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间,冯嬷嬷将从翠微房中退出来的秋合一把拉住,往一旁东厢房而去。
神神秘秘,狗狗碎碎。
秋合的后脚还未迈过门槛,冯嬷嬷就一掌合上房门,生生将秋合的后脚挤了进来。
秋合往前一个哆嗦,身子还未站定,就又被冯嬷嬷拉着往一旁屏风后走去,小心翼翼,左顾右盼,就差头顶黑帽,让人认不出来是谁。
“秋合,公主这月的癸水可是还没有?”
秋合虽然不解其意,但在冯嬷嬷的淫威之下还是紧张地点点头。
冯嬷嬷当即跳了起来,跳到半空顿住,朝正房的方向看看,而后勾着腰,在秋合耳旁小声笑道:“若是老婆子我没猜错,公主应当是有孕了!”
秋合震惊得一下子弹开,很是疑惑看着她。
“这……往日公主的信期也不怎的准,咱们还在延福新宫的时候,还有三两月没来的时候呢,嬷嬷莫不是入魔了。”想着月前见过的虎头鞋,小肚兜,秋合很是不客气。
“嗨,秋合你还是个年轻姑娘,不懂这些。嬷嬷我可是生养过的,如何能不知道。你个小丫头片子!”
秋合略略想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当即愣住。
冯嬷嬷趁势加把劲儿,“公主可是贪睡?”
秋合点头。
“公主可是不思饮食?”
秋合点头。
本以为冯嬷嬷还要再问个什么,习惯性地,秋合点头的姿势都准备好了,冯嬷嬷却是“啪”一声巴掌,拍得震天响,带着一句“这不就结了。”
说完,二人大眼瞪小眼,而后齐刷刷朝正房看去。
久久之后还是漆黑一片,冯嬷嬷凑到秋合耳边,压低着兴奋,“你瞧,我说得没错吧。往日这样的响动,公主早醒了。”
秋合甘拜下风,冯嬷嬷威风凛凛。
独居高台,可惜高处不胜寒。冯嬷嬷一大把年纪,硬生生熬得双眼昏沉才见着天亮。凭着一股子硬气,虎虎生风出门,赶在秋合之前来到正院,伺候翠微起身。
梳妆时候小心翼翼,穿衣时候小心翼翼,早膳时候更是小心翼翼,翠微眼睁睁看着跟前的汤包被冯嬷嬷端走,欲将其拿回来的右手又被冯嬷嬷轻柔摁了回来。
“嬷嬷,可是铺子出了什么变故?”
“不曾。”
翠微疑惑,“可是那些个小丫头不好安置?”
“不是。”
翠微心中警铃大震,莫不是冯嬷嬷和秋合都知道了杨玠的事,正埋头想着要如何辩解之际,耳边传来冯嬷嬷带着些魔性的声音,“公主,老婆子猜着,您应该是有了,要不请个郎中来瞧瞧?”
惊得翠微方夹起的紫薯饼落到碟子边,闷沉沉一声,溅起些许碎末。
“嬷嬷,怎么可能!你要是着急,可以替秋合相看夫家,这事情,我瞧着,还是秋合来得快些。”
翠微直愣愣盯了好一会儿紫薯饼,才找到自己的嗓子,说出低沉的话语。
简直是天方夜谭。上辈子她同王硕成亲五年有余,连个喜脉也没有,何谈什么孩子不孩子的。
“公主,别是不信……”
冯嬷嬷絮絮叨叨,又将昨晚与秋合说过的话翻出来说了一遭。
架不住冯嬷嬷说得头头是道,翠微自己也想有个孩子,恍惚间抬手抚上肚子,觉得真当是有孕了。
冯嬷嬷趁翠微恍神之际,三步并作两步,朝还在三五尺外的秋合喊起来,让人去请个郎中来瞧上一瞧。
秋合听罢,下巴掉了一地,怎的都疯魔了。
秋合这个木丫头就要出门,翠微在身后冷声高喊,“赶紧过来。”
秋合愕然转身,同冯嬷嬷干瞪眼。又是怎的了
翠微起身缓步走到西耳房,冯嬷嬷和秋合识趣地跟在身后,待进门之后,反手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翠微轻声道:“嬷嬷,先不说如今是否真的有孕,就算是有孕也不能闹得人人知晓。眼下战乱在即,人心不稳,还是稳妥为上。”
杨玠这样的身份,后头的事情还多着呢。
冯嬷嬷和秋合相视一眼,连连点头。
二人眼中的“我明白”明显不是对战乱的理解,而是对于驸马不在府上的理解,翠微看得明白,也不愿多言。
届时“死讯”传来,总比知道真相要好得多。
如此这般,安稳好人手,有孕风波就转入地下。
及至五月中旬,天气渐热,翠微于西耳房盘账时轰然倒下,冯嬷嬷又热闹起来。
待翠微醒来,只见冯嬷嬷和秋合守在床尾,何若依守在床头,三人六只眼满是星星望过来,她心中当即窜起一个可能,那就是真的有孕了。
双手抚上肚子,咧嘴问:“可是真的?”
三人一同点头。
好似不敢相信,翠微再次确认,又得了三人的肯定之后,突然觉得鼻尖泛酸,一股莫名的酸楚之感涌上眼眶。吸了一口气,咧咧嘴。
“哼,果真是个好消息。”
带着几分啜泣之声,显见得不是什么高兴模样。
何若依宽慰道:“公主眼下有些不好的情绪乃是常事,做母亲的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当初也是这样,笑一阵,哭一阵的。不过啊,还是多多出门走走,见见热闹,对大人和孩子都好。”
冯嬷嬷:“是的是的,就是这样的。我当年也是如此,亏得那时候……”,说道此处才发觉后面的话,不太吉利,遂调转话头说起了请人之事。
据冯嬷嬷说,当时翠微倒下去之后,她一马当先领着秋合将人抱到卧榻上,而后命秋合守着房门,谁人也不能靠近观望,不能打听正院的消息,可是将公主的话当圣旨一样奉着的。
待内宅安稳妥当,就开始着手请郎中。可公主早有交代,不能让人知晓,如此这般,哪里请个大夫去。
最后,冯嬷嬷一拍大腿,觉得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遂亲自前往万宅将何若依请了过来,顺带在万宅照顾小爷的女医也请了过来。
这才有了三人一齐守着翠微醒来。
冯嬷嬷表了功,就转身拉着秋合退了出去,留得何若依和翠微二人在房中叙话。
何若依有心安慰,说了好些家中孩儿如何调皮的故事,又说起了阿娘幸夫人如何如何。一时之间,氛围很是欢快。
翠微嘴上笑着,可心却揪着。
如今杨玠和万里同时出征,任凭何若依如何舌灿莲花,如何规避,她还是不免想到了杨玠。
说过再不相见,却总是在经意之间想起。
更何况他即将要做父亲了,却是没了这个缘分。
“万侍卫如何了?禁军行到何处了?”口随心动,翠微还是问出了口。
何若依扬起的笑脸顿住,她不知杨玠到底如何了,可她瞧得明白,公主同驸马是有些生分了。
但公主问话,断没有不答的道理,遂仅仅说了句,“前儿的邸报上说,过了隋云山了。”
而后便闭口不谈。
宴节度使所辖之地,乃是大夏西南边陲,其内山川林立,陡峭险峻,地形极为复杂。隋云山乃是入西南的必经之地,过了此地便要真的开战了。
翠微轻叹:“隋云山,真是个好地方啊。”
上辈子的杨玠,不,宴二公子在隋云山以八千精兵巧胜五万禁军,一战成名,至此一位将星浓重出场。
有些压抑,何若依张了张嘴,还是咽了回去,转而说道:“公主不必忧心,殿帅是何等人物,此番行军定会荡平贼寇,不日凯旋。公主只管好好在家养胎,别多想,再有三五日铁定有战报传回来。”
见着她如此信任殿帅,信任禁军,翠微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能应和着点点头。抛开心中的不安,询问起养胎的注意。
果不其然,三日后,大军捷报传来:禁军于隋云山剿匪一万。
百姓欢呼,朝堂庆和,赵衡喜笑颜开,唯独永庆公主府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因着午后兵部和礼部齐齐而来,先是报丧,说道驸马在隋云山一战中,勇猛无敌,冲锋在前……终是英勇就义;后是封赏,称赞杨玠护国有功,忠心可嘉,特封忠义伯。
来人已经走远,翠微静静坐着,手中用劲捏着圣旨。
封忠义伯,好生荒唐,好生可笑。
身后的秋合见着翠微脸上泛起凄惨的笑容,忍不住上前来跪在翠微跟前,“公主,想哭就哭出来好了,可不能憋坏了,您多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孩子还小……”
孩子还小,就没了阿爹。
秋合说着说着自己先行哭了起来,跪在翠微跟前,伸手拉着翠微的衣裙,小声且无力地哭着。
而翠微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
她心中只有无尽的迷惘和疑惑。
为什么不是节度使大败禁军?
为什么是“忠义”?
私闯禁中,刺探朝廷密辛,更身为早有异心的宴节度之子,这样的人,为何会是“忠义”?她不相信今上不知道这背后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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