副君子姿态的王翰林居然能说出这番话,给惊吓住了。倘若说道治民之道,他杨玠自认,骑着汗血宝马也是赶不上王硕的。而今此人为了这再嫁不再嫁的,居然昧着良心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之前看错他了。
原来,不过是没有遇见全心全意想要争取的东西罢了。
好巧不巧,你想要的,我如何能给你这个机会。
“王翰林近来颇受陛下看重,想来是要高升了,在此先道声恭喜了。”嘴上说着恭喜,杨玠在心里却是想着寻个合适的时机,将脱掉一身君子风骨的王翰林,靠着同今上下棋升官的消息,好好转述给公主。
“某不才,忝为宫学先生几年,所见之人,不论皇家子弟,还是宗室子弟,皆是一心为国之人。”王硕自认,公主可不会为了杨玠的区区几句言语,就被蛊惑了去。
“王翰林此前,可是名满京城的公子,怎的如今,一身傲骨脱了个干干净净。”
王硕也不甘示弱,出言回怼,“坊间传闻,杨侍卫可是内卫中少见的风流恣意之人,如今是怎的,莫不是在这兴国寺住了半夜,得了菩萨点化。”正经得不像个人。
二人仍旧是端端正正跪坐在蒲团上,却双眼紧紧盯着对方,半分不肯退却。
皆在心中感叹:这人真能装。
夜谈不欢而散,杨玠回到寮房,心气很是不顺,前狼后虎,还隐隐有勾结之相,这可怎生是好。
次日,因着开年大朝,杨玠和王硕二人几乎没怎么睡便起身,收拾妥当各自进宫朝贺。
杨玠临走前,往一旁看了看翠微,见人还睡着,没有打扰,只是吩咐一道来的仆妇好生伺候着。
兴奋过度,外间很是吵闹,翠微起身甚晚,梳洗一番,秋合已经将小沙弥送来的斋饭摆好。一面盛了碗汤羹递到翠微跟前,一面说道:“公主,驸马今日朝贺去了,说是不能同公主一道回府,公主想在这里住上几天都行,届时传了信回去,驸马来接公主。”
翠微端着汤羹的手一抖,还是自己回去得好。
是以,待早膳毕,翠微便叫来外间候着的仆妇,命人收拾行囊装车,起身回府。
一路行来,昨夜的热闹还未散尽,有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在街上游走的醉汉,亦有挑着担子出门赶早市的百姓,以及街道两旁刚支起的摊子。翠微坐在马车中,不禁半掀开帘子瞧着,这是夜间的喧嚣与晨曦的新兴向荣的交替,是一日之间最好的时光。
到了公主府,冯嬷嬷早早候在正房门口,见着翠微和秋合等人回来,嬉笑着上前,将人来来回回打量一番,而后问道这一路可好,街上的热闹如何,如此种种,直说到午时。
冯嬷嬷不断发问,秋合在一旁利索的答着,间或翠微也插上一嘴。
“公主,如此看来眼下的日子当真是极好的。前几日,驸马还吩咐让人收拾十里铺的庄子呢。想来不久就该同公主一起去赏花了。”冯嬷嬷越说越兴奋,瞧着翠微直乐呵。
“何时的事,我怎的没听过?”翠微问道。
“哎,这事儿还没收拾好呢,如何就能让公主知道。给人惊喜可不能让人提前发现了,这点子道理,我这个老婆子也是晓得的呀。”冯嬷嬷一脸理所当然。
翠微疑惑更甚,怎的就又成了惊喜了。
冯嬷嬷瞧出翠微眼中的疑惑,不待人问出来,径直说道:“嗨呀,这还不好说嘛。正月十五,这历来是小娘子小郎君们的定情之夜,我大夏不拘束这个,世间多少姻缘都是从昨夜开始的。”见着翠微更疑惑了,“公主还未听过上元夜的故事?”
翠微只得老实点头。上辈子没听过,这辈子倒是听杨玠提过一嘴,她以为是说笑,便也没在意。
“哎,也怪老婆子我不懂,没能早给公主说说这事……”,如此便开始啰啰嗦嗦,翻来覆去说道上元夜,总之就是男女相会定亲之事。
直到喝光了一壶茶水,方感叹起来,“这历来上元节出门的男男女女,都是佳偶。眼下公主同驸马一道出门,还在求子嗣最为灵验的兴国寺过了一夜,那可不就是情根深种……有个小主子也是不久的事了。”说罢,很是自信,瞧着秋合,打算吩咐点什么。
秋合侍立在一旁,霎时间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眼也不知道往哪里看,心中想着这让人说什么,说驸马根本不行。
见着秋和的慌忙,心知就快露馅,翠微连忙拉着冯嬷嬷,一脸好奇问道:“嬷嬷,这除了男女相好,可是还有什么别的习俗?”
冯嬷嬷遂丢开秋合转而同翠微说起坊间的各种热闹。先帝在时,陛下后妃太子们齐齐上宣德楼,看潘楼街的各家灯棚,等今上回宫了,灯市也就散了。而后男女头戴灯笼,各处走开,京城其他地方的热闹也渐渐开始。
听了半晌,午膳都快上来,针线篓子也翻了个底掉,没能听到夜间送穷之事。翠微趁着冯嬷嬷歇口的功夫,问道:“嬷嬷,不是还有送穷吗?”
冯嬷嬷张着老花眼朝翠微看过来,秋合拿着剪子的手顿住,同样看过来,二人不约而同地用表情说着,公主这是傻了不是。
冯嬷嬷和秋合相互看了一眼,纷纷摇头,不约而同说道,“这不是我说的。”
既如此,又是谁给公主传递的这样一错误的坊间习俗呢?
翠微好似明白了些,不确定道:“正月十五没有送穷?”
冯嬷嬷:“自然是没有。是谁人在公主跟前说的这些,可是做不得准。听老婆子说来,这送穷啊,是正月初六的事情嘞。”
说罢,冯嬷嬷又饮了一口茶水,摆出一副说书人的姿态,在翠微和秋合跟前,讲起送穷来。
话说这送穷,送的乃是穷神,以祈求此一年与贫穷无关。坊间的百姓,到了正月初六这日,太阳还未出山,便掀开炕席,洒扫各处,将一应垃圾破烂衣裳的,送到郊外,再鸣炮,烧香,敬纸。一套流程下来,才是送穷。
翠微在一旁静静听着,越听越是心惊。倘若昨夜见着从庭院中出来的黑衣人,不是送穷的,那又是何人,来此为何呢?
一身紧身黑衣,行动如风,步履无声,若不是自己正看着窗外未睡,这样的人,来上几个也不会知晓。
自己是真的傻了,这样的身手,这样的打扮,怎能是寻常百姓来送穷的呢。谁家送穷能送到兴国寺去。
不敢细想,却又忍不住细想。
还未等翠微想个明白,府中便悄然流传开了一则新鲜趣闻。
“听说了没,今日在陛下跟前,王翰林参了驸马一本呢。”
“为什么,驸马可不是什么大官,咋的就惹上王翰林了?”
“嗨,你……你还是不是公主府的仆从,去年,可是王翰林先在陛下跟前求的亲,咱们驸马可是后来的。”
“不能如此吧。这都成亲了还惦记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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